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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雪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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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女泽。
“日光倾城,白云胜雪。”
“终年不化的雪山上,在大雪中迷途的男子,醒来时正卧在温暖的岩洞中的石床上。寒风在外间呼啸,却像是有天然无形的屏障将风雪阻挡在了外面。岩洞中温暖的让人不想动弹,男人睁开眼睛,惊异地看着从风雪中缓步走来的白色和服的女人。远远的一片雪野上没有任何足迹,只有那个菡萏身影由远及近。
“那个女人乌黑的头发有如上好的玄墨,瀑布般自然的垂下,贴在她纯白的和服上。尔形既淑,尔服亦纯。缓步随风,飞雾流烟。”
“鲜肤胜粉白,素颜若桃红。衣轻任风。最是一眼难忘。”
“男人黝黑的瞳孔中清晰的倒映着女人的身影,蓦地就想起幼年时父辈们讲的故事。传说在雪山上迷途的男子为雪女所救。男子离开时须承诺绝不透露雪女之事,一旦违背,天涯海角,也逃不过雪女的追杀。”
苍白褶皱的手轻轻抚摸着身着绯红和服的少女的墨青的发。少女正安适的枕在老妪的膝盖上,皎洁无暇的面庞上玄黑的眼眸温温婉婉的看着她。
“阿婆,然后呢?”玄黑的眼眸轻轻眨眨,佐竹夭轻轻扯了扯老妪的衣袖追问。
“然后……然后,雪女又回到了雪山上。还是着那一袭白衣,等待下一个迷途的人……”老妪温和的说,她的眼早已看不见了,连模模糊糊的光都没有。她只能用手一遍一遍抚摸佐竹夭的脸颊,来得知她的孙女的样貌。
“年年复复,一直都在等吗?”
“一直在呢,一年,十年,几十年,几百年,都在等啊……无数次的希望可以信托一个人,但是也无数次的被背叛的遗弃……”
“为什么没有人留下来陪她?”
“阿夭,雪山太冷了啊……那些男人,太留念山下温暖奢华的生活了。雪山上什么都没有,荒芜的一片雪,只有白色……”
在纯粹的光明中,就像是在纯粹的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了。
亦是,纯粹的纯白中,黑暗的,被无限的放大——大到终究蒙尘了最初的心。
“啊,下雪了……阿婆,你看。”佐竹夭忽然站起来,小小的身子还不及窗户高,她要站在一个矮板凳上才能看到窗外的风景,那是洋洋洒洒落下的白雪,寂寥的分崩离析于天地。
“阿夭,当心冷着。”
“嗨。”
十一月,乘衣归。
头戴金冠的红发男子正倒在漫天的大雪中,他的半个身躯几乎都埋进雪野中了,厚厚的雪层在他的身下一层累一层,不断的增加着。
由远及近的如同菡萏初绽的身影缓步行来,就那样如履平地的一路走来,在她身后的一片雪野上没有任何足迹,仍然光整平滑如素纸。
纯白的和服任风吹扬,乌黑如玄墨的发丝和天野间白茫茫的一片衬在一起。要么是绝对的纯白,要么是纯粹的黑暗,没有瑕疵的干净。
那些风雪不舍她的姿颜一般,在她的身旁纷纷扬扬的飘摇着,就是不肯落下地面。她的唇瓣扬起淡淡的笑,弧度浅浅,却面若桃红,眸似天光的明亮着。
她俯身安静的注视着昏倒在雪野中的年轻的红发男子,她能感到他的身上有着异于人类的气息。很多年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的不是人类的空灵般的存在。
也许,会不一样吧……
她只是想更多的人活着,哪怕要舍她而去,只要不再提起她,那么也无所谓了。
可是他们偏偏那样,在她的面前信誓旦旦,在人后又将她当做炫耀的谈资话本。
一定要抱有期望啊,否则,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一片雪,是她仅剩的。
她把这个红发男子带回了她住的山洞,那里面温暖如春,和外间的风寒雪冷天差地别。其实不论是多大的雪和寒对她来说都是无所谓的,只是那些人,他们需要这样的温度。
他们的手掌和她的不一样,她的手触碰起来就像千年不化的寒冰,而他们则是温暖的,一旦握住了就再也不想放开。
可是她握不住任何人的。从来都不能。
因为她太冷了,那样的温度不足以温暖这样千年不化的寒冰体温。除了炽热的火。
但是,火……雪山上没有火,只有连绵不断的冰凉。
“不要随便的背弃誓言啊。”她靠着石墙坐下,双手环膝,墨黑的眸安静的看着几米远的石床上的红发男子,喃喃低语。但是她随后又笑了起来,什么誓言,连她,都快不相信了。怎么能奢望别人肯记得遵守呢?
十二月,风雪客。
“你醒了?”紊乱的呼吸,通过空气轻微的振动,很容易就能掌握。
“雪女?”红发男子缓缓从石床上坐起身,火红的眸色宛如夕阳残红。他注视着那个倚靠着石墙而坐的纯白和服的女人,英俊的眉微微皱起来。
“我知道你的。”有点上扬的轻快的语调。她仰起头看着他,朝着他笑。
红莲不动声色的看着她,不说话。他现在的实力没有恢复,他不能回到晴明那里去,他做了那样不可原谅的错事。斋,晴明的朋友。就那样死在了业火红莲之下。
式神不可以杀人,但他却那么做了。
鲜血喷溅在他的脸上,但是那个时候他完全疯狂的没有理智可言。只有不停的杀戮,杀戮,再杀戮……
“安倍晴明的十二神将之一,我知道你的。”她固执的又重复了一遍。
火红的眸色中几乎泛金,红莲的神情不变的冷凝。
“嘘,听,雪在唱歌。”她忽然将食指伸出,放在唇边,发出轻轻的嘘声。然后她闭上眼,似乎在倾听着什么一样。
山洞外雪还洋洋洒洒的散落着,丝毫没有停息的样子。
就像是积聚了天地精华的生灵,这些雪花在漫天的依风而舞。
那么静那么静,再没有丝毫声音。
“很安静吧,它总是那么安静。”总是那么安静,寂寥的下着,连心都枯萎了。岁月逼人疯魔。可是不知,这寂寞无敌的岁月,更是逼人心死灯灭。
红莲也平静下来,心都安稳了似的。看着那一片天地间宽阔的苍白,除了白再没有别的了。
她轻轻笑了起来,薄薄的雾气迷失了眼睛,透过这水雾,看见的不知道是那个该是诞生于烈焰中的神将,还是荒芜的一片雪。
一月,裂帛。
勿离,勿离,可能真的永生不离?
式神是离不开主人的。
红莲离不开安倍晴明,离不开其他的十一神将,他们同生共死那么长久了。
“再见。”在他要离开的日子,她仍旧是保持着坐在石墙边的姿势,仰着头向他微笑,轻轻说。没有要求这个人许下那样的诺言,反正,也不重要了。
红莲朝她微微颔首,然后步履稳健的出了温暖如春的山洞。
一出来寒风冷啸的刺骨,就连他都感到几分冰凉。
红莲是火,火不惧冷。
火焰应当是永恒的燃烧着,没有丝毫停留。
但是,如果这时侧首回望了,不知道会不会停下来。因而,连回头都不行。
二月,春生。
何以归?春生河暖花尚开。
一年一年,年复一年,在落日的山头,终年不化的雪层厚厚的一层累一层,从不曾停歇。
雪女的等待,永远不能停止。
否则,身化为雪。在这片雪野,是最初开始的地方,也应当是最终的归宿。
只是再看到那似火的身影时,蓦地在心死灯灭的墨黑眸色中绽放出的光亮,连雪也能温暖了似的。雪是怕暖的,但是既然有飞蛾扑火,那么就算被融化消失,也在所不惜。
“你回来了。”
“我接你走。”
“可是雪女离不开雪山。”
“雪女不该奢望火,既然你奢望了,那就只能跟我走。”
“怎么是这么霸道的家伙呢?”她轻轻笑起来,眉眼弯弯。
红莲张扬的低笑,炽热的火红的眸中有着浅浅的笑意。至少和安倍昌浩相遇之后,他觉得终于被宽恕了。所以,有了再追寻什么的权利了。
于是再回到这里来,接她走。
离开这终年不化的雪山,离开这苍茫的侵蚀了整颗心脏的雪野。
“跟我走。”
“好。”
就算会被炽火融化的什么都不剩,但是也要这么握住他伸出来的手。
那双手传来的温度,让她整个人都浸入到温水中一样,终于知道所谓的温暖是怎么滋味。
只为了这一份温暖。什么都可以舍弃。包括自己。
三月,十里桃花,三千树,灼灼桃夭。
“阿婆,换我来给你讲吧。”
“阿夭。”老妪温柔的抚摸着绯红和服少女的面颊,一如当年。
“最后雪女终于等到了值得等的人,那是一团燃不尽的火。她想要温暖,便再也不冷清寂寥。”
“阿夭,桃花开了……”老妪没有对佐竹夭的故事做出评价,只轻轻笑着说。
佐竹夭惊喜的从地上跳起来,她已经是十二,三岁的少女。不再是那个不及窗户的幼童。
“阿婆,那里有人在走呢。”佐竹夭的手指着那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桃林里,三千桃树尽开。
纯白和服的女子握着红发的火红炽眸的男子的手,缓缓的从那里走来。在桃林的那边,是终年不化的雪山。而在桃林的这边,凡尘中温情常在。这才舍不得离开。
“她真美,他们真的在一起了。”
“阿夭?”
“雪女一定等到了,一定的。”想象中的雪山雪女,就该像这般。想象中能许她此后永不相弃的一生一世,也该是那样的男子,
我只想攥住一丝温暖,再不放手。
你给我的,炽焰也好,毒火也好,都再不放手。
是你回来找我的。
一生一世,唯卿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