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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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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虽深并未伤及内脏,因簪子纤细创面小流血也少,大夫清洗了伤口涂了药,用纱布简单包扎,只待它慢慢愈合。杨渐源右手护在腰间,坐在床上一言不发,看上去有些像沉思。二夫人震惊地听完管家的叙述,同初闻噩耗的杨渐源一样呆住了。半晌,她侧首掩面哭道:“我们杨家欠了谁的,为何不能给我们一个健健康康的小少爷?”哭声虽不响,甚是哀戚,令人不忍听。
“娘不要伤心太过,伤了身子。”杨渐源出声劝慰,二夫人哭得几乎晕过去。
二夫人哭了许久,眼泪才有减少的趋势,勉强镇定下来问杨渐源:“你又是如何受的伤?她为何刺伤你?”幸好是小伤,对从小在刀枪棍棒之下受了不知多少伤的杨渐源而言并无大碍,管家和杨渐源又一致为她说情,不然令她珍视的独子受到伤害,二夫人一定不会轻易饶过叶清茹。
杨渐源摸摸伤口,似乎不大情愿回答:“一言不合,起了争执。”说话时他的眼睛不曾看向二夫人。
二夫人思虑良久:“这姑娘性子太野,出手伤人,是一般的姑娘敢做的事吗?她今次敢刺伤你,便敢再度生事。娘知道你喜欢她,可是如此凶恶的女子,再美丽动人,我也不愿看到她在你身边。对你尚且下得了手,来日跟梅夫人共事一夫,对她还会留情吗?”
杨渐源自嘲地笑,从伤口那里扩散出一阵阵疼痛直钻心窝:“娘不必担心,她伺候梅夫人多年,情深如姐妹,对梅夫人的感情,胜过我。”
“那时她是婢女,将来她是侍妾。”二夫人丝毫不认同杨渐源的观点:“梅夫人待人和善,她与梅夫人又无利益冲突,当然情深如姐妹。将来若纳了她为妾,妻妾之间,势必不能相容。”杨渐源保持沉默,二夫人又道:“此事你好好考虑,反正不急在一时。在梅夫人身子转好之前,千万不可拿这样的事去刺激她。”杨渐源颔首,外头正牙牙学语的元鹭喊着“奶奶”,二夫人离座走出去。
蚊帐里面的人轻轻咳嗽,杨渐源走到床边打起蚊帐,梅夫人的目光正迎着他。杨渐源坐下,接替她的手轻拍她胸膛,梅夫人的气息渐渐回顺:“打扰了夫君,夫君快去歇息吧。”杨渐源不作声,握住了梅夫人瘦得骷髅一样的手。她原本还没有瘦成这样,自从孩子夭折后,形容消减得迅速,整个人看上去仿佛就一具骨架。默默松开梅夫人的手,望着她的眼神复杂。
浅红蚊帐落下,挡住梅夫人的视线。杨渐源转身时的失魂落魄,情态已然落入了她眼里。梅夫人若有所思,望着那一片烛光映照的浅红出神。
除下外衣,杨渐源禁不住解开中衣看了一下纱布缠裹的腰不知叶清茹怎么样了,杨渐源承认那天自己真不该那样说话,他只是太伤心、太愤怒,责怪她并不是他的本意。管家说这几日她恢复得还算好,就是心情糟糕透了,杨渐源想去看看,又担心她极其厌恶的自己出现在她面前反而影响她情绪。而且,去了要作何呢?叶清茹不可能低头的,向叶清茹道歉?无论如何说不出口。这样去了两人只能僵持,场面更加尴尬。
“夫君受伤了?”杨渐源惊讶地回头看到掀起蚊帐一角向外探视的梅夫人,他一时大意没注意到梅夫人还醒着。不过梅夫人很少作出这样的举动,她甚至很少动。杨渐源道:“中午不慎划伤的,不过是皮外伤。”梅夫人疲倦地合了眼,手落下,蚊帐随之闭上。
床上的梅夫人清醒着,尽管很想翻个身,又怕打扰到杨渐源。他许久没有出声,不知睡着了没有。梅夫人伸手挑起蚊帐,卧榻上的人锦被盖到手臂,背对着她侧身躺。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梅夫人不知何以发出一声叹息,心想他应入睡了,梅夫人垂下蚊帐,悄悄翻了个身。
第二日半天不见杨渐源的踪影,梅夫人问了婢女才知道他提前销了假回军营去了。忆起杨渐源身上那伤,梅夫人不禁有些费解有些担忧。他一定是忍受不了家里这种沉闷压抑的气氛了,梅夫人同样难以忍受,只是她病体羸弱无法从这里逃离。在这样的氛围里浸的久了,出去别的地方换个环境确实可以改善心境。梅夫人吩咐婢女打开窗子,搬了张凳子坐在窗前。虽然周姨说她最好不要吹风,梅夫人再也忍受不了这屋里污浊的空气。
天气晴好,和风旭日,这一定是个很美的四月吧。梅夫人唤来婢女问道:“如今春意阑珊,我倒错过了一个好季节,不知今春,东湖的桃花开得比往年怎样。”婢女微笑但无以作答。今年春季她们日日在梅夫人病榻前伺候,哪里有机会去东湖赏花?梅夫人淡淡一笑,恬静悠远如一幅山水墨画,仿佛有些畏冷,拢紧了肩头的大袖。她只在床前坐了不到一刻,因风向转变迎面扑来,便觉头昏目眩,关了窗回内室歇息。
杨渐源回来时,二夫人正携元鹭在梅夫人卧室玩。梅夫人背倚床壁,同凳子上的二夫人交谈,元鹭则在宽敞的床上爬来爬去。一见到杨渐源进来,元鹭便爬到床边伸出小手叫着“爹爹抱”。梅夫人看着杨渐源把女儿包起来转了个圈,元鹭开心地咯咯直笑,几日来心事重重的杨渐源,也只有在这种时刻放松。
梅夫人靠药物勉强维持着生命,一个月来双足落地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夫直言她的情况不容乐观,幸运的话能以这种状态生存下去,不幸的话,可能就是再活个一年半载,甚至只有几个月。二夫人因这个缘故更加珍惜与梅夫人的婆媳缘分,也更加护持梅夫人与元鹭的母女缘分,但身为杨渐源的母亲,不能不做长远打算,已开始物色年轻貌美的姑娘,先为杨渐源纳个小妾,当然一定要身体强壮。不曾有人对梅夫人直言,可梅夫人对自己的情况并不是完全不能了解,一方面努力活着,一方面在有限的日子里把一切都维持在最圆满的状态。
“元鹭,来,我们回去。”二夫人向小孙女伸出了手。元鹭依依不舍离开父亲怀抱,穿着干净洁白的小袜子的一双小脚落在床沿上,用恳求的眼光看着二夫人。她会说的话还不多,但这样的表情已经很明白。二夫人看了眼梅夫人,虽然已经过了一个月,二夫人还是担心产房不干净,尤其元鹭的弟弟夭折在这里:“你娘很累呢,元鹭不要在这里打扰爹娘休息。”二夫人抱起元鹭,元鹭没有挣扎反抗但是一双小脚不停蹬着二夫人表达她的不满。
杨渐源送了她们离开,回到卧室,梅夫人已躺下,婢女正将蚊帐放下来。梅夫人向杨渐源招手道:“夫君,上床睡吧。”她往床内侧挪过去,动作吃力。杨渐源笑着按住她双肩:“不要动,你睡吧,我睡那边榻上就好。”他按在梅夫人肩上的手并不用力,梅夫人已觉得肩膀要被他按塌,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不再说话。
卧室里始终燃着一支蜡烛,微弱的光芒照耀在浅红色蚊帐上,蚊帐里头浮着淡淡光晕。梅夫人望着蚊帐,因蜡烛的位置在榻与床之间,不能将榻上人的影子投射在蚊帐上,梅夫人看不到他的举止。她听见微微的布料振动的声音,应是他在脱衣服,然后,便没有了动静。
他睡下了吗?梅夫人想掀开蚊帐看看,又怕被对面榻上的杨渐源瞧见。何况她的手软得抬不起啦,她不高兴动。等一会儿,等他睡着了再看吧。梅夫人想着,昏昏沉沉睡过去。但只是昏昏沉沉,她的意识还没有停歇,昏暗的烛光透过浅红蚊帐照进床里,在她的四周环绕着浅红色的光圈,她还在留神细听对面卧榻的动静,过了很久很久,卧榻上没有丝毫响动。梅夫人猜他睡熟了,可是半睡半醒中的梅夫人的手不听使唤,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他睡熟了吧?梅夫人的脑海里,不断地想着,想着。她弄不清楚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终于,指尖有了一点知觉,她静静地等待着,过了漫长的不知多久,手终于能抬得起来。轻轻掀开蚊帐,锦被凌乱地堆在榻上,对面的卧榻,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