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艳歌》颜语

44、景辰的秘密

　　我仿佛生了一场大病，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不语不笑，人人来看我都惊呼：“这竟是青泠？！”也难怪，往那铜镜里一照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原来人真的可以憔悴至如斯模样，原来人心里一旦没有了精气神是一眼便可以看出来的。

　　青洛说：“你好歹吃一点，你就不饿吗？”

　　还真是不饿不渴，哪怕闭眼在床上躺个一百年，醒来五气仍在容颜不改。因为什么？呵，因为我也是个神仙。

　　南宇敲门进来：“你可曾听说？勾陈大帝和龙王一齐联手终于将那几个仙翁发配至北域荒岛，并勒令永不能踏上天庭。”

　　说毕他朝我脸上看了看，像是希望这个消息能带给我些许宽慰。

　　于是我冲他笑了笑：“终于灭了他们想要抢占泛珠之力的心思，也借此机会将这群天庭上根深蒂固的大毒瘤拔了出去，甚好、甚好。”

　　可我心里却是一丝快意也无。昊煊已经不在了，哪怕拉着他们全去陪葬也不能让人舒怀半分，反而没得污浊了昊煊。

　　那日的龙王仿佛顷刻间老了近千年，原本灰黑的头发转瞬银白一片，神色间仓皇又疲倦，像是一只因为行动迟缓而脱离队伍的苍鸟，不仅找不到方向更是连重新飞起来的力量都不再有。我看着他把地上那件长衫捡起来抱在怀里，老泪纵横。原本打算讨要过来留给姐姐做个念想，但终究没有开口——我和微然也许的确欠了旁人良多，可这老龙王他并没有欠任何人，只是无缘无故被牵扯进来，承担上老来失子的巨大痛楚。

　　那天我和景辰是最后走的，我看着他闭上双眼替微然修复元气，而后站起身抱着她从我身旁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我坐在地上眼巴巴望着他的背影，看得久了他像是有所察觉正走着脚步一滞：“谁允许你输送你的真气？原本就只有那么一丁点儿，你怎么就这么相信自己的能力？”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像之前一样将他的话狠狠反驳回去，但我张了张口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他继续向前走，终于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其实我还想说为什么他看起来那样虚弱，连走路都仿佛有些吃力。但我没有问出口，我们哪里还能像从前一样，从今日起更是不可能——微然比我更需要景辰。

　　而我，我没有谁也能很好地活着。你看，不吃不喝也不会病不会死，喜欢景辰不过是不足二十年的事，算上投胎前也不过只有几千年，往后我要活的日子长得没有尽头，我离他远远的，终有一天可以忘掉，忘得一干二净，最好彻底忘记他这个人也忘记我自己。而景辰，他往后的生活会仍旧披着一袭荣光，繁忙、任重道远、受人仰望，他早晚有一天也会忘记我，忘记现在的我儿时的我，有了自己热闹的一家，有了需要他打出十二分精力来照顾的孩子，我们这场短暂到仿佛过客一般的回忆终会沉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与尘埃化为一体。

　　“又在想些什么？”南宇走到我身边，手里端着一只小巧的瓷碗，像是邀功一般笑着道，“看，是你最喜欢的红豆薏仁粥。我刚向地仙讨教学会的，你尝尝看做得怎样？”说着舀起一勺子举在我面前。

　　我看着南宇忽然有种想通了的感觉，既然我和景辰只能如此我又何苦一直为难自己也为难别人？
　　我冲他笑了笑，吃下这几日来的第一口饭：“真香，南宇我雇你作我们府上长期的厨子可好？”
　　他方才见我听话地靠近那勺子时眼中已闪过一丝惊喜，此时笑容更深：“只怕你雇不起，倒是我来将你雇走岂不一举两得？”

　　我点头：“此计甚好，我愿意采纳。”

　　南宇一愣，笑容微收正色起来：“你真愿意？”

　　“我自然愿意。”

　　南宇像是仍不敢确信，重复问我：“你可懂我的意思？”

　　“你还真拿我当三岁小儿？”我斜着瞥他一眼。

　　南宇“嚯”一声站起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色，头一次乱了手脚：“那我应该先做什么？哦对，向周公讨教个好日子……不对，要把我父亲从极东岛屿上找回来……”他踱了两圈步子，见我坐在那儿来回瞅着他，便又忽想起什么说道，“瞧我，倒忘了，应该先去你太公那里提亲才是。”

　　我嘿嘿一笑，挥挥手：“我太公倒是比你还要心急，你再不去他就主动来找你提亲了。”

　　南宇在我这里踱了快一下午的步子，将所有能想到的事情都挨个考虑了一番，终于回地府换身衣服前往我太公那里。

　　临走前他转身将我紧紧抱在怀里，揉了揉我的头顶：“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景辰也这么对我说过。

　　我点点头，示意他放心离去。

　　我这一下午像是将这几日的笑容都用在了这里，南宇对着我笑，我就冲着他也咧嘴笑回去，笑到最后连我自己都觉得甚是僵硬，恐怕不比哭好看到哪里去。但所幸南宇心情大好，未必能注意到这些。

　　看着他出门我才终于松一口气，躺回床上只觉得疲倦至极。我即将有了一个新的开始，虽然对南宇多少有些不大公平，但所幸日后总有一天我能够像他对我一样喜欢上他。一定会有这么一天，南宇一定也是这么想。

　　青洛从外面进来：“刚碰到南宇，他怎么连眉梢都沾着喜色？”

　　我伸手对着他：“礼金快包过来，我要先你一步成亲了。”

　　青洛倒吸口凉气：“真的？”说毕自己先就相信了，摇摇头叹道，“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我觉得话不能这么说，如果我到了没人要的地步这么感慨还算应景，可南宇肯娶我应该说“青泠你怎么还有这样的好福气”才对。

　　我看着青洛微皱的眉心，问道：“微然那里怎么样了？”

　　青洛摇摇头，“从醒过来就问昊煊在哪里，精神状态很不好，跟原来已经完全不一个样子了，性子也变得残暴起来……”顿了顿却欲言又止。

　　“发生了什么？”我有些着急道。

　　他这才慢慢说：“我听说今天早上天孙去照顾她，结果被她一个用力将右膝阴灵泉处抓掉一层皮，立刻血流满地。”

　　我惊呼一声站起身：“景辰那里本身就有旧疾，怎可再受伤一次？”说着我又想到个事情，“为什么他们不尽早完婚？这样对景辰对微然都是最好啊。”

　　青洛也点头：“的确，现在早应该尽快完婚，可天孙那里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拖着说要再些时候。”

　　我很想冲到紫微垣找到景辰亲口问一问他，可想了想，他未必会告诉我他的想法，很多时候他的一些决定我从来都不知道也更猜不透。

　　可这次他这么一直拖着是要做什么？既然早晚都要完婚，如此拖着又能带来什么好处，更何况青洛说他又受了那样的伤……

　　我忽然想到个方法，立刻把青洛打发出去跑到微然房中，把她床上的那一本经书还有摆在她书架上常翻看的几本卷轴都抱回我的屋子里，点燃书案上的烛火，坐下来一本一本细细翻阅。

　　泛珠。力量。碎片。

　　几乎每一本都有相关方面的涉及。我看得认真，同时看得愈多反而愈是心惊肉跳，不知不觉一下午很快过去。

　　我的心跳得厉害，把书合上伸手捂住脸颊，只觉得从手心到额头都烫到了极点。

　　竟是这样。难道说景辰……

　　原来想要毁灭泛珠之力还有第三种办法，可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告诉过我，又或者这是个被隐瞒的禁术，又或者他们根本不觉得这个办法有任何实施的可能性。

　　但我却隐隐觉得，景辰会这么做，景辰也敢这么做。

　　“拥有泛珠碎片掌握泛珠部分力量之人，可与同样掌握泛珠之力的身体相融合，倘若其中一人被该力量彻底控制，另一个人可与之融为一体并激发体内力量致使两人共同灰飞烟灭，从而完全消散这泛珠之力。”

　　而景辰迟迟拖着不打算尽快完婚，难道说……

　　我头痛得厉害，想到之前的一些事情，原来景辰去洪荒孤岛受伤那一次正是前去寻找这三种之外的办法，因为泛珠之力凝结在右膝阴灵泉处，所以不惜以此为引将右膝处彻底破开……

　　还有我历劫的时候，他每次下凡都会明显比之前虚弱许多，前几日为微然恢复元气时也是这样，连走路都仿佛在咬牙硬撑着。而这些，只是因为在他还没找到更好的办法前为了阻止微然彻底被力量控制，两次三番分出自己的修为和魂魄潜入她体内作了一些弥补的封印。

　　他竟仍然如此，仍然不把自己的命看在眼里。

　　在洪荒孤岛上，他对我说：“青泠你还小，不明白原本很多事都比命来得重要。”

　　我还因此逼着他发誓将来一定要比我死得晚，不仅如此，还要是在经过百万年慢慢衰老实在不想活下去的时候，才能像别人一样自己取魂魄重新投胎。

　　他当时说什么来着，哦对，他说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我忘记了他并没有答应我，没有答应我。

　　原来他心里一直作着这样的打算。

　　如果不是我心血来潮翻看了这些典籍呢，我永远也不知道他是这样想，他会这样做。

　　可他为什么不愿意同微然成亲？明明只要同她成亲了，一切都可以以最好的状态了结，他为什么不呢、为什么？

　　我伏在案上哭起来，景辰，如果，我说如果，你是因为我的话，从这世上彻底消失了，那我就陪你一起，你前脚走，我后脚立刻就会跟上，哪怕灰飞烟灭也再不要为任何事跟你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