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香》林*时

11、第十章

　　西院两位夫人之间种种不和的传闻越来越多，今天是二夫人错吃了原本给大夫人的荔枝，明天是大夫人的婢女打了二夫人的猫。婢女们私底下拿这些讨论，倒也成了调剂乏味生活的好方子。第十章
　　用香雪的话说，现在一踏进西院里，就可以感受到剑拔弩张的气氛。她每天要陪伴梅夫人去请安，对西院的事最为了解，她却深深厌恶这个工作。当大夫人和二夫人遇到一起，哪怕不遇到一起，只要她们提起对方，奇怪的寒流就会将周围笼罩，作为与梅夫人感情深厚的贴身婢女，看到梅夫人辛苦在两位夫人面前周旋，她都替梅夫人感到痛苦。
　　“我觉得大夫人真可怜。大夫人小时候是受过苦的，不似二夫人那么养尊处优，这么些年她为家操劳，老得都快。明明比二夫人只大了四岁，看着却老了十几岁。大老爷去世那段日子，石大人还不知在哪个穷乡僻壤当什么执笔头的小官，没有娘家撑腰，受尽了二夫人欺负。大夫人一心礼佛，与世无争，二夫人为何处处与她为难呢？”
　　有人不以为然：“你说大夫人可怜，二夫人不可怜吗？花容月貌，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幸好二老爷留下个少爷，还得分大老爷、大夫人半个。大夫人若能生下一个两个来，今日的杨家哪里还有她的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怪不得二夫人他们不将大夫人放在眼里，同是夫人，独教大夫人把持杨家十几年，二夫人当然不痛快。”
　　“这就是你来得晚不懂事。大老爷还在呢，主妇当然得是大夫人。再说，大夫人持家那些年，二夫人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大夫人可有半点怠慢了她？二夫人娘家后台硬，大夫人得罪不起。倒是二夫人，不念这二十年的妯娌情谊，大老爷一死，府里就由着二夫人作威作福了，大夫人只得念经拜佛去。饶是如此，尚不见二夫人给她一点好脸色。”
　　“你话说的倒好听。我怎么见你一到二夫人面前，点头哈腰比谁都勤快呢？”
　　小蕊噗嗤一笑：“好啦有什么可争的？是非黑白放在心里掂量，我们做奴婢的还不是要看主人的脸色行事？现在二夫人当家，纵有不满，也没人敢去开罪她。过去大夫人当家的时候，又有谁敢抱怨大夫人的不是呢？除非不想吃这口饭了，是不是？”
　　“可恨的不是二夫人，是二夫人跟前身后那些狐假虎威的小人。二夫人倒也罢了，我们是下人，他们也是下人，何时他们有资格瞧不起别人了？大夫人再不济也是夫人，还敢瞧不起大夫人！”
　　叶清茹从窗户探出头，向她们使了个眼色。梅夫人起先在弹筝，听到外面的婢女热烈地讨论什么，便停下来留神细听，婢女们讲得起劲，竟没人注意到筝声停了。梅夫人听到她们讲话的内容，并没有什么表示，这时突然对清茹说累了想要休息会儿，叶清茹才赶紧给她们传讯。
　　外头清静了。梅夫人闭目小憩，还未睡着，睁开眼睛望着叶清茹：“清茹，私底下，别人是怎样讨论我的？”是女人都会背后嚼舌根子，教养好的如梅夫人这样，也有忍不住向他人抱怨的时候，梅夫人并不妄想府里对她没任何负面评价。她一向觉得听不见就算了，今天听见她们争论两位夫人，突然起了兴致有此一问。
　　叶清茹憋红了脸，这种问题叫人为难。总不好承认她们在背后会议论梅夫人，但若说没有，梅夫人肯定不信。梅夫人笑道：“那你就拣些好听的说给我听，好让我开心开心吧。”
　　“嗯！”夫人自动给了她台阶，叶清茹瞬时如释重负，“大家都说，夫人高贵大方、性情温柔，待人接物处世有方，书画声乐无一不通。张大厨还说，幸好夫人不常下厨，不然二夫人恐怕要把他解雇了呢。”
　　听她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夸人的好话，梅夫人笑得开怀：“真的吗？清茹你说的这样好，我都觉得那不是我自己呢。莫不是你在哄我呢？”
　　“奴婢不敢骗夫人。”在叶清茹眼中，梅夫人确有那么完美。不过太完美，会招人妒。有人就鸡蛋里挑骨头，说梅夫人头发少、没身材、太圆滑，虽然不全是无中生有，于梅夫人的整体形象而言，都是无伤大雅的细枝末节。
　　杨渐源来看望梅夫人的时候，叶清茹正在梅夫人寝室。四目相对，她倏然失神，内心惶惶不安，杨渐源神色如常，从容对她微笑，脚步不曾迟疑地向梅夫人走去。梅夫人按住了筝弦，缓缓站起：“夫君。”杨渐源三两步走到她身旁，搀着她到床边坐好。杨渐源对梅夫人极为关爱，他们看起来倒是一对羡煞旁人的眷侣，般配倒在其次，夫妻间如此深情，怎不叫人感动呢？
　　“夫人，奴婢把这几件衣服拿去熏香。”叶清茹手捧一叠折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向梅夫人请示。得到梅夫人允许，匆匆离开了他们的房间。
　　那件事之后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杨渐源，当然她并不知道这也是杨渐源第一次回家。见到他的心情好奇怪，尽管杨渐源没有对她说话，甚至没有看她，和他待在一个地方，她就觉得没法呼吸。害怕，却不知在害怕什么。今天便是这样的状况，以后该如何面对他呢？若杨渐源不肯罢手，导致此事张扬出去，她在杨家再不会有立足之地。离开杨家，叶清茹萌生出这种念头。虽然找一件比侍候梅夫人更轻松愉快的工作很难，叶清茹却有信心不会将自己饿死，趁早自己走人，避免了身败名裂的危险。
　　“再这样熏，衣服便焦了。”叶清茹猛地转身，一下踢翻了地上的香炉，幸好盖子没掉，她赶紧蹲下把香炉扶正。香炉扶正了，她蹲在地上，一动不动。杨渐源什么时候来的？她方才心不在焉，居然没有留意到。她该说什么、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做什么。杨渐源屈膝，动作温柔地扶起她：“见到我为何如此慌张？”他怜爱地轻抚她的脸颊，修长的手指顺着颈部滑到衣襟上。
　　叶清茹避开他：“少爷到这里来做什么？”
　　“来做那天没做完的事。”叶清茹顿时没了声音。杨渐源向前跨了一步，几乎和她贴在一起，搂住她的腰让她无处可逃。为了化解尴尬，杨渐源轻笑，道：“清茹，那时是我太过莽撞。冒犯一事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但我的心意你已然明了，今日无论如何请给我以答复。”他是反思了很久，今日才会有耐心这样好言好语哄她。但杨渐源也下定决心，不会放弃。
　　态度不诚恳，而且——叶清茹勉力维持镇定，抬起头，看见他急切的目光又避闪开。他们的力量太悬殊，现在的她知道对杨渐源说不有多难。“少爷要奴婢答复什么？”不能说得太绝，不知道是作为婢女的惯性思维，还是出于叶清茹对他的个性的了解，叶清茹觉得如果太直接的拒绝，伤了杨渐源的面子，会使他动怒，结果会更糟糕。
　　杨渐源凝视着她的脸，蓦然俯身吻了上去。慌乱间叶清茹伸手乱挡，终于将杨渐源制止。叶清茹喘着气，紧张，而且心虚：“今日不行，奴婢来月事了。”事后她才了解到杨渐源那天要她“滚”的原因，并为此庆幸了好久。
　　“十几天前不是刚来过？”她分明还听见杨渐源的冷笑。叶清茹深深垂首，圆不了自己的谎，也编不出更适宜的理由。她后腰上的手却悄然松开：“你真的不愿同我在一起？”叶清茹垂着的头不曾略抬一下，任何声音都没有，她怕说错话，她感觉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错。“为何？”她的拒绝也在意料之中，杨渐源不至于为此动怒。
　　几滴眼泪没忍耐住，掉了下去。杨渐源托起她的脸，将泪痕擦去。叶清茹哽咽道：“你为何偏偏要纠缠我？”
　　“我为何偏偏带你回来？”难以言喻的恐惧窜上脊背，叶清茹打了一个冷战。“清茹，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做好事。今日我遂你的愿，你记住，我给你的，都会从你身上要回来。”冰冷的口吻把叶清茹冻在原地，杨渐源旋即转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