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香》林*时

53、第五十二章

　　宽永十五年的四月皇帝驾崩，太子景钰即位。不到半个月，皇后所出的两个小皇子被迁往各自的封地，而先帝的其他子女仍留在京城参加先帝的丧礼。稍微有点智慧的人便看出了异常，可惜叶清茹虽然不笨，却不具备政治眼光。她只知道从宣告先帝病危之时开始，杨渐源就没回过家。新帝即位后杨渐源第一次回家，是两位皇子离开京城的次日傍晚。
　　杨渐源回到卧室，叶清茹的怀里抱着元羲正在哄他睡觉。叶清茹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一下，杨渐源的样子很狼狈——嘴巴四周布满胡茬，铠甲里衬的衣服一看就好久没换洗，靴子上沾了泥土。叶清茹含着一丝讥讽地笑了起来：“去梳洗吧，还以为贼走错了屋子呢。”杨渐源却先朝她走来，叶清茹抱着元羲躲开：“不洗干净别碰我们。”
　　杨渐源笑了两声，反而一把将他们母子一起圈进怀里：“你不想我，元羲也会想我。”
　　“他想你做什么？你一整个月不回家，可想着他了？”杨渐源靠在叶清茹肩头看了元羲一会儿，才让燕燕打水准备更换的衣裳。
　　杨渐源约略讲述了最近都在忙些什么，皇后准备趁皇帝病重的时候向太子即刚刚继任的新帝下手。太子召集心腹在宫外聚集兵马，双方人马在皇宫之中虎视眈眈。老皇帝咽气却被皇后封锁了消息，太子见不到父亲，先下手为强直接登基，火速撤换宫中侍卫并派人将皇后娘家监禁起来。皇后没料到太子如此大胆，反应慢了一步，被太子控制住。皇后的两个儿子被送出京城，她自身被软禁后宫，直到昨日一切尘埃落定，杨渐源才能在今天得空回家。
　　“那太子——皇帝登基的时候，先帝到底还在不在？”整件事听起来疑点重重，谋逆的是皇后，还是太子，就取决于先帝驾崩的具体时间。
　　杨渐源笑了，却有所保留：“先帝在不在，谁还说得清呢？”他素来不跟叶清茹讨论朝堂上的事，不过改朝换代的大事，叶清茹总不能不知道，至于细节，不方便透露给她。叶清茹对他的敷衍态度有些不高兴，但没有追问，这些反正不是她感兴趣的事。
　　比先帝驾崩更轰动的是，新皇帝册封了段嫣然为贵人，虽然品秩不高，却代表她正式成为新帝的妃嫔。说来奇怪，段嫣然被送入后宫后就寂然无声了，没有从先帝那里得过封号，她究竟是否受过先帝宠幸，也不得而知。既然段嫣然可能并未服侍过先帝，成为新皇帝的妃嫔，众臣便没有什么异议。
　　朝廷不出意料地清洗了一批大臣，在太子党与后党之中站错了队的，贬的贬罢的罢，京城内外热闹了好一阵。这些朝堂上的风风雨雨本与叶清茹无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叶清茹，即使京城里翻了天她也不在乎，可杨渐源趁机为叶清茹请封命妇，将风雨捎进了家门。
　　杨渐源亲自抱着元羲来找二夫人，二夫人为了他的所作所为正怒不可遏，婢女开门请杨渐源进屋时，二夫人坐在椅子上，不似寻常那样端正，腿侧摆，见到杨渐源的神情冷漠。杨渐源把元羲放在二夫人腿边，元羲抱着二夫人的裙子，笑眯眯地抬头看祖母。二夫人僵硬的面容不曾松懈一下。杨渐源开口：“今日家中有喜事，娘应高兴的。”
　　二夫人冷冷回道：“这是你的喜事，不是我的喜事；这是你的家，你还知道有一个娘在家？”杨渐源先斩后奏直接向皇帝为叶清茹请封，皇帝才不管杨家的这些内情，他和杨渐源交情又好，直接让中书发一道诏书封叶清茹建安郡君，认可了叶清茹的正室地位，全然绕过了自己这个杨渐源的母亲。
　　“儿以为清茹跟随我多年，生儿育女于杨家有功，若还只让她无名无分地居住府中，便是我们对不起她了。”杨渐源平静地说。
　　尽管二夫人竭力控制，从她并不平稳的声线中，可以感受到她的愤怒：“我已答应你纳她为妾，你为何将母亲的意见置之不顾，竟还学会拿皇帝来压我！我为何不肯让你娶她为妻？你可记得你从前是怎样的人？看看你如今是怎样的人！我儿一向贤孝，何故时至今日，母子背德，家门不睦？若没有叶清茹，你岂会屡屡违逆于我？”说道激动之处二夫人离座而起，扶着她的腿的小小元羲猝不及防被撞倒跌在地，放声大哭。
　　二夫人一愣，杨渐源已将元羲抱起：“儿今日是带元羲来向娘赔罪的，娘何必动怒？”二夫人望着嚎哭不止的元羲，嘴唇颤了下，没说出话。杨渐源哄着元羲，元羲的哭声渐小，杨渐源对二夫人道：“儿何尝不盼望家庭和睦、不盼望娘与清茹好好相处？元羲与元鹭不是一样可爱吗？娘不是也喜爱元羲吗，为何不能喜爱清茹？害了素馨的是我们二人，娘为何只怪清茹？清茹生性单纯，并非是娘想象的妖女。希望娘与清茹，尽早化解误会。”杨渐源把元羲放到地上：“到奶奶那里去。”
　　元羲走得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摔倒，二夫人急忙弯腰抱起他。杨渐源说出自己的建议：“清茹虽出自书香门第，但双亲亡故多年，缺乏后续教养，不及娘出身高贵，知书达理。元羲若能得到娘亲自教养，必然比在清茹身边成长起来更加出色。清茹有孕在身，反正不方便照料元羲，儿想把元羲托付给娘。”
　　二夫人瞟了他一眼似有疑虑。她足够疼爱这个孙子，但他毕竟是叶清茹的孩子，而叶清茹必然不会乐意把元羲交由她教育。杨渐源此举是为了平衡二夫人与叶清茹的利害，他绕过二夫人为叶清茹争取到了命妇身份，又将元羲送到二夫人身边作为弥补。杨渐源看出她的疑虑：“元羲是娘的亲孙，娘还恐不妥吗？至于清茹，儿已经将她说服。”
　　由她教养出来的元羲，必然可以如她所愿的成为她的乖孙子：“好。叶清茹随时可以来见元羲，但是，不得让我见到。”她勉强可以做到眼不见心不烦，但叶清茹如果还跑到她面前招摇，她真的怕自己遏制不住怒火。
　　杨渐源从二夫人怀中抱过元羲：“明日我将元羲和他的用品，一并送来。”二夫人目送他们离开房间，仍若有所思。
　　婢女在身后关上门，已瞥见了站在门边的人。杨渐源意外地看着叶清茹，她怒视杨渐源愤慨委屈几乎要落下泪来，杨渐源连忙牵住她的衣袖从二夫人卧室外走开。才出了西院，叶清茹甩开他的手，把元羲抱过来头也不回往前走。杨渐源匆匆跟上：“你跟来做什么？”
　　“本来我担心——果真担心是没错的，你背着我把我儿子卖了！你可曾跟我商量过？”叶清茹站住脚步愤然直视着他。杨渐源不欲跟她纠缠：“同你商量，你会听吗？”话音未落，已从她旁边离开。
　　叶清茹紧抱元羲坐在床沿，看着婢女们把元羲的东西都收拾走，杨渐源催促了她许多遍，她仍不肯放下元羲。这时杨渐源走过来，弯腰要抱元羲，叶清茹忙躲开来瞪着杨渐源。杨渐源道：“我答应今日将元羲送过去，再不让元羲走，天都黑了。”
　　“我没答应。”叶清茹狠狠地说：“我的儿子，我为何要送给别人？”杨渐源神色凝重地对她强调：“我娘不是别人。”父母针锋相对的对话让元羲感到不安，小脸贴在母亲的衣领上哼哼啊啊说着话。杨渐源伸手去拉元羲被叶清茹用力推开，元羲抓紧了叶清茹的衣襟担心她抱不稳把自己摔了。杨渐源道：“都在一个家里，不过让他换个住处，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反正你怀孕了也照顾不了他，让我娘照顾正合适吗？”
　　叶清茹抱着元羲躲到窗下：“本来是可以，祖母要照顾孙儿无可厚非。可是你娘是什么人，是一般人吗？”她这句话把杨渐源惹怒：“不是一般人是什么人？”叶清茹委屈地喊道“要是把元羲交给她，隔不了多少天就不认我这个娘了！”“元鹭都认你，元羲怎会不认你？”杨渐源不由分说把元羲硬抢过来离开，叶清茹追上来撕扯他的衣袖，杨渐源回头骂道：“你别跟泼妇似的！”
　　“杨渐源！”叶清茹追到楼梯口哭喊，杨渐源迅速消失在了楼下。叶清茹不管不顾地站在楼梯前大哭，燕燕赶紧跑过来将她扶回房间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