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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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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络腮连鬓,性凶虐;四目眼白,必短命。”
梁连横死于青蛇妖手下,正应了当日相士所言。
魂魄刚一脱体,早有对他怨很深种的厉鬼,宛如沙尘暴一样侵卷袭来,欲将他生吞活剥之后分食,让其魂飞魄散。
法海守护在旁,见厉鬼扑来,声若狮吼:“阿弥陀佛!”
禅杖一触地,佛经般若大显神光。众鬼纷纷退散,梁连的魂魄也一时昏迷过去。
昏迷的时辰里,不知是天是地,梁连只是察觉到手指像是深深插进白雪里,触到了迈向死亡的冰河。四处都是冻死一样的冰冷,冷气好似想攀附他一般,紧附躯体,从下至上,蔓延而上。
梁连眼皮努力向上翻了翻,没有半点力气。
眉毛上更如同开了两朵晶莹剔透的白花,冷冰冰,沉甸甸,压得他睁不开眼。
他依稀在玄光迷离的世界中醒来过好多次,可每一次,看到的都是幻觉。
第一次醒来,漫漫河川,白雪皑皑;
第二次醒来,身前身后血流成河,一片殷红;
第三次醒来,整个世界,绿玉雕砌,而晶莹剔透的宝石之上,竟然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蛇类,让他整个人都斯巴达了。
之后,他就又闭上了眼睛。身体的温度如潮水般褪去,快跟冬日的雪差不多冷。
他匍匐在一片不知是土是泥还是雪的虚无之地,沉默着等待不可能到来的解救,也或许,就这样永远睡去,再也没有再次醒来的时间。
殊不知,生前身后,他早是个已死之人。一个死人,又到底还在等待着什么,期待着谁来援救自己呢?
等到梁连真正醒来时,早已是天更地改。
昔日所见之天,绝不是今日所见之天,没有这般阴森寒冷、暗无天日。
如今所见之人,更不似昔日所见之人。
梁连侧目,只见身畔一人全身白衣,舌长三寸,曝置于唇外;而另一人全身黑衣,手持拘魂令牌。二者分明是鬼,无常之鬼!
这时,梁连才知道法海那个诳语不断的老秃驴总算没骗他,他果真被万蛇钻心而死。现在,黑白二阴司正例行公事,拘了他,向一个众所周知的地方去。
梁连想要开口,但魂被禁拘,喉被束缚,是完全不可能开口的。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一步,随这一黑一白,去往一个方向。
不用明说,他也知道目的地——
阴曹地府。
三途河上,一叶扁舟。
掌舟的是个耄耋老妪,身旁站了一个白衣女童。
“婆婆,婆婆,那位大哥哥我见过耶!”女孩声如出谷黄鹂,摇着渡船人的手,把远处被黑白二神拘押着走近的鬼魂指给她看。
“别胡说。”渡船老妪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都是前生的事了,不得妄语。”
“可是人家真的见过嘛!”小女孩满脸委屈,“……你看,他过来了。”
的确是过来了。
梁连像一盏顺流的河灯,不自愿的随牵引他的无常,飘了过来。
他有话不能说,眼神飘远,但见一个白色小点在河岸上蹦蹦跳跳。走得近了,发现是渡船上一个垂髫少女在向他挥手。
女童高高兴兴地唤道:“大哥哥,你也来这里呀?”
好熟悉的脸。似乎……在哪里见过……
梁连低头寻思,搜肠刮肚,忽而想起这女孩不就是那日在风来客栈,被蜈蚣精断头而死的可怜少女么?
是你……
他想开口,可是连张开嘴的气力都没有,如何开口?
“大哥哥你怎么都不说话呢?”女孩跑过来,围着梁连转了一转,仿佛才刚刚发现黑白无常一般,惊奇地道,“黑叔叔白叔叔,你们怎么也在呀,辛苦了。”
被当做赠品一样“顺带”发现的黑白无常非常无语,不过他们也能理解,小姑娘嘛,都喜欢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奶油小生。像无常二神这种异域风情的美男子,实在不指望一个黄毛小丫头能理解。
梁连愤恨地瞪了他们一眼,高瘦白净也就罢了,奶油小生这个词自己绝对担当不起。如果非要把这个词指派给谁,许仙绝对比他胜任千倍百倍。
“渡河吗?”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老妪,慢慢地开口。
“是啊。”白无常道。
白无常的一句“是啊”刚说完,梁连惊觉自己已经身在对岸。
一转头,小女孩还在满面春风地对他挥手:“大哥哥加油哦,我在这儿等着你回来!”
回……来……?
不知道鬼神的时间是不是都是混乱的,片刻错愕,他甚至还没来得及领悟女孩话中的意思,就又身处地府之中。
“大胆!”堂上判官,重重一拍惊堂木。
本无知觉的梁连两腿忽的一软,自动跪了。好方便。
判官道:“堂下所跪何人?”
黑白无常回:“容禀,临安府梁王爷之子,梁连。”
判官一翻生死簿,忽的皱起了眉头。
堂上的人看着堂下,堂下的人看着堂上,堂下人成了堂上人眼中的月亮,堂上人也成了堂下人眼中的星星。
梁连看那黑判官眉毛拧成一团,不知在惆怅些什么。
黑白无常见判官半天不说话,也十分奇怪。可是,上司不说话,下属不能随便插嘴,暂且多看一会儿。
二无常对视一眼,点了一下头。不愧是搭档。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此人……”判官拧成咸菜的眉毛终于舒展开来,他望着梁连,温柔一笑,笑得在场所有古灵精怪都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一笑过后,判官冻结了表情,目中迸发出奥特曼光线:“来人,给我把这堂下之人,打入十八层地狱。”
声音冷到不能再冷,差点没让死了一次的梁连再吐出一升血来。
以往的鬼,想去十八层,都需要预约几辈子。
梁连也倒痛快,一辈子就直接送货到家了,还不用付小费。
不过下十八重地狱,是要经过前面十七重地狱的,梁连的判决是不用在前十七重用刑,途经的时候,就权当面免费参观了。
第一层,光就居。
即拔舌地狱。
拔啊拔啊拔舌头。不过一个鬼能长几个舌头?
拔完了舌头,几只鬼在用铁钳在那拔牙。
第二层,居虚倅略。
即剪刀地狱。
剪呀剪呀剪断你的手指头。不过这年头谁还用它剪手指,梁连看到一群妇女鬼围坐在一起,用剪刀撕剪兽皮,以发丝为线,往上绣菊花。
一边绣一边还唱:“菊花不是你能绣,想绣就会绣!あなたとわたし、一緒に行こう!如果你还不会绣,不要太伤悲!全ては、時臣のせいですよ!”
第三层,桑居都。
即铁树地狱。
树上长满了刀片。……像是一处荒芜废墟,无人看管。
第四层,楼。
即孽镜地狱。
只看到一群人穿着不知名的破布,扭来扭曲,在照镜子。
第五层,房卒。
即蒸笼地狱。
闷如蒸笼,热得让人有点受不了。
途经的时候,隐约听到两只鬼的对话——
“今天的桑拿怎么样?”
“很舒服啊,看我的皮肤又变得水嫩、光透、亮晶晶!”
第六层,草乌卑次。
即铜柱地狱。
有两只小鬼在抱柱子,一边抱一边尖叫。
“啊~~”放开。
放开了一会儿又抱住。
“啊~~~~”娇喘半天,又放开。
两只小鬼眉目含情,对视一眼,均喜滋滋地看着被烙得红红的柱子。
……自虐狂?
第七层,都卢难旦
即刀山地狱。
一群裸体男女正在登山,山上长满刀尖,他们却毫不惧怕,拔足狂奔,欢呼雀跃。
第八层,不卢半呼
即冰山地狱。
好冷。
这是梁连经过这里的时候,内心唯一感叹。
第九层,乌竟都。
即油锅地狱。炸啊炸啊。
第十层,泥卢都。
即羊坑地狱。踩啊踩啊。
第十一层,乌略。
即石压地狱。砸啊砸啊。
第十二层,乌满。
即舂臼地狱。舂啊舂啊。
第十三层,乌藉
即血池地狱。泡啊泡啊。
第十四层,乌呼
即枉死地狱。发呆。
第十五层,须健居
即磔刑地狱。四分五裂。
第十六层,末都干直呼
即火山地狱。烧啊烧啊。
第十七层,区通途
即石磨地狱。磨啊磨啊,碎成渣渣。
第十八层,陈莫
即刀锯地狱。
柱子一排一排,每一根上面都绑着一个人,呈“大”字型。
几只小鬼像是在其中游玩,穿来穿去。
其中一只,没有左手,右手拿了个锯子,狂锯自己脖子,扫视了一遍被绑在柱子上的人,点点头品评道:“这个略肥,臀部下垂,旁边那个又太瘦,面无四两肉,还是后面那个最好,胸肌发达,又无斤赘!”
说罢扔了锯子,拿起身边小鬼呈上来的印章,往人胸前盖了了一个【美品】。
参观完十八层地狱,梁连几乎是楚楚可怜地望着押送他的鬼差,眼神一闪一闪,是在向他们询问一件事。
——我能不能回去啊?
鬼差拍了拍他的肩,道:“不可能的,别指望了。”
梁连看了看刀锯地狱的惨景,又眨眨眼:能不能不脱衣服啊?
鬼差对他耸了耸肩,道:“不可能的,别指望了。你既然来了这儿,就入乡随俗吧。”
梁连无语,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最后一次,用力眨了眨眼睛:我既没有偷工减料,也没有欺上瞒下,平日里更没有诱拐妇女儿童,为什么会被发配到这里来啊?
鬼差对他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头头喜欢‘十八层地狱’这个称号,每次有中意的漂亮男女鬼魂,统统发配到了这里。”
………………………………
妈呀,我想回家。
鬼差正准备押解他上刑,谁知地狱之中,突然降下一道神光。
鬼差哪有许多时日,见过这等光景,纷纷跪倒迎接神灵。
从神光中降落下来的,是白衣飘飘的观世音菩萨,他一声“善哉,救苦救难,我佛慈悲”,听得梁连几乎快感动得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