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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血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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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雪尘接了委任状后,不敢耽搁,收拾了东西即刻北上。
脱了鹭鸶青跑,摘了素银带,换上来时那身玄色长袍,负手立于城门下,苏雪尘只觉眼中酸涩。
少年自负凌云志,十年寒窗换得金榜提名,数日前还是人头攒动,锣鼓喧天。
如今只落得白马西风,形影单调。
翰林下放守边城,仕途无望矣。
虽初入官场,这些道理苏雪尘还是懂的。
唯一不懂的,便是不知道自己怎得罪了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吏部尚书,使其将自己推上这等毫无希望的路途上。
“大人,时辰不早了,该上路了。”
马夫的声音淡而无味。
苏雪尘轻叹了口气,转身上了马车。
车辘震动,深紫的帘子晃荡着,不时的挤进些晃眼的光线。
不多久,那光线也渐渐暗淡了。
四周黑了下来。
苏雪尘只觉得被晃的浑身散了架子一样,头昏脑胀,睡意浓重。
打算进了城在做歇息,苏雪尘便伸手掀了帘子,打量着外面的光景。
四下里别说人,就是连个牲口都见不着,竟是些枯容草木。
夕阳极淡,洒在上面,冷冷清清的更显颓败。
正欲放下帘幕,苏雪尘确似乎觉得在那掩映的枯木林子里,隐隐约约的浮动了几点狰狞的灰黑。
天色晦暗,那几点影子,魍魉般消失。
苏雪尘莫名的心头一紧,喉咙发干“马夫,这是何处?”
那马夫没听见似的,只顾着甩鞭驭马。
马屁烦躁的嘶叫,走的越来越慢。
车轮声吱呀作响,磨在人心尖上,好不厌烦。
苏雪尘起身,却一个不稳,直接跪在马车里,但来不及整理,连忙抻长了胳膊,勾着马夫,惊恐的捅了他几下。
“这是何处!”苏雪尘的声音由于大而些微的有些发抖。
马夫慢慢的斜了眼“大人,这是兖州地界。”
苏雪尘睁大眼睛盯着马夫“不对,怎么到了兖州?”
马夫面色黄灰,怪诞的笑了一下“大人似乎困倦了,回车内歇着吧,小的一定给您送到地方就是了。”
苏雪尘有些惊悸,眼见着马夫不在理睬自己,又无能为力,只得钻回车内。
寻思了半晌,苏雪尘哆哆嗦嗦的从包袱里掏出纸笔,铺在垫子上,开始写信。
车晃的剧烈,那些字歪歪扭扭的,怎样都写不好。
苏雪尘轻微的寒战,脑子里乱哄哄的,总觉得这一路说不出的怪。
心头的疑问,竟化作满张的字墨,黑乎乎的连成一片,深渊似的。
苏雪尘停笔定神,重新开始写。
果然越写越顺,纸面儿也干净工整起来,就像是在自家桌案上写的。
倒不是苏雪尘定神定的好,却是那马车已经不晃了。
苏雪尘静静的怔了一会,面色惨白。
耳边也没有一点动静,连马蹄声都没有。
啪的一声,笔掉在地上,苏雪尘掀了帘子,果然已经寻不见那马夫。
就仿佛从来没那个人一样。
马车静静的停在荒郊野外,周围都是扭曲的虬枝。
夕阳已经完全沉入了地面,余晖火一样熏黑了半边天。
靴踩枯叶,细微作响。
苏雪尘呆坐在马车上,已经吓的完全没了意识。
举着自己方才写的那张薄纸,痴痴的折好,打算放进衣襟儿里,回头被人寻见了,好歹也知道自己的名儿。
那纸还没塞进衣服里,便被一把寒光的大刀撕成了两半。
苏雪尘低头看着胸口没出的刀尖儿,松开了手指。
沾血的信飘在落在地,依如前些日子,京城里扬洒的红剪纸。
那时候,状元新及第,
高头马,红乌纱,好不得意。
***
夜静的出奇,只能隐隐约约听见窗棂风过缝隙的声音。
青花灯旁,仲廷玉立案前,一身雪白的长衫。
幽竹推开门,手里提着食盒,一只脚刚进了门,就直接转过身去掩门。
仲廷玉抬眼盯着食盒,深黑的眸子里精光熠熠。
幽竹静默不语,低着头直径把食盒放在仲廷玉面前的桌子上,也不打开,就直接退到了门口。
纤长的指头,捧了盖子拿开。
仲廷玉盯着苏雪尘晦暗的眼,微微的勾了唇角,笑的极好看。
幽竹看他那样子,就像他看见了可心的宝物一样,喜欢的紧。
仲廷玉满意的将盖子扣上,
“他们做的很好,双倍的赏。”
幽竹面无表情“大人,那这个食盒怎么处理?”
仲廷玉淡淡道:“以其当柴,炖一盅血燕,给杨府送过去。”
***
当夜,杨桃就床上爬起来,捂着屁股,咬牙走到了仲廷玉府上。
幽竹领了一群丫头站在门口,见他一头一脸的汗,只是沉着一张脸问“杨大人,这么晚来这里,有何贵干。”
杨桃扶着大门,疼的满眼金星“你家大人歇了没有。”
幽竹冷声道:“这个时辰,大人说呢?”
杨桃装糊涂道:“我来的正好,看来还没睡。”
幽竹道:“大人,没有您这样的。”
杨桃面露尴尬,拱手作揖:“幽竹姑娘,在下知道有些事情对不住你家大人,愧疚万分以至夜不能寐,现特来府上请罪,还请姑娘放行。”
幽竹道:“大人,奴婢不敢,奴婢的意思是,打我来府上,从未见过您这样狼狈来访的。您稍作歇息整理,奴婢去通报一声。”
说罢,便转身离去。
只剩的一群小丫头轻掩了口,嗤嗤的笑杨桃。
杨桃平白无故的给人作揖求饶,也觉得面上无光,被一群大姑娘围着笑,不由得耳根发红,汗流的更多了。
有那胆大的小丫头脆生生道:“大人,你倒是脸红什么?”
杨桃默不作声,只管擦汗。
见杨桃不语,大家笑了一阵,觉得杨桃年纪轻轻,要面儿又迂腐的摸样煞是可爱,又继续闹他道:“杨大人,您这样子,好像找的不是我家大人,是我家小姐。”
杨桃心中倍感窝囊,跟姑娘家也不好发火,只得没脾气的摆手“勿闹,勿闹。”
小丫头们更起劲“杨大人,您怎么不坐轿子来呢,像您这么大的官儿,那得是八抬大轿,怎的步行过来上门请罪,心诚至此,杨大人到底把我家大人怎么了?”
杨桃猛的想起,自家老仆跟自己说的那些话。
那晚醉酒发生的荒唐事,这些丫头们似乎全都知道,一想到这些,杨桃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那些小丫头见杨桃脸更红,全然顾不得礼节,不依不挠的继续追问“杨大人,不要害羞。”
杨桃实在忍不下去,只想转身回家,却听见幽竹一声冷喝。
“不成体统,都回去!”
小丫头们连忙低头收了笑,撅着嘴互相使眼色间,还不忘了意味深长的瞟上杨桃几眼。
杨桃一凛,脸烧的跟虾子一样。
幽竹见杨桃这副窘相,就跟没看见似地,面色平淡,
“杨大人,府上奴才多有得罪,还忘海涵,我家大人叫您过去,劳您随我来。”
杨桃羞愤难当。
本来因为疼痛难忍,夜不能寐,满脑子想的都是仲廷玉的事,又听闻仲廷玉送了补血的药品过来,更觉总该有个了断,便一不做二不休的登门拜访。
现在被小丫头们奚笑了一翻,反而更觉尴尬,全然没了来时的坦然。
这等摸样,进去了不还是丢人,不如打道回府。
杨桃清了清嗓子,拱手道:“还是算了吧,我看..夜半三更,还是..改日再来吧。”
还没等幽竹说话,那些未散干净的小丫头,忙簇拥着杨桃进府。
“杨大人,我家大人都等你了,快别客气了。”
杨桃对于女人撒泼,没一点法子。
一双双纤细的手抓着杨桃的衣衫。
杨桃光顾着男女授受不亲,跑也不是,挣扎也不是,等到回过神来,人已经被推到了屋里。
愣了一会,杨桃转身推门,却发现门外似乎被人上了锁般的,怎么也推不动了。
屋内檀香缭绕,灯影绰绰。
月色的纱帘软软的垂坠在地。
杨桃不解,自己明明是来道歉作了结的,怎的就弄成了痴情郎夜探香闺。
想到这里,杨桃不禁鄙夷,这里可不是什么香闺,那纱帘后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而是个蛇蝎妖精,还是个男蛇蝎妖精。
杨桃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造了什么孽。
那人声音清清淡淡的,叫人听了莫名的舒服。
“杨大人,站着做什么?请进来随便坐。”
杨桃不语,虽然走了一段路,确实很累,但却不能坐下。
不做轿子来,就是因为坐不下,只能走着来。
“哦,对了,我忘记杨大人挨了板子,那么就请杨大人进来随便趴。”纱帘后的声音隐隐的含了笑意。
杨桃忙道:“不用,不用,我站着就好。”
“那请大人往里站一站,春寒甚浓,莫在门口招了凉。”
杨桃道:“不用不用,你都休息了,我到里面不好,站在这里说话挺好。”
纱帘后轻笑了一声,音色冷清“杨大人,这里又不是什么女儿香闺,你我都是男人,何必扭捏作态呢?”
杨桃腹诽,跟别的男人当然不用客气,跟这种男妖精,定要保持距离。
“瞧我真失态,怎能叫大人自己进来,下官当下床亲自迎接。”
“不用,不用,你躺着就好,我过来就是了。”
杨桃深深的呼气,镇定了一下,犹豫着一点一点的往前挪步。
轻卷纱帘,杨桃刚好瞧见床上趴着的人。
极好布料松松的裹着纤长的身子,却还是露出雪一样的后颈,映着红烛,一派香艳旖旎的光景。
仲廷玉刚好回头,漆黑的凤眸且美且媚。
杨桃的心头仿佛有什么在缓缓的烧着,那些匪夷所思的画面,一股脑全涌了上来。
不就是这个地方,和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