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殇（第三部）》薰*

9、第九章

　　钱小闲习惯每天记账，把一笔笔得到或流出的钱落实到档案里。
　　结算时候，差距在一两元以内的可以忽略，否则必须重头来过。这个习惯，霍子都倒没有，他花的钱从来不记。小闲经常笑他，有钱人的日子过惯了，体会不到穷人的乐趣。
　　他翻翻电脑里的存档，过去的近两年时间里，家庭花销总额，若按两人平分算的话，自己的那部分月月赤字。
　　子都不管那些，他经常说，一个家嘛，只要有足够结余就好，该用的就用吧。
　　钱小闲现在的固定收入，只有负责专栏的那些钱。稿费则是一场浩大的持久战，特别对于刚起步的作者。他有时候会彻夜开着电脑赶稿子，有时候则是一整天大脑空空，无所事事地窝在阳台角落里晒太阳。
　　不用为生机奔波，不用为面包点头哈腰的日子很美好。但他知道，这些，全部都是子都的，是子都为他创造的。闲散平和的生活需要一定的经济基础来支撑。
　　如果他愿意，按沈唯明说的，内容更商业化一些，境况便会大有改观。
　　霍子都说，我们不缺钱，你不能缺了你自己。
　　小闲答，但我会觉得自己不可依靠。理所当然地享受你的体贴，你的细心，还毫不自知地用你的钱。我甚至无法了解你工作上的问题。
　　有必要非在我们中间分出一条楚河汉界吗？
　　这不是楚河汉界的问题，我觉得自己正离你愈来愈远。子都，你不知道，你太完美。
　　没有人会是完美的，我只是努力在让自己变得更好，因为我有责任。我们互相都包容了很多缺点。你看，你敢说敢做，我往往要思前想后；你愿意相信别人，我有时候却疑心重重。
　　你说的情感上的包容，和经济上的独立无关。
　　小闲，我们是一家人。经济上讲究独立，分清主次地位到底有什么用。我打击到你的自尊了吗？
　　钱小闲沉默地低头。
　　霍子都叹口气，说，我工作，我赚钱是希望我的宝贝能在闲散里找到乐趣和价值。至于其他的，慢慢总会好起来。
　　不是这样的，子都，你不明白，我并不想要你一味的纵容和保护，我想看到的是，有一天自己能够成为你们的骄傲。你的，小铃的，子非的骄傲。
　　*****
　　淮海路上临街的KFC。
　　上班的日子，午后时间店堂里非常空闲。初冬稀薄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到餐桌上，小闲眯眯眼睛。
　　一个堆满食物的餐盘摆上桌。
　　巧克力圣代？
　　小闲笑起来，说，谢谢，严驰。
　　严驰仍旧喜欢穿高领毛衣。黑灰色调。袖子微微向上撸起。
　　他坐下，说，我就开门见山了。最近我在筹备复出的第一部电影。
　　钱小闲点头，我在杂志上略有耳闻。
　　经纪人和公司的意见是动作片，明年年初上映，占领贺岁的黄金市场。他们连剧本都为我备好。
　　严驰拆开老北京鸡肉卷，咬一口。
　　但我想的是，拍一部文艺片，带一些伦理性质。现在的问题在于……
　　你没有剧本。小闲接过他的话。
　　就是这样，我没有剧本，或者更准确地说，找不到我要的剧本。
　　小闲用塑料小勺刮着冰激凌上的巧克力。他说，所以？
　　我看过你的书，读过你的专栏。小闲，我知道你也很了解我，若要你创作一部凸现我风格的剧本，应该不是难事。
　　严驰递给他一个葡式蛋挞。
　　小闲说，说实话，严驰，剧本的结构形式我不熟悉，写起来未必顺手。
　　严驰低笑两声说，钱小闲的学习能力一向很强。
　　小闲把番茄酱挤在土豆泥的盖子上，往两人中间推了推。他说，可以，但我需要时间。
　　严驰点头。
　　没问题。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只是给个提议。这部电影后，我打算组建一个自己的工作室。
　　开经纪公司？
　　刚开始从小规模的做起，先聚一些人，出了成果再慢慢来。我想请你做我的御用编剧。
　　哈哈哈，听起来很有前景。
　　钱小闲打开可乐盖子，把冰块倒进嘴里，咬得咯嘣咯嘣响。他问，其他人呢？你都想好了？
　　还在筹划中，我不会公开招募，熟人之间比较了解。
　　严驰，你有没有想过熟人之间，万一遇到某些复杂的利益问题，譬如经济，会很难收场？
　　严驰消灭掉鸡肉卷，继续进攻那盒辣鸡翅。他狡猾地眨眨眼睛说，所以我请的，都是一些在利益问题上不喜纠缠的朋友。比如，你。

　　晚餐时候，钱小闲说，今天下午我去见严驰。他让我替他写一部剧本，预备明年复出。
　　霍子都一面帮他扳开蟹壳，一面说，什么剧本？
　　文艺类，带些伦理性质。
　　霍铃在沾酱油的时候，不小心咬到一小块姜。于是皱着眉，拼命把舌头往子非的手背上抹。
　　霍子都问，你有想法了吗？
　　有，最能凸现他风格的故事，是亲身经历。
　　霍恍然点点头。但你那部不是在沈唯明手上？版权没有问题吗？
　　他没有买断，而且已经过了预定销售期。另外，严驰说，他打算自己开一个电影工作室，想挖我过去。
　　霍子都看他一眼。
　　很好啊，你怎么想？
　　我愿意尝试，虽然不知道结果如何。但有变数的生活或许会带给我想要的也未可知。
　　当前每天的日子，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回家的路。即使不用占卜，也能知道稿子交付之后某些人会用什么态度回应。
　　霍轻轻笑起来。他说，对了，勇往直前，富有行动力，这才是我们的小闲。
　　*****
　　解约？
　　沈唯明把背靠回椅子上，面色沉下。
　　钱小闲说，不是解约，是过了年底合约到期后，不再续。
　　你找到新的东家了？
　　小闲耸耸肩。算是吧。
　　沈唯明有些烦躁。他起身站到窗前，一手撑在椅背上。他问，对方开出什么条件？
　　不错的条件。
　　所以你就丝毫不念旧情？
　　我以为我们只有利益关系。再说我的书卖得不温不火，根本对你的收益构不成威胁。还是……
　　他停顿一下，意有所指地看着沈。
　　还是有人故意耍了一些小花招，谎报军情？
　　沈一下推开座椅。转脚撞到书桌边沿发出剧烈响声。他转过脸盯着钱小闲，口气硬冷。
　　出版社不是没了你就运作不起来。
　　我知道，所以我离不离开对你无关紧要。
　　沈唯明冷笑起来。
　　钱小闲，你最好想清楚再决定。
　　小闲凉凉地靠在墙壁上，双手交叉抱臂。他说，我想得很清楚，你用不着拿什么来威胁我。钱小闲本来就是个彻底的无产阶级，不喜名利，不愁钱财，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面对一个如此决绝的男人，沈唯明顿生一种强烈的无力感。他握握拳头，咬牙说，好，钱小闲，你行！你狠！
　　口袋里手机震动，小闲掏出看看，仍旧放回去，转身准备离开。
　　开门时候，他又停了一下说，我丑话说在前面，别想对我的家人和朋友下手，我父母，霍子都，霍铃，霍子非，严驰，任何一个你能查到的都不行。好好记住，沈唯明，你不是钱小闲，你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