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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六章 ...

  •   一直给叶清茹诊断的大夫姓杜,兄弟两个各自开铺,在京城里都赫赫有名,杨家常请的这位是弟弟,据说他们家祖上五代都行医。杜大夫知道杨家老夫人望眼欲穿盼孙子,这天居然跟管家说起他爹有能断出孕妇怀的是男胎还是女胎的本事,过几日要从乡下来京城小住,管家忙不迭地向二夫人汇报了此事,并请老先生过府为叶清茹诊断。
      世间固有辨别胎儿性别的方法,但生活中确未见过,人人都对这位老先生充满好奇。杨渐源从管家处知道此事,老先生来杨家的这一天他便满怀疑惑地跑来观看。管家说明了老先生的来意,叶清茹严肃地蹙起秀气的眉毛。她不知二夫人此举是何意,但若诊出来是女胎,她的日子恐怕没那么好过了。管家请她坐好,在桌上放上小枕。
      “老朽最恶为人断胎儿性别,生男如何,生女又如何?男儿是心头肉,女儿莫非不是心坎上的肉?老朽有七个女儿,一个个孝顺得不得了,我那三女儿的医术,比不成材的犬子高出数倍。你们这些人,休要看不起闺女,谁知晓将来你年迈瘫痪,是哪个守在你病榻边?”
      见老先生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管家解释说:“先生,我们少爷没那个意思。”
      老先生一点反应都没有,接着念叨:“那些一听说是女儿就不要的,真是造孽啊!这是伤人性命,是要下油锅的!老朽行医一辈子,从不做亏损阴德的事,从来不提前告知孕妇家人胎儿是男是女,男女都是命啊。我那不成器的小子,为了二两黄金把老爹给卖了,唉。夫人肚子,七八个月了,已经是条活生生的性命了,拿也拿不掉,我才敢替夫人诊一诊。”
      看起来是年纪太大了耳背眼也花,站在屏风前面啰嗦了半天,眼睛四处观望,就是没走到叶清茹这边来,管家过去搀着老先生走,在他耳朵边大声说:“老先生,我们少爷不是重男轻女的人!我们就是好奇,是男是女都是我们杨家的宝贝!”
      “哦——哦哦,那敢情好。不过老朽先声明,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这诊脉也不是百发百中,诊的是个男胎生下来是个姑娘的事儿也常有。我随意说说,你们随意听听,不可太当真。”好不容易让老先生在桌子旁边坐下来,老先生还是拽着管家的手不放。
      管家拍着老人家的手背:“您尽管诊。这是男是女我们少爷也不太看重,诊错了也无妨,我们就随意听听,就随意听听。”
      管家大声重复了一遍,老先生方才迟钝地点点头。叶清茹把左手放在枕上,卷起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腕,老先生在桌上摸索了一会儿,才摸到叶清茹的手臂。老先生先把左手的脉,聚精会神,片刻示意叶清茹伸出右手。叶清茹分外紧张,将右手伸出来,老先生干枯的手按在她左手脉搏上,一会儿又示意她换手。如此反复几次,老先生颤巍巍地站起来对杨渐源的方向拱手:“恭喜恭喜,善财童子啊。”
      杨渐源欣然对管家吩咐:“快将红包给先生。多谢先生,多谢!”
      管家脸上乐开了花,倒比杨渐源还兴奋:“那先生,胎儿的健康如何?”老先生没答话,管家提高嗓音问:“先生,夫人腹中的胎儿可健康?”
      老先生头一仰,叶清茹蓦然想起了法华寺那棵老槐树:“哦,健康,健康得很,生下来保准活蹦乱跳的。”叶清茹摸着肚子,怅然抬眼,恰好撞上了杨渐源的目光。杨渐源愣了下,管家正要送老先生出去,他便一起去送人。
      过了会儿杨渐源折回,令婢女们出去,与叶清茹独留在室内,方开口问道:“你不开心?”叶清茹摇摇头,杨渐源坐在她身边:“这老先生是我娘非要请来。你怀的是男是女,对我来说并无区别。你看我那么疼爱元鹭,难道会因我们的孩子是个闺女,就不疼爱她吗?”话虽是这样说,杨渐源隐隐感觉到她为何不开心。婚服一事管家向他说过,自那以后叶清茹一直闷闷不乐,她的行为举止并无异常,但任凭谁都能感受到。
      叶清茹默默走到梳妆台边坐,杨渐源忽然问:“莫非你不想要孩子?”杨渐源说不清自己怎么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可叶清茹的反应令他心寒,她垂手在妆奁上摸了几下,望着窗外叹气。到底是没在听他说话,还是被他说中了?杨渐源怒道:“清茹!”
      “不是!”叶清茹迅速回过头,“但是……”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她就不会有那么多顾虑,不会被锁在杨渐源身边。叶清茹并不想和他在一起,爱他也好恨他也好,只要离开这里,慢慢全部会忘记。如果说她一个人离开杨家尚能找到办法维生,怀着七个月身孕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孩子诞生后,她更无可能割舍下。束缚她已经不是杨渐源,是这个孩子。
      竟然还有“但是”。无论什么理由,杨渐源不想听。他走到外室高喊燕燕的名字,燕燕慌慌张张跑进来,杨渐源让她赶快把那套婚服找出来。他火气正旺,燕燕半句话不敢问立刻翻箱倒柜地找婚服。叶清茹走到屏风边,他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他生气的样子很可怕,叶清茹不敢靠近。
      燕燕哆哆嗦嗦把装婚服的礼盒捧到杨渐源面前,杨渐源掀开盖子扯出那件用金线织出云纹、点缀着太湖珍珠的大袖衫走到叶清茹面前:“换上,我们今日拜堂。”
      叶清茹惊恐而且迷惑:“你、干什么?”
      “全京城都已经知道你是我杨渐源的夫人,还不够吗?你不是要我与你拜堂成亲吗?你梳妆更衣,我命人准备,我们即刻拜堂。如你所愿,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上告天地,下吿神灵,足不足以使你满意?是不是还要胜琼楼大摆流水席宴请全京城?还要八百里加急传讯到你括州祖籍?”
      “你觉得我虚荣?”他越说越过分,眼睛发红像魔鬼,叶清茹逃向内室扑在床上失声痛哭:“我、我不是非要嫁给你……”
      杨渐源冷眼看着她,忽然间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件事。这些话不该说出来,不该气叶清茹。他无数次在心里感慨自己为何如此倒霉遇上世上最麻烦的两个女人,她们都极其固执,一个迂腐一个固执,一个执着于名分,一个偏偏不允许她拥有名分,如果任何一个肯退让一点,他就不会那么难做。他够烦了,他拿不出耐性再去与她们周旋对她们委曲求全。他走到床边,手挥过大袖衫翩然落下将叶清茹整个罩住,叶清茹的哭声还在持续。
      婢女扶起抽噎的叶清茹,按照杨渐源的吩咐,给她梳头、化妆,穿上华美的婚服,叶清茹木然像个人偶任由她们摆弄。她们一个也不敢出声。黄昏时分,刘婶来请,她们拥着妆扮华丽的人偶走下阁楼。
      大堂里悬挂着红绸,张贴大红“囍”字,不能不说杨家仆人的手脚真的很快。家养的乐伎奏起礼乐,不但没有为这个黄昏的典礼增加一丝喜气,回荡在宽阔的宅院里反而成了诡异的空响。叶清茹忐忑不安,她不能想象杨渐源正在以什么样的表情等待她。
      大厅中央长身玉立,衣着似乎还是当年迎娶梅夫人的那套,叶清茹惊惧地撇过头,一块红色方巾立刻将她与外界隔开。刘婶为两人牵起红绸,叶清茹木讷地跟着他的脚步。管家充作司仪,高喊拜堂。
      一拜拜的是天地,二无高堂可拜,杨渐源亦朝天地跪拜,拜他早逝的生父。夫妻对拜,叶清茹在刘婶搀扶下深深鞠躬,遮面盖头翩然落地。四目相对,杨渐源的情绪已平复如以往,带着含蓄笑意,令人诧异的是叶清茹,毫无表情的脸上脂粉横溢,犹如一张画失败了的面具。杨渐源的笑容逐渐冷淡下来。
      没有筵席,没有宾客,无人为媒,无人主婚。因她惹怒了杨渐源,才换来这一场游戏似的婚礼。这种游戏她从小就在玩,她不需要杨渐源来为她重温。她没有要求过杨渐源答应什么,她知道杨渐源什么也答应不了,但若承诺了而又以如此方式搪塞,那是令她不能忍受的侮辱。
      牵在叶清茹手中的红绸一端落地,刘婶慌忙捡起,叶清茹却不肯接下。杨渐源漠然掷下了红绸。婢女们不敢出声,家妓们在交头接耳。她们兴许在嘲笑,所谓的夫人,不过跟她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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