《一世芳华》一抹浮尘

5、李姨娘

　　静香到时李姨娘正坐在屋子里绣着女红，一身浅灰色素绒绣花袄，头上插了些许珠翠，素面如花，身旁只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伺候着，那丫头见了静香忙屈身行礼，李姨娘这才瞅见她，将手里的针头往绣活上刺好，从绣架后头出来给静香行礼，静香忙笑着扶了李姨娘起来，说：“我与姨娘自与他人不同，姨娘见了我怎还是不忘这些虚礼？”

　　李姨娘低眉浅笑，“三姑娘是府里头的主子，姨娘是半个下人，又怎敢在三姑娘面前失礼？”李姨娘说罢便叫身旁的丫头把绣架挪至一边，静香瞅见那绣架上的绣活甚是打眼便凑了过去瞧，原绣的是牡丹花开，便道：“姨娘的女红是越来越出彩了，怪不得母亲每每嘱咐我多向姨娘讨教呢！”

　　李姨娘并未跟着过去瞧，只站在原地浅浅的笑着，“是太太抬爱，太太出身名门大家，女红自然是在我之上，只是太太平日里事情多，无暇亲自授予三姑娘技艺罢了。”

　　静香也是抿嘴一笑，又道：“姨娘绣的是母亲最爱的牡丹花，再过些日子便是母亲的寿辰，想来姨娘是绣与母亲的了。”

　　李姨娘又微微笑着，“太太日夜为周家操劳，对六少爷七少爷也是极好的，对我这个姨娘也没得二话说，太太的寿辰，我自然是要表示下心意的，就怕太太嫌我这绣品不够好，入不了太太的眼。”

　　静香连忙说：“怎会入不了母亲的眼，母亲向来是和善的人，且姨娘这牡丹绣得栩栩如生，针脚也极是细腻，母亲定然会喜欢的。”静香说到这儿神色微微暗了暗，垂眼顿了片刻后又道：“六弟弟和七弟弟好运气，有姨娘这般会做人处事的生母，倘若王姨娘也能…”静香忽然止住不再说，只长长的叹了声气，自己慢慢去到了火盆旁伸着手烤火。

　　李姨娘站在原处看着静香，静香的尴尬处境她是清楚的，生她的王姨娘本与她的父亲没什么交情，只是偶有一次周守业在朋友家醉了酒，趟在床上只以为前来伺候的人是自己的妻子佟氏，便稀里糊涂的强拉了人家，醒来后发现情况不对，未免尴尬，又怕玷污了周家的名声，周守业当下便向那朋友要了人，抬了妾室，当时太太佟氏据说也是极为生气的，对王姨娘忽然得宠的契机甚为怀疑，可没过多久王姨娘便怀上了静香，佟氏便没再说什么，只是那王姨娘自恃比佟氏年轻，又是老爷亏欠她在先，自己又有把柄在手，便一直不把佟氏放在眼里，有时连周守业说话她也敢顶两句，如此自然拖累着静香。

　　李姨娘在心里叹了叹，走近静香轻声安慰，“太太待三姑娘也是与其他少爷姑娘一般好，王姨娘不能给三姑娘的，太太都给补上了，算来三姑娘不亏什么，三姑娘说是不是？”静香只微微撇了撇嘴，不再说话。丫鬟上来递上热茶，静香接了捧在手里，却是不喝，只怔怔的望着茶杯盖子，发了会儿愣后才又开口道：“方才过来时我瞧见四妹了，雪晴正陪着她散步。”

　　李姨娘听了淡笑：“这倒是稀奇的事儿，四姑娘可从来不出来走动的，想来身子好了不少。”

　　静香抬眼看了看李姨娘，李姨娘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静香觉得有些话还是不要在李姨娘面前说的好，张了张嘴后还是忍住了，只低了头喝茶。又见李姨娘屋里只一个大丫头伺候着便微微抬首在屋里打量了翻，说：“姨娘屋里未免素净了些，下人也少，我屋里虽不及四妹屋里，可到底是有几样值钱的，下人也用不着那么多，不如我回了母亲，从我屋里挪几幅画几个古董过来，那几个平日里大多时间闲着的下人也都调派到姨娘这里来，姨娘看可好？”

　　李姨娘抿嘴含笑，屈身福了一福，委婉说道：“多谢三姑娘操心，太太其实也与我提了几次，只是我这里就这么大，用不了那么多人，屋里有采儿一人就够了，外头院子有那几个丫头小厮也够使，且我向来喜欢清静，这个三姑娘是知道的，人多了，我反倒会不畅快。”

　　李姨娘如此回静香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笑着点头，又在屋里坐了会儿，说了些可有可无的话后便起身走了，采儿见静香走远了才走到李姨娘跟前，笑着说：“这三姑娘可算得上是个人精了，知道这么些个姨娘里头就李姨娘你最受老爷喜爱，太太最给脸，在府里最是体面，三天两头的往这春晖园来与姨娘套近乎，殊不知，姨娘你是什么事儿都不会去掺和的，白费了那些劲。”

　　李姨娘正轻迈着步子往绣架旁走，嘴里温声道：“你跟了我也有这些年了，怎还不改这坏毛病，别人的事儿你看在眼里即可，有什么话藏在心里，须知祸从口出。”

　　采儿忙点点头，快走一步去把绣架挪到原来的位子，又将杌子摆好，让李姨娘坐了继续绣花。

　　静琬自打那日出来走了一趟看了周府的大好风光后便觉得这府里的山山水水极为养神，是个养病的好场所，而她也该好好的为这具身子做点贡献了，也好尽早的好起来，自己也不用跟着受罪。于是每日静琬都坚持出来走两遭，早晨一次，晚饭后再一次，虽然雪晴与鸢华都觉得生了病的人尤其是大病在身的人应该将更多的时间放在床上休养，可到底还是顺了静琬的意思，由着她随意的走走，而鸢华自然是将静琬的这些改变一一回了佟氏，佟氏听了欢喜，说是该出来走动走动，又乘着给周老太太请安的机会，将静琬的长进也说给周老太太听，周老太太听了也是眉开眼笑的，说：“没想这一大病，倒把这孩子给病清醒了，往日里总是呆在屋里，躺在床上，少不了损得经脉不畅，如今知道出来走走，不说别的，筋骨总会活络些。”

　　佟氏颔首，“老太太讲的极是，儿媳还承望着琬姐儿能早早的好起来，也好跟着孩子们一道儿过来给老太太请安，都十岁了，琬姐儿还没正儿八经的给老太太磕过头，是儿媳的罪过，琬姐儿的不孝。”佟氏说罢从杌子上起了身，恭恭敬敬的给周老太太躬了躬身，周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抬了抬手，道：“快坐好了，哪里是你的罪过了，你为周家添了两个少爷一个姑娘，又将老爷的这些孩子们照看得妥妥帖帖，对我这个老婆子也是很好，谁还能挑出你的过错不成？”周老太太说到这儿心里对这个三儿媳感到颇为满意，自己三个儿子，她却独独的随了小儿子在这澂州城，这么多年，佟氏可从未对她有半点怨词，不过周老太太也知道这是佟氏的聪明之处，儿子周守业风流多情，一表人才，又家大业大，身边少不了会有些年轻漂亮的女子，即便她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也免不了被厌倦之时，所以自己这把老骨头和一众孩子们便成了她的依持，这些年佟氏将自己服侍得妥妥帖帖，又将孩子们照看得如同己出，澂州城里早已传说周家的女主人德行出众，上孝老母，下疼子嗣，乃天下难得之儿媳嫡母。如此一来，既给儿子挣了脸面，又给她自己筑起了一道厚厚的舆论保护墙，实在是一举两得，而自己也乐得她如此，不管她对自己是真心假意，终究这个周府，在她的管理下是有条不紊步步高升的。

　　念及此，周老太太看佟氏的眼有了些许的暖意：“这些年真正是苦了你，老爷成日在外头应酬，这偌大一个周府，全靠你一人支撑着，也亏得你吃得了这些苦头，担当得了这个大任。”周老太太一半叙实，一半夸赞佟氏，佟氏听了温温一笑：“儿媳既然是嫡妻，这些便成了儿媳分内的事，当年老太太为了周家，操的心只怕比儿媳多了去了，担当的大任也比儿媳重得多。”

　　周老太太笑着摇手，道：“快别说这些了，都是老远的事儿了。”周老太太又想起再过十日便是儿媳的三十岁生辰，便道：“今日是十二，二十二日是你的生辰，我这做婆婆的给你备了份薄礼。”周老太太方说完，伺候在旁的碧儿便往里间去取了个锦盒来递给佟氏，佟氏起身笑着接过，对面坐着的一排孩子们也都忙跟着起身，周老太太看眼孩子们，又对着佟氏道：“不是什么大礼，提前给了你，也省得我这老太婆天天惦记在心里。”

　　佟氏捧着锦盒对着周老太太低头行礼：“多谢老太太记挂，老太太如此待儿媳，儿媳心里甚是感动，只望老太太长命一百二十岁，也好让儿媳在膝下多多尽孝。”

　　老太太深感欣慰，摆手示意大家都坐下，佟氏便领着孩子们坐回杌子上，周老太太瞅着孙儿孙女们，问：“再过十日便是你们母亲的生辰，你们可都备下了礼？”

　　佟氏听了周老太太的话后笑眼望向对面的孩子们，只见三姑娘静香最先站了起来，对着周老太太道：“回祖母的话，我给母亲备下了个药枕，外头的枕套上绣上母亲最爱的牡丹，里头放了香草佩兰等药材，有安神之功效，母亲事情多，近年来时常犯头痛病症，孙女希望母亲用了那药枕后能天天好睡，不再犯病。”

　　周老太太听了点点头说了句好就要静香坐下，静香望着祖母的眼神有所失望，却很快调整好心态，安安静静的坐下来，望眼母亲，佟氏正望着她身旁的六弟弟元嘉。

　　元嘉今年七岁，已跟着先生读了两年书，起了身对着周老太太做了个揖，恭敬道：“孙儿不似三姐心灵手巧，做不出那样好的东西来，但孙儿知道，百善孝为先，母亲抚育我们不易，所以孙儿打算自先生休假之日起，每日亲自给母亲端茶倒水，直到明年春先生来开学。”

　　佟氏掩了掩嘴笑，又对着周老太太道：“我屋里又不缺人，要他亲自端茶倒水做什么呢？”又看向元嘉道：“嘉哥儿不如省下这些时间多看看书，将来考取个功名就是最大的孝顺。”元嘉儒雅一笑，坐回杌子上，周老太太一句话也没说，只问：“聚哥儿，你呢？”

　　元聚今年不到六岁，却也跟着哥哥在先生处混了一年，听祖母问起忙起了身，做了揖道：“回祖母的话，孙儿的礼还没备好，孙儿正在和大厨房的师傅学做梅花糕，孙儿知母亲爱吃梅花糕，想等母亲生辰那日亲自做了给母亲尝。”

　　元聚说完元嘉便转脸看向弟弟，两兄弟相视微笑一下，周老太太看在眼里，嘴角抽了抽，没多说什么，又问八姑娘静琴，“琴姐儿呢？”

　　静琴刚五岁，压根儿就不知道母亲要生日了，听祖母说起时便开始紧张，心里一直在想怎么办，如今被祖母问起，心里更是一紧，猛的一下便从杌子上站了起来，慌慌张张的看着祖母。

　　周老太太看着她这样子皱了皱老眉，佟氏也知她紧张，温柔的冲她笑笑，示意她没什么关系的，奈何这八姑娘根本就看不懂眼神，心里继续慌呀慌的，最后开口道：“我不知母亲喜欢什么？”

　　此话一出，她的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各自在心里暗笑，都想着这八妹妹要惹祖母不高兴了，怎知周老太太却是抿了嘴，说：“你倒是个直肠子，是什么就说什么了，小小年纪，要你备下礼物倒也是为难你了，你自个儿问问你母亲，看她需要什么，你再合着你身边的那些个丫头小厮合计合计，看看怎样是好吧！”

　　八妹妹根本就没备下什么礼，祖母竟然没不高兴，还教她如何做，这两厢态度之别，是不是过大了？静香心里甚是不悦，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恭恭敬敬的坐着。

　　周老太太还想问九少爷元凯，怎知元凯此刻已经坐在杌子上，背靠着个婆子双眼皮儿打架了，便没再问话，只与佟氏又说了几句后便说自己乏了，要佟氏领他们回去，佟氏依言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