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香》林*时

57、第五十六章

　　此后叶清茹经常离家去慈心庵，并非仅仅为了探大夫人的病而来。她在府里待得不舒心，一方面苦闷无聊，一方面二夫人的存在让她感到不自在。现在她觉得经常出来走走挺好，慈心庵这种偏僻幽静的地方，正好是避暑的佳处。为了表达杨家对大夫人的敬重，管家让老婆刘婶暂时搬到慈心庵居住，日夜照料大夫人。
　　刘婶是个话多的人，虽然元鹭、元羲不能常来，有刘婶在大夫人就说不上寂寞。大夫人病体虚弱，说话费力，刘婶可以坐在她身边一个人从早念叨到晚，都是过去杨家的一些琐事。叶清茹不知道大夫人是什么心情，自己是听得烦得很。
　　“净昙师叔，石公子来看您。”小尼姑跑进来说道。大夫人的手指动了几下，小尼姑跑出去将石修请了进来。石修这几次来都有见到刘婶，已经熟识，便在向大夫人、叶清茹问候过后，向刘婶问好，随后坐到大夫人床边。刘婶起来道：“公子您坐这边来，坐这边来。我跟净昙师父讲了这么半天话，口都干了，正好去喝口水歇会儿。公子您多陪净昙师父聊聊。”
　　“请，请。”石修礼貌地说道。叶清茹的目光跟着刘婶出了房间，吁了口气，石修望着她无奈地笑了下：“刘夫人真是——热闹。”叶清茹耸肩。石修与大夫人对话了几句，因大夫人不怎么开口，便陷入了沉默，转而与叶清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一直在叶清茹身边玩耍的元羲把一只木筒一推，木筒滚到了石修附近，元茜摇摇晃晃地追过去，突然扑倒。石修连忙伸手扶她，抱到腿上：“摔疼了吗？”
　　元茜扁着嘴哭起来，叶清茹过来抱她：“你若不问，她便不用哭了，小孩都这样。”
　　石修答道：“女孩子娇气些也可以。我家小女儿与她一般大，便是宠着惯着。”
　　元茜好像听懂了他们的对话，哭着往石修身上扑：“爹爹、爹。”石修和叶清茹俱是一愣，叶清茹忙把她箍紧：“不可乱叫。”不管元茜哭得怎样厉害，对石修解释：“她爹爹出征前说回来时希望听到她会叫爹爹了，所以我一直在教她……”岂料刚刚学会了叫爹爹的元茜开始乱认人。
　　石修大方地笑道：“无妨。元茜小姑娘，你认错了，我是石伯伯。叫伯伯。”元茜盯着他看了会儿，可能始终发不出“伯伯”的音，一头栽进母亲怀里。
　　元羲高兴地对石修说：“她不会叫伯伯，她会叫哥哥！你听啊。元茜，叫哥哥，哥哥。”元茜从母亲怀抱里露出脸，元羲兴奋得像只小狗，她好似觉得丢脸那般，重新把脸藏了起来。元羲一下子失落了，郁郁地看着她一会儿，然后转头对石修道：“她今天心情不好，真的会叫的！”石修笑着摸摸元羲的头。
　　几乎从不出门的叶清茹频频夜不归宿，虽说是大夫人病重，二夫人不以为她叶清茹有什么必要频繁去探望。倒是有两回据说是大夫人侄儿的男子送叶清茹回家，风言风语传到了二夫人耳里。管家听了二夫人的怀疑立刻笑道：“夫人多心了、多心了。哪有人偷情还带着孩子去的？一带三个！”
　　二夫人默不作声，带着三个孩子，兴许只是掩人耳目。元鹭、元羲也提过那个石伯伯，虽然从他们的口中听来并无什么，但这么小的孩子，哪里会懂得察言观色？“她并非每次都把元鹭、元羲带上。”二夫人只是这样来表达自己对管家的观点的不认可。
　　管家苦恼起来。杨渐源这一走，调和这对婆媳的工作全落在自己头上，着实不容易。他必须做好这份工作，不能令杨渐源失望。管家一拍脑袋：“老奴想起一件喜事来。昨日老婆子对我讲，少夫人自少爷走后未见癸水，自度是又有了。”
　　二夫人看着管家：“自渐源走后吗？”差不多两个月了吧。管家点头，二夫人淡淡说道：“那别忘了，请个大夫。但愿再生出个小子。”一个孙子对二夫人来说显然不够，杨家这种情况，男孙还是多多益善。否则万一元羲有个好歹，岂不又要陷入绝后的危机？
　　九月中旬一天夜里天气突然转凉，大夫人睡着了就没再醒来，次日刚好是中秋，收到消息的石家、杨家都派人赶到慈心庵。二夫人让贴身婢女菱香跟叶清茹一起去慈心庵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算是表示一下心意。
　　大夫人既已身入佛门，死后便决定火化，刘婶、叶清茹向大夫人的遗体告了别，便等在庵堂里，不去参加火化的仪式。过了三个时辰，石副相捧着大夫人的骨灰老泪纵横地走回来。大夫人的葬礼很简单，庵堂住持已经选好了时日，后天就要将大夫人安葬。石副相是个矮小精悍的老头，叶清茹始终对他心怀芥蒂，觉得他獐头鼠目，面目猥琐。双方互相表示了一下慰问，石副相便匆匆赶回城里，独留下石修，要等葬礼结束后才回去。
　　“后日葬礼，夫人可要来？”石修与叶清茹边走在鹅卵石路上边问。叶清茹本来打算直接等到葬礼那一日，参加完葬礼才回城。可是天气似乎越来越冷，叶清茹没有带足够的衣服，尤其怕元茜冻出病。
　　“来。那日我再带元鹭、元羲一块儿来。”叶清茹低头提起裙角，方才走得太靠边，一不留神踩进了泥里。近日没下过雨，但因为尼姑们给花草浇水的缘故，泥是湿润的。叶清茹蹙蹙眉。
　　石修看出了她的窘迫：“我帮你抱着吧。”言毕从叶清茹手中接过元茜。叶清茹将鞋子在鹅卵石路面刮了几下，掏出手绢，弯下腰擦擦鞋子，弄脏了的手绢攥在手里，她直起身，把元茜抱回来。
　　菱香缓缓走过来：“夫人，牛车备好了。”菱香接过元茜，叶清茹向石修道别，转身走去。
　　大夫人葬礼结束，石修跟着叶清茹回到杨家拜访二夫人。二夫人从未见过这个石修，她和大夫人的关系又一贯不好，本不想见。但既然人家登门造访，不好拒不相见。
　　婢女给石修上了茶，叶清茹坐在石修对面的椅子上，隔空交谈。二夫人出现在门口，叶清茹迅速站了起来，垂着头一声不响。石修略感惊讶地望了她一眼，叶清茹看起来似是很害怕这个婆婆。石修起身向二夫人作揖：“晚辈石修，见过杨夫人。”
　　“石公子。”二夫人颔首示意，元鹭和元羲跳着到她身边，牵住她的裙子。二夫人客气地说：“近日家嫂的丧事有劳石公子了。家嫂为人和善，菩萨心肠，岂料天不假年，实在令人叹惋。石公子节哀，烦请石公子代我向令尊致歉。”
　　石修站在堂中：“姑母出阁凡二十八年，仰赖杨家关照，石修在此谢过。今逢不幸，实属天意，夫人节哀。”大夫人在杨家的境遇，双方心中都清楚得很，不过场面上的话，不得不说得好听。
　　二夫人审视对面的年轻人，举止规矩，言辞得体。容貌并不十分英俊，气质温和含蓄，望之可亲。她不以为这样的男子有多么会讨女人喜欢，不过人各有所好，叶清茹未必就不喜欢。何况叶清茹长年闭门不出，这样的女人一旦有机会接触外头的男人，最容易出事。
　　“元茜好笨的。望着石伯伯叫爹爹，我要她叫哥哥又叫不出来，害我被石伯伯笑。”二夫人问元羲慈心庵好不好玩，元羲把这些天的事一件件说给二夫人听，突然忆起了这个话题，到现在说的时候还是一脸闷闷不乐。
　　二夫人抚摸着元羲的背：“元茜喊他‘爹爹’？”元羲“嗯”了一声，还是陷在元茜没喊出那声“哥哥”的失落里。二夫人搂着元羲沉思，菱香叩响了房门，端进一碗羹放到桌上，正待出去，二夫人喊住她：“菱香，你这几日在庵堂，石公子同少夫人——是不是有什么？”
　　菱香看了元羲一眼，笑道；“石公子对三小姐很照顾呀。说是他的小女儿和三小姐同岁。”
　　“我不是问三小姐，少夫人呢？”二夫人目光寒凉，盯着菱香。
　　菱香半低着头沉吟半天，不情不愿地开口：“奴婢不知，奴婢看不出什么来。不过他们二人经常陪伴在大夫人房里，挺要好的。”二夫人不作声，拿起汤匙舀了一勺羹，看到上面的白烟，又放了下，挥挥手让菱香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