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琵琶》共君一醉一陶然

5、5、幻境

　　外面雷电交加，风声急，雨声乱，密集如战鼓鼓点一般的声音打落在一片空芒的黑暗中。

　　风雨入梦，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疯狂血腥的噩梦中，刀剑刺入身体的手感仿佛还流连在自己身边，还有浓重的血的气息，喷溅在自己的身上……

　　是谁在哀号？是谁轰然倒下？是谁被撕成了碎片？

　　不要怪我，我只要聆雪，挡我者，死！

　　挥手，剑落，灵霄大殿血流成河。

　　御气乘风，龙吟破空，直直指向面前最后一道屏障。强大的气流无法阻挡我的脚步，我的双眼里只有一片血色，像一尊被激怒的，凶魔！

　　剑带着决绝的气势挥了下去，再无反顾，杀！

　　轰隆隆，咔——咔——

　　一道刺眼的闪电呼啸着劈落苍穹，在不远处怒吼着爆裂开来。

　　我猛然翻身坐起。

　　原来是场梦，我暗自吁了口气。那个场景，是我今生今世再不愿梦到的，可是那记忆实在太过刻骨铭心，每当风雨大作的时候，便由不得我推拒了。

　　惊魂甫定，微微喘息着环目四顾，我有一瞬间的迷茫。

　　我这是回到了……水镜云天吗……

　　依稀是十六年前的样子，我坐在白玉雕成的莲床中央，身边有浓重的水气缭绕。飘渺的雾氤氲在青丝周围，我伸出手，想要留住什么，却什么也留不下……

　　触目所及，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水泽，莲床就设置在水中央。这让我想起以前读过的一首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

　　我不禁微笑起来。

　　水色很清亮，却有一种冷洌的感觉，尽管有雾气不停的在水面上蒸腾起来，如梦如幻。

　　有柔和的光芒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很温润，不算太耀眼，却很明亮。我抬起头来，试图寻找那光线的来源，却看到自己的头顶上是一片黑黝黝的青石，上面镶满了拳头大小的珍珠，那光线，竟是无数珍珠所汇聚起来的。在黑色的背景下，群珠璀璨，很象深蓝色的夜空垂挂在水面上，天幕中则缀满了闪闪发光的繁星。

　　怎么会有这么多罕见的珍珠？以前雪是掌管珍珠的仙子，那时她手中也不会有这样璀璨的明珠呢！

　　震惊过后，我彻底的清醒了。

　　这不是水镜云天，这是……一处深不可测的洞府，应该是，属于那个像火焰一样的男人的。

　　那晚的记忆逐渐涌出来。

　　被迫和魏豳拜堂的时候，敖烈还没有来，我等的望眼欲穿。

　　然而我千算万算，却没料到那个曾经在历山上偶然见过一面的槐树精会突然出现，还没等我反应，已经被他一阵狂风挟持走了。

　　在云端穿行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的脸，那是一种罕见的英俊，斜飞的剑眉、神光炯炯的虎目和刀凿斧刻一般的线条无一不说明了他的身份。

　　他是一个让人看过一眼就会永远记住的人，那种狂烈强悍的气势，实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可惜的是，只看到了一眼，我就被他施法弄昏了。

　　我相当疑惑，无缘无故，他为何要掳走我？

　　总之是祸不是福。

　　我的心微微一缩，对于即将面对的未知，我感到恐惧。

　　手在不经意间触到了一件东西，低头一看，不由大喜，竟然是我的龙吟琵琶！我没想到那男人连龙吟也取了来，龙吟是我的法器，有它在手，纵然我已无法动用自身法力，也可凭着它护得一时周全。想到这，不禁把龙吟抱在怀里，紧了紧。

　　一阵幽渺的清香悄然散开，那味道极淡，仍是被我敏锐的捕捉到到了……我对那种香气委实太过熟悉，乍然闻见，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让我几乎要落下泪来。

　　那是……绯雪云梨的气息……

　　酒边花下共缠绵

　　落英如雪舞翩翩

　　滚滚红尘

　　浮生若梦

　　弹指间

　　老了多情红颜

　　………………

　　冥冥中仿佛有一种力量在牵引着我，让我忘记了今夕何夕，眼前心上，只剩下了那一片绯艳的梦。

　　香气越来越浓。

　　身不由己的抱着龙吟，梦游一般穿过重重九曲莲桥，拼命追逐着那份清淡悠远的芬芳……

　　我几乎无法置信的看着眼前浓密的花海，疏影横斜，暗香浮动，那红的犹如滴血的娇艳却有着寒梅傲雪的风骨；玉质绢姿，清艳素雅，分明是海棠初绽的风华……

　　梨花红白交错，恣情盛放，无数的花朵如同汹涌不尽的海，一浪浪将整个洞壁淹没。

　　我在花海面前徘徊不去，久久凝望眼前如云如霞的景致，花白的和骄阳一般耀眼，红的像火焰一样炙烈。我忽然觉得那梨花繁盛得有些痴狂，楚楚动人的姿色下，却有着一份狂妄，执着的愿望，吞没了世间所有的颜色，那是一种无法抑止的疯狂企盼。

　　绯雪云梨，独一无二花，举世无双的花……

　　那是当年雪精心培育而成，送我的生日礼物……绯雪云梨，是我们的名字……

　　天上地下，只有水镜云天才有的花，只属于我们的花……

　　聆雪说，这花像我，淡漠如霜雪，又刚烈胜火焰。

　　那绝色的花啊，是我们相依相伴的岁月里最真诚的见证。

　　年年岁岁花相似，只是如今，花依旧，人飘零。

　　三生尘缘，如幻如电，青鸟衔走了那个只属于蓬莱的旧梦，我与聆雪，已经茫茫两隔……

　　是啊，一切都不同了，风住了，花落了，人也不在了。

　　为何，那花上，依然染着她的香气……

　　明明她真的走了，无声无息的走了……

　　没留下一点痕迹，若不是她那一身高远的清香还留在这美丽的花上，或许连我也会以为一切只是一场流水落花的美梦……

　　酒边花下共缠绵

　　落英如雪舞翩翩

　　滚滚红尘

　　浮生若梦

　　弹指间

　　老了多情红颜

　　………………

　　当年常常唱起的歌谣幽幽在耳畔回荡，梨花一瓣一瓣飘落在发鬓上。我任花落青丝，眼里一片惘然。

　　泪水潸然，沾湿了艳红的衣襟，我已浑然不觉。

　　落寞，思念，期盼……

　　那些闲依露井，笑扑流萤的时光啊，永不会再回来。

　　我轻轻闭上了眼睛，不去想这里为什么会布置的与水镜云天如此神似；不去想这里怎么会镶嵌了那么多连掌管珍珠的聆雪都不会拥有的巨大珍珠；不去想只有水镜云天里才有的绯雪云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更不去想这个所谓的妖精洞府为何清幽神圣的没有丝毫妖气，反而酷似仙境……

　　我不愿再去猜疑，再去恐惧，再去提心吊胆了。这么多年的尘世轮回，我挣扎的还不够痛苦么？

　　我只是倦了，只想在这一刻，沉浸在那个有着聆雪温柔笑颜的蓬莱梦境里。

　　我可以静静的守候着她，悄悄的爱慕着她，默默的陪伴着她，直到地老天荒的那一天。

　　仰起头，感受着花瓣细碎而柔软的触感，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温热的泪黯然划过脸庞，转瞬间，已化做透骨的冰凉。

　　此情此景，让我如何不思念？

　　到底什么时候，我才能救出聆雪，带她远远的离开一切凡俗呢？

　　繁花无语，四周只有水波拍打石壁的黯淡声响。

　　“你听到……花落的声音了吗？”

　　一声叹息蓦然出现在耳际，轻柔的仿佛眼前第一瓣凋零的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