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一章 边境（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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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驰的骏马渐渐偏离了平坦的道路。马蹄在松软的草地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
朝阳将拉长的影子投射在马匹的左前方。沃克尼森大峡谷已被一行人远远地抛在身后。
迪墨不时回头看他们留下的足迹，以及右方，绵延千里的群山淡青色的轮廓——它们正属于“不过之森”威美尼瑟。
终于，迪墨按捺不住问佩恩：“我们是不是在绕远路？”
“呵，我和佩恩都不可能被追踪。只有你，”若拉轻笑着说——她已知道迪墨担心什么，“稍有点能力的魔法师就找得到。”
“进入森林之后，外界的魔法便起不了作用了。”佩恩安慰道。
“那为什么不现在就进去？”
佩恩淡淡地笑了一下，用传音的魔法给他讲起古穆弥卡大陆千年之前的传奇。
那是属于英雄王与精灵王妃的故事。
群山与丛林阻挡了英雄王的征途。
精灵的王妃在丛林前优雅地举起臂膀，纤细的指尖只向天际。她缓慢地将手收回来，指向前方。
太阳失去了光芒。
排山倒海的热浪滚涌而来，所有的士兵都伏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当人们陆续从地上爬起来，他们的前方已出现了一条广阔的通途。
只不过，这条道路的两侧是高耸的悬崖，崖壁与底部的岩石正冒着刺鼻的黄烟。
精灵的王妃再次伸出手臂。
通路中的岩石发出崩溃的巨响。
烟与热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有刺骨的冰寒。
王与王妃策马前行。再没有什么能将他们阻挡。
“这就是沃克尼森峡谷的成因。”佩恩说，“这么多年，除了人类，没有生命自愿接近那里。”
若拉笑着，哼唱起广为流传的另一种传说：“绵延千里地群山阻挡了英雄王的征途。王妃咏颂精灵的魔法，王拔出他的宝剑，剑身的光芒超过了太阳。王将宝剑指向前方。群山为之臣服，让出通路。士兵们振臂高呼——王与王妃光荣永存！”
迪墨想起在克洛西尔的神殿中看到的，以这个传说为主题的大型装饰用壁画。画中英雄王高举起不可战胜的宝剑，剑身光芒四射。而陪伴在侧精灵王妃，只像个美丽的装饰品。他仍记得孩提时，偷偷溜进附近的神殿里看到的精灵王和妖精王妃的画像，那时他的所有感觉都停留在那个跨坐于战马上的红发的美丽女子身上了。记忆中的她，比一旁的英雄王更加英姿勃发……
“该不会……每个地方的说法都不一样吧？”迪墨禁不住要问。
“事情总要由人去记录，由人来传播，没有可能不夹带着人的理解。”佩恩回答没有限定思维的空间。迪墨为自己适才想到与他所说的相近的问题而兴奋，他很自然地问：“那，若拉是吧？还有别的唱法吗？”
“有精力关心那个，不如看好你的马！”若拉的声音虽然冰冷，却也没有太多嘲讽。迪墨此时才发现，□□的马匹正以他平时无法想像的速度奔驰。他几乎可以确定：若前方出现鸿沟，自己必会葬身其中。
好在佩恩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放慢速度，在阴凉的地方停下来休息。
这时，佩恩会请若拉弹奏随身携带的竖琴，听她吟唱各国的歌谣，或者自己讲述各地的风俗。迪墨于是知道了：在克洛西尔，女子出嫁前要在特制的闺阁里呆足一个月，看月亮由缺渐圆又由圆渐缺，以表示自己对爱人始终不变的忠心；在卡贝拉耶，女士没有伸出手时，男士不能要求与之握手，不然会被视为没有教养；在贝伦加达，冬末春初会举行祭火的仪式，每个部族都会在主营帐前点燃篝火，使其燃烧整整三日，以求趋吉避凶；在普弟芬森，若用筷子夹了一口菜后未进主食便接着夹菜，会被当作没有规矩的异乡人；在蝶普罗茵，神官的职责只有打扫神殿的卫生……
迪墨渐渐好奇这些习俗的由来。佩恩讲解的时候，若拉偶尔会插入几句评论。说到有趣的地方，三个人会一起大笑出声。
慢慢的，当迪墨在佩恩的坚持下像若拉那样叫他的名字，而佩恩也不再称他为“帕迪特殿下”而是叫他“迪墨”时，迪墨终于确定了：若拉不是佩恩的女人。尽管为确定这件事，他被若拉揍得鼻青脸肿，而佩恩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来，迪墨仍觉得开心。
佩恩会在阳光最灼热的时候把自己的斗篷借给他披，会详细地教他策马的技巧，会在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后解下水囊，却总是要他喝过后再饮。因此，每晚看着佩恩无防备的睡脸，迪墨总会想起若拉的蛊惑。
群山淡灰色的轮廓愈见清晰，苍翠的绿色阻断了广阔的视野。
马蹄旁的草木越加繁盛。树木渐渐密集起来。当丛生的灌木阻碍了马匹的行进时，佩恩取下最低限度的行李，放弃了马。
威美尼瑟大森林的边缘地带仍看得到猎人与樵夫留下的痕迹。这令初入威美尼瑟的迪墨安心不少。
阳光带来的燥热被繁茂的枝叶阻挡在外，零星的金光自叶片的缝隙中投下斑驳的亮点。低矮的灌木托起饱满的果实，鸟雀在枝杈间跳跃嬉戏。
佩恩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枝头间掀起轻快的骚动，冲出绿叶荫蔽的鸟儿全部飞向佩恩的方向。
佩恩对它们微笑，笑容宁静而又温和。他抬起手臂。十余只鸟儿纷纷落在上边，其中几只还为争夺合意的位置纠斗了片刻。
迪墨觉得自己在看一个童话。时间仿佛回到十余年前，母亲坐在床头，翻开陈旧的书籍，念诵。此时，不必言明，他已知道：佩恩可以与动物交流。他看向若拉，见她微微抿起嘴唇，笑得宠溺、温柔。迪墨从未想过闻名天下的杀手也能拥有这样的笑容，仿佛可以在默默的守护中体验毕生的幸福。
迪墨猛然惊觉：若拉曾经的劝诱绝非无理取闹。那么，什么样的人能得到佩恩坚定的喜欢，又伤他到令若拉这样的女子不惜放下尊严来请求自己呢？为什么她找的人是我？
迪墨已经积攒了太多的问题，却一句都问不出口。
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将迪墨带回现实。紧随其后的是佩恩绝妙的嗓音：“走吧。”
地面渐渐出现坡度。
足下异常松软，每次落脚都会陷下鞋跟。
佩恩从容地自树木或灌木的缝隙中穿过，不在乎它们会在他纯白的衣服上留下淡色的污渍。如果前方的灌木已纠结成丛，他会直接踩上青嫩的枝条，不理会折在足下细枝。若拉每次都踩着佩恩的足印，迪墨于是效仿。
每行一段时间，佩恩便会停下来，诚恳地凝视林间的某个生灵，无论面对的是鹿、兔子，还是蜥蜴、甲虫，然后，他会确定接下来方向。惟有一次例外。
那一次，佩恩停得十分突然。若拉立即收紧全身的气息，摸向腰间的剑。
迪墨紧张起来时，只觉得周身一片冰凉。佩恩已飘到他的身后，将离鞘的剑收回。这时，若拉的剑尚未拔出。
距他们仅半步的地方，体形高大四肢细长的怪异生物维持着攻击的姿势变为冰雕。
若拉看准佩恩收剑的时机，踢上凝在半空中的指爪。冰块崩裂开，化为细小的碎屑。
“何必？”佩恩淡淡地问。若拉轻笑着回答：“你没打算让它活着。我喜欢斩草除根。”
一问一答之后，一切恢复平静。
接下来的旅程犹如闯入童话中的仙境。
威美尼瑟森林深处满是绿色，苍绿的松针，青翠的新芽，厚实的墨绿色圆叶，小巧的粉绿色果实……就连黝黑的树干上也寻得到鲜绿的青苔。色彩斑斓的小花点缀其间。蜓蛉与蝴蝶轻盈飞舞。
偶尔可以看到似乎是存在于传说中的奇异生物。它们大多有着优雅美丽的外表，极少主动理会不请自来的客人。因此，佩恩的狩炎未再出鞘。
进入威美尼瑟的第七天，足下的泥土已被坚硬的岩石取代，但仍可以看到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植物，靠着石缝中的一点点土壤顽强地挺出枝芽。
佩恩走在前方。若拉一直跟在他的后面，与他保持着两步的距离。迪墨跟着若拉，只不过，他觉得自己不是在走，而是在攀爬——脚下的岩石异常陡峭。
当意识完全被攀岩占据的时候，迪墨隐约听到了淙淙的水声。
水的声音渐渐清晰。失去绿树荫蔽而稍显干燥的空气似乎也湿润起来。
佩恩和若拉相继爬上峰顶。佩恩回过头来，抓住迪墨的手腕，看似毫不费力地将他拽了上来。
迪墨为了掩饰尴尬，将想过数遍的问题脱口而出：“说什么森林，这根本就是山嘛！”话音未落，佩恩正要放开他的手腕的手猛地握紧。迪墨从深蓝的眸子中看到了惊讶和怀疑。下一刻，佩恩放开了他的手，微笑着道歉：“抱歉。他说过相同的话。”不必作过多的解释，与佩恩一同穿过“不过之森”的只有卡贝拉耶王法布利欧。
迪墨突然猜到了若拉的本意。据说，法布利欧和自己一样，生有黑色的头发和黑色的眼睛。若拉原就没有撮合他与佩恩的意思，她只想借他的无能刺激佩恩，使佩恩减低对“那个人”的感情。
迪墨没有因此怀疑若拉的逻辑，也没有气愤，他只是消沉。自从离开梅兹柯特，人与人间绝对的差距及难以抗拒的权势压迫无时不折磨着他的神经。尽管他已击溃难以计数的杀手，可是，血腥和杀戮渗入骨髓后，迪墨没有因自己的强劲骄傲，他反而觉得自己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渺小，卑微到只能用傲慢的态度来掩饰自卑。他无时不在害怕死亡——被随时可能出现的杀手杀死或者先行忘记活着的感觉，因此，他羡慕身边的每一个人，即便是将死在自己剑下的对手和平凡的路人。
“往前看。”佩恩沉稳的声音传了过来。迪墨遵照他的话看向前方。
面前横亘着宽广深邃的峡谷。对面高耸的崖壁刀削斧凿一般，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镜面般光整的岩石，其上寻不到一分一毫的绿色。山谷底部深涧中，奔腾的水流在狭窄的河道中发出清越的鸣响。
也许是一直面对陡峭的山路的缘故，视野猛地开阔后，迪墨觉得自己的心情也明朗起来。他随即想到横过整个威美尼瑟的沃克尼森峡谷中没有河流，而通过峡谷进入卡贝拉耶后必须渡过伦其特纳河；在威美尼瑟以北的贝伦加达国土上，蜿蜒行进的戛第喀什河在流入“不过之森”后便难探踪迹。于是，他问佩恩：“伦其特纳河就是戛第喀什河吗？”
佩恩没有给他答案。
迪墨等了片刻，然后撇开嘴巴，问起比较现实的问题：“过得去吗？”
这一次，佩恩回答得十分干脆：“当然。”说罢，他蹲下身。没有受到束缚的淡金色发丝被轻盈的风撩起，有几缕抚上迪墨的面颊。迪墨立即红了脸。惹得若拉笑起来。
佩恩将手紧贴足下的岩石，默念咒文。
淡金色的光华在他的手下凝结，并渐渐地伸向对面的山峰。最后，光跃过山涧，在其上空形成一座弧形的桥。
佩恩站起身来。迪墨看到他的额头上多了一层细薄的汗水。
“走吧。”佩恩说着踏上由光构成的桥梁。若拉跟上去并将水递给他。
做梦一般踏上对面的土地，迪墨看到佩恩在空中画了几笔，光桥随即散成零星的光点，落入山谷中。迪墨的目光一直追着坠落的淡金色光点，直到听到佩恩的话——“好玩么？”。
迪墨这才发觉自己被他勾起了童心，觉得窘迫的同时，他好奇地问：“这个，瑟妮菲拉尔也做得到吗？”话音未落便感受到若拉眼底的警告及杀意。
佩恩无奈地笑了。他说：“如果在二十七年前，我也做不到。”
这已经是迪墨第二次听到佩恩说这句话，不同的是：这一回，佩恩的眼中有浅浅的疲惫和深刻的歉意。迪墨于是知道——自己碰触到了不该碰触的地方，刚刚挑起的兴致立即烟消云散。
“别再沮丧了。”佩恩说着，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我只和陛下有过约定，却因而同了不得的东西定了契约。怎么说好呢？你以‘迪墨•克特’这个隐名做自己的假名时，一定不知道：魔力足够的魔法师在你报上名字的那一刻就知道它是你的隐名。而我，是在确定了结果的前提下选择行动。现在我之所以存在在这里，是为了为当时的决定付出足够的代价。我不希望这件事令我和他之外的任何人受伤。你，明白吗？”
感觉到佩恩拍抚自己的头发的手非常温柔，迪墨许久才挤出话来：“……他是谁？”
“法布利欧。”
佩恩的回答中有着深刻而且悠远的感情，令人不禁随着他的发音爱上那个名字。
片刻后，迪墨说道：“我很佩服他。我知道的国王，就他只有一个王妃，所有的孩子都是王妃生的。”他说得很快，仿佛害怕一旦停下就无法继续，却在说完后立即后悔。
法布利欧与露德兰希尔的结合堪称完美，迪墨说出那样的话，无疑是提醒佩恩：那个人已经不需要你。
察觉到这一点，迪墨甚至没有勇气确认佩恩的表情。他只能瞪视若拉，仿佛在责怪她没有及时制止自己。
若拉紧盯着佩恩的脸，原本冰冷的表情渐渐融化开来，汇成一个轻轻浅浅的笑容。在她翠绿色的眼眸中，佩恩舒畅的表情有着前所未有的满足。
若拉拍拍迪墨的脊背，鼓励他看向佩恩，并在他为那个稍显幸福的表情困惑时问：“不需要赶路了吗？”
此后两天，一切平静异常。
第三天的正午，他们在林中停下进餐的时候，佩恩忽然丢下一句“照顾好迪墨！”便冲进林中。那句话无疑是对若拉讲的，但是，若拉只是看了眼迪墨，连交待都没留下就追了过去。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佩恩在行动时惊飞枝头的鸟雀及草丛中的野兔，不然，她会如他拜托的，看好那个有些像当年的法布利欧的迪墨•克特。
若拉竭力追逐前方淡色的身影。她只来得及闪避粗壮的树干，细小的枝条在裸露的颈项及手臂上留下了细长的划痕。
林间飘来了淡淡的血的腥味儿。若拉轻易辨出那其中有属于人类的成分。紧接着，她感到了强大的魔法，神经不自主地紧绷。不必察看，她已知晓自己的表皮上浮现出了荆棘的图纹——这次，应当是血一般鲜红的颜色。
顷刻间，她听到了爆裂的声音，并看到了被魔法撕裂的鲜红色巨兽。喷溅出来的紫红色血液有一部分被透明的魔法屏障阻挡住，缓缓流淌下来。
屏障的另一侧，是一位黑发黑眸的少女。她穿着旅行者惯用的贴身长袖衣裤，并将裤脚塞进结实的皮靴桶中。她腰侧只挂着剑鞘，与之配套的剑落在不远处的地上。
若拉在佩恩身后停步时，少女仍在剧烈地喘息。她没有因为得到帮助而放下警戒，只是将锐利的视线自佩恩身上移开，投向若拉。
这时，若拉才发现她娇嫩的面颊上有一道深刻的爪痕。血顺着她白皙的脖子流进衣领中。视线相交的一瞬，少女张开小巧的唇瓣，坚定地吐出她的问题：“迪纳罗？”
若拉身上的图纹尚未消退。这位仅凭这个咒文便推测出她的身份的少女有一张似曾相识的美丽面容。若拉想到佩恩一直极度排斥使用魔法，其中尤以攻击的魔法为甚。她确定此刻佩恩用得毫不犹豫，而且，体贴得不同寻常。
至此，她才明白佩恩此行的目的——“邂逅”这名少女。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一章 边境（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