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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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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并不如杨渐源说的那样很快就会结束,一晃过去半年,杨渐源只在过年的时候,寄来三封家书,一封给二夫人,一封给叶清茹,一封给管家。给二夫人的家书里是例行的问候,并表示自己一切安好请母亲勿要牵挂;给叶清茹的家书情意绵绵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笔锋一转要她谨言慎行不要惹怒二夫人,交代她照顾好孩子;给管家的家书诉说了战事危急,这场战争可能旷日持久,请管家继续料理家中大小事务,特别是注意调和二夫人与叶清茹之间的矛盾。
叶清茹气得把信笺揉成一团扔进炉里。杨渐源离开至今,她觉得自己跟二夫人之间没有出现什么问题,除却本来就存在的问题,比如二夫人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叶清茹不以为自己应对此负责,可杨渐源的规劝和责备全部冲着她来。
二夫人写了一封回信,夹带了元鹭亲笔写下的问候和来年的新衣一并让管家寄送出去,管家询问叶清茹有无东西要寄,叶清茹道:“带个口信给他,我有去法华寺。”叶清茹只说到这里,她对杨渐源一直就是这态度,管家也不想太多,原原本本转告给了送信的人。
元茜已经不只会叫爹爹,阿娘、奶奶、哥哥、姐姐、管家爷爷她都会叫,只是杨渐源的归期还遥不可知。杨渐源在信中没有提及,但叶清茹从其他人口中听说了一些,康王势如燎原之火熊熊烧向京城。杨渐源本随李仁植元帅出征,后因调度已从李元帅手下析出,自领一支八万众的军队,去年杨渐源出征之后,朝廷又先后派出两支军队对抗康王。总而言之,形势对朝廷非常不利。受到战争影响,京城里一些产于康王治下的土地的特产,价格飞涨,幸好盐、粮的供应尚且稳定,但京城里的人们已经感受到硝烟。
“何时回来?”花瓣纷飞的桃花树间,叶清茹问对面的男子。石桌上摆放着各种茶具,他们在切磋茶艺。杨渐源捧起的紫砂茶杯盛放泛着绿沫的液体,茶杯递至他唇边,一口、两口、三口、饮尽。叶清茹又问:“何时回来?”
他抬头望着满树桃花:“等老桃树开花的时候吧。”老桃树?杨家的西院里种了几棵桃树,叶清茹不知带哪一棵才是他说的“老桃树”。他牵着她的手让她坐下,耳朵贴在她的腹部,探询里面的声响。叶清茹感到腹中的孩子踢了几下。过了一会儿,杨渐源茫然地抬起头说:“为何我听不见?”
“怎么会呢?他在动啊。”叶清茹拉起他的一只手放在肚子上,对着肚子里孩子说:“宝宝,动几下,你爹爹着急呢。”孩子听懂了她的话,在她的肚子里欢腾起来。叶清茹开心地笑着,却望见杨渐源的眉头越来越纠结。
“感觉不到。”他沮丧地说。
叶清茹慌乱起来:“那元羲呢?元鹭、元羲、元茜,你们在哪里?”欢声笑语从桃花林深处传出,三个孩子你追我赶地从堆堆叠叠彩云般的花朵下奔跑而来。
“爹爹!爹爹!”他们欢笑着扑向杨渐源。杨渐源一把抱起了元茜,元鹭挽着他的手臂,元羲抱着他的腿。元茜的笑容如桃花那么甜美,紧紧抱着父亲的脖子亲他的脸,哥哥姐姐妒忌得又蹦又跳。
幸福在那一瞬间填满叶清茹的心灵。她知道这是梦境,而满足于这梦境。只有在梦境里,她会感到幸福,会感到幸福是圆满的。她想和他在一起,不管世间的风风雨雨,不遭受人间的非议讥评。爱他为何不可以承认?只要和他在一起,他们拥有这片美丽的桃源,拥有几个活泼可爱的子女,她要的生活,仅此而已。
叶清茹抹掉眼角的泪渍。不对,他们为何不搭理自己?“元羲,到娘这边来。”她试着唤道。元羲傍在父亲身边撒娇,根本没有空管她。叶清茹一怔,尝试着唤:“元茜,看看娘这边,看过来!”元茜摘下一朵枝头的桃花,在手中旋转。
“杨渐源!”叶清茹张开了口呼喊,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声音呢?她惊慌地掩住喉咙,杨渐源在教元茜把桃花插到元鹭的头发里。他们谈笑嬉闹,仿佛自己不存在于这里。也许,自己就是不存在的。叶清茹绝望地看着那个年轻的男子:杨渐源,你不要我了吗?
痛苦地从梦中醒来,难过得无法呼吸。叶清茹缓缓睁开双目,视线由朦朦胧胧逐渐清晰,昏黄的烛光填满整个卧室。叶清茹偏过头,安静地垂在地上的青幔陡然掀起,那是一只年轻有力的手,伸出墨绿镶边的衣袖,从青幔的那头的黑暗走进光芒,将他的容颜呈现在烛光里。脸颊削瘦,鼻梁挺拔,眼如鹰隼,口角分明。
“回来了啊。”叶清茹难过地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泪珠泠泠滚落枕畔,她转过头,不愿看见他。他说:“我回来了。”走到她身旁,轻拥着她躺下。叶清茹转过身,贴在他的胸口嘤嘤哭泣:“我做了个梦,梦见你不要我了。”他嗤笑:“你不是从来都不会梦到我吗?”叶清茹的脸埋在他胸口,掩饰尴尬的神色。她不会告诉他,她常常都梦见他。他离开的第三个月,她经常梦见他回来了;第五个月,她梦见他在凶恶的战争中受伤了;今夜,她梦见他离开了她。“怎么会不要你呢?”他温柔地轻拍她的脊背。
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举动?叶清茹从来不愿让人看到这样的自己,软弱的自己。她至少以为自己很坚强。她给杨渐源的是无感情的服从,而不是温柔。她无法将情感寄寓在他的身上,她宁愿一个人感受孤独无助,小心翼翼提防着被他伤害。可能是刚才的梦境太恐怖了吧,她需要一个人倾诉,需要一个人安抚,不经意间,就——
他呼出的湿热的气体吹在她的额头,那颗突突乱跳的心,莫名其妙地,安定下来。原来她很害怕一个人,只有感受到他的存在,她才能放心。叶清茹紧紧抓着他的衣襟,躲在他的怀抱:“你的身体好冷。”他的体温明明是灼热的,为何此时却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冰冷?叶清茹仔细摸索他的胸膛,不只是衣服的凉,他的皮肤之下,也是凉凉的。
“外面下雪了,好冷。”他抱紧叶清茹,试图用叶清茹的体温取暖。
叶清茹任由他抱自己抱得那么紧,体温透过皮肤的接触一点一点传输到他的体内:“知道下雪也不多穿点吗?”雪下了好几天了,昨天傍晚看起来有停下的趋势,那么半夜可能在化雪,会更冷。
头顶传来他的笑声,叶清茹问:“好笑?”他的嘴唇贴在叶清茹的额头,轻轻擦摩:“不。我很高兴,你对我如此温柔。”叶清茹不愉快地反问:“我从前不温柔吗?”他离开她,专注地凝望她的面容:“为何不早点呢?”似是很忧伤,他叹息。为何叹息?叶清茹观察着他奇怪的神情。
她爬上去亲吻他,嘴唇冰凉,舌头冰凉,唾液冰凉。叶清茹不怕,屋子里有暖炉,有她的温度,她可以慢慢把他暖起来。杨渐源将笨重的她按在枕上,道:“你别动。”手掌停在她隆起的肚子上,仿佛能感受到胎儿的心跳。叶清茹用双手捧着他的脸:“你好奇怪,今夜。”杨渐源摇头,她的手落下。
卸下冰凉的衣裳,肌肤相接,依旧是冷的。叶清茹用力拥抱他的身躯,他笑说:“没关系。看到你,就不冷了。”叶清茹凝望着他双眸,暗淡的灰色里却闪着一点光芒。他亲吻她的肩头,亲吻她腹中的胎儿,冰冷冰冷。胎儿好似反抗一般动了起来,叶清茹却拉住他的双手:“他不介意。”她轻抚着腹部,让他安静下来。“可以了。”叶清茹望向他那一眼,有些骄傲。
三层锦被,叶清茹紧密地贴在他的身上,暖炉里“噼啪”响了一声。在这热得几乎可以出汗的环境里,他依旧没有暖起来。叶清茹忍不住埋怨:“都快一个时辰了,为何,还是这么凉?”没有温度的手握住了叶清茹勾在他颈部的玉手。
叶清茹抬头:“这是怎么了?”他的脖子上,盘着一道伤疤状的线,绕了整整一周。他若无其事地回答:“在战场上受的伤。”好奇地用指尖划过那道伤疤,像被刮开了表层,露出里面鲜红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