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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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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梦。
叶清茹坐在筝前出神,看在他人的眼里未免失魂落魄。梦这种东西,常常一觉醒来就被人忘记,可是某个梦境,如此清晰地烙在她脑海里。第一个梦,她在杨渐源和孩子们的世界里消失了;第二个梦,杨渐源回来了,她不记得他们如何缠绵,记忆犹新的只有他脖颈上的鲜血。
是不是不好的兆头呢?叶清茹想过找人解梦,又害怕解梦的结果正戳中她的担心。还是不要解了,她也很久不算命了,什么都改变不了,只是徒增烦恼。叶清茹小的时候跟着二哥去法华寺,那时法华寺的集市上有一家小店面里坐着一个糟老头子,之所以这么称呼是因为他邋遢得很,胡子不知多久没修过,穿一件打满补丁脏得看不出颜色的道袍,赤脚上布满水泡。但在小小的叶清茹眼里,他是高深莫测的,传说中的神仙,总是有一些异于常人的体貌特征。叶清茹缠着二哥给她钱算命。
老道说了些什么,叶清茹不完全记得,他说叶清茹会妻凭夫荣、大富大贵,又说叶清茹克夫克亲、骨肉分离、亲缘单薄、命途多舛。那时把叶清茹吓惨了,他又说有化解之道,索要铜钱两贯,被二哥臭骂一顿。虽然那个老道看起来是骗钱的,现在看来,他都言中了不是吗?二哥若早知自己真会被妹妹克死,应该不会吝惜那两贯钱吧。
克夫?杨渐源算是她的丈夫吗?不管怎样,他那种人没那么容易死的吧。叶清茹猛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出生时辰,应该拿他的生辰去跟自己合个八字的。叶清茹想到法华寺外的老道,想想近些年的境遇,若现在还见得到他,还是请教一下他说的化解之道吧。可惜,多年前他就已经不在法华寺外的铺子里。
嘉政三年的五月,康王军队攻下了京城的最后一道屏障和州,六月初一,在东都举行登基大典,发布新的年号“天德”。康王军队向京城进发,朝廷中就此产生了多种意见,一派支持迁都,一派要求决战,一派赞成议和。皇帝着手做各方面的准备,并派出使者去向康王请和。这一举动延缓了康王进军的步伐,六月十九,谈判破裂,因为皇帝不肯让出他的君王之位。双方开始整军备战,京城里人心惶惶,出现大量欲往外逃的人潮,皇帝下令紧闭城门,严禁出入。
此时杨渐源已经不在对康王作战的前线,正在为皇帝清扫通往西南的道路,沿途有部分藩王和地方官响应康王,不过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小势力,之前便被指派来此的另一支军队打压得全无还手之力,杨渐源的军队到后,旋即被扑灭。
消息闭塞的杨家,叶清茹已感觉到外头的不安宁。听说二夫人频频让管家去信给杨渐源,但也许是战乱之中遗失了的缘故,一直得不到回信。二夫人想离开京城避祸,她倒不是没有出城的办法,她试图跟杨渐源先通个气,到何处会合。
六月二十六,康王军队包围了京城。城门戒严,敌军围困,断绝了出城之路。二夫人让人紧闭大门,全府男仆都武装起来,防止避祸的乱民闯入。二夫人和管家忙着应付各种状况,三个孩子都丢给了她,叶清茹已没有机会找到管家。无人给她通报外面的消息,她不知道自己身处怎样的危机,可有解救之法。叶清茹还要担心自己随时会临盆,在这兵荒马乱的情况下,还有谁会管她死活?
看似决心跟康王一决死战的皇帝,在六月二十八日凌晨打开城门夜遁,在皇宫侍卫的保护下杀出一条血路。皇帝只带走了六岁的太子。清晨发觉皇帝、太子失踪的后宫与百官陷入一片混乱,皇后迅速带着两个幼子逃出,百官急忙折返府中准备携家带口出逃。
二夫人不知什么时候收拾好了行李备好了金钱,两辆牛车停在杨府一处小门,管家和几个家丁一起把沉重的箱子装上牛车,东西装好后,和刘婶上了后一辆牛车。叶清茹在地上把孩子一个个抱上车,二夫人在车上接去把他们塞到车里。让元鹭把元茜抱住,二夫人掰开了叶清茹抓在车厢前的手。叶清茹握住折断指甲的手指,抬头看那个女人,一如既往的冷漠。二夫人转身要进入车帘,叶清茹不甘心地抓住她的裙子。
二夫人回头冷漠地说:“放手。”
叶清茹试图爬上车,与二夫人推搡着被她拦在车下。叶清茹哭喊道:“我的孩子在车上,为何不让我上车?”这时车内的孩子已经感到了奇怪,元鹭让元羲探出头看看,二夫人按住他的脑袋塞回车里。“你可以厌恶我,你不要你的孙儿了吗?”叶清茹质问。
二夫人冷笑:“孙儿?”不知从何处透出的寒意刺入叶清茹心底,“因为你是个不知廉耻的□□,我不会让你上车!渐源去年七月离家,今天是几月?”叶清茹怔住,十一个半月。她也觉得奇怪啊,她请过大夫,大夫说是晚产,胎儿无恙。近半个月京城里一片忙乱,杨家也乱成一团,她才没有空去注意此事。“你不记得了吗?我提醒你,石修!”
“石修?”大夫人的侄子,石修。叶清茹尚且记得这个人,但他们原本就不熟识,去年大夫人葬礼过后更未见过面。叶清茹高声对站在牛车上的人道:“我没有,我与他根本不熟!”
“你教元茜叫他‘爹’,元羲总不会说谎吧?”牛车里传来元羲的声音:“奶奶、娘,我们什么时候走?”二夫人对车里的孩子道:“马上就走。”她弯腰,掀起车帘,元鹭从角落里看到了叶清茹满脸泪痕,正要钻出去被二夫人拦住:“回去坐好。”
叶清茹掰住车辕:“是误会,我没有教元茜那么叫!我怎么会让元茜乱叫呢?”
“只有你知道。”二夫人从车帘内伸出手,握着她准备来防身用的匕首,锋利的刃搁在叶清茹腕上:“孩子我会替你照顾好,余下的人生,你用来忏悔吧。”
叶清茹哆嗦着松开了手:“我没有错,为何要忏悔?”二夫人收起匕首,车帘落下,昏暗中只看见冰棱般寒冷的眸光。
二夫人下令驱车,车上的孩子开始尖叫:“娘还没有上车!娘还没有上车!”元羲挣扎着把身子探出车外,望着在车后追赶却怎么也追不上的母亲哭号:“娘、娘!”车厢里充斥着元鹭和元茜尖锐的哭声,二夫人紧紧拽着元羲防止他摔下去:“进来,元羲进来!”
“元羲!”叶清茹跌坐在路中央。她走不快,走不动。从牛车旁边探出来的小脑袋还在撕心裂肺地哭喊,她挣扎着爬起来,拖着沉重的身躯向他们走去:“元羲、元羲!”她奋力地在靠近,牛车愈行愈远,愈来愈不可及。双腿沉重地摔在地上,烈日曝晒得她头晕目眩:“元羲……还给我……”杨渐源,为何、为何夺走我的孩子?
暮色下匆匆赶路到溪山亭,远远见到两辆牛车停靠在亭外,杨渐源欣喜若狂地催马。皇帝六月二十八凌晨离开京城,二十九清晨到方井村,杨渐源奉命等候在此。二十九日午时之前皇帝离开方井村,他为皇帝断后,在他的安排之下,他的家人应于二十九日天黑之前到达此处。幸战火未燃遍京城,幸有一家团圆之机。
“爹!爹爹!”双足甫落地面,两个孩子叫喊着扑上来,却是泣不成声:“爹爹、爹爹、娘……”杨渐源头脑一震,望向牛车旁边伫立的母亲,她的臂膀上坐着一个小女孩,眼睛明亮得如同倒映着明月的潭水,像清茹那般。
“娘,清茹呢?”二夫人漠然将视线转往别处。他就担心如此,将书信寄给了管家,作出了万无一失的安排,要求管家务必一个不缺地带到他面前,为何,还是少了她。杨渐源冲到管家面前:“清茹呢?”管家垂首。
杨渐源疾步跨到马旁,翻身上马。二夫人慌张喊道:“你去哪儿?”
“去找清茹。”
“不许去!”二夫人放下元茜奔到他马前紧紧拉住他的缰绳。
杨渐源看着马下的二夫人,愤怒伤心演变成泪光在他眼中闪耀:“她是我妻子!”他不能丢下她在那个危险的地方,即使这一去不能回,他要跟她在一起。
二夫人崩溃地哭喊:“他们是你的孩子!”哭哭啼啼的孩童立在马下,杨渐源含泪看向他们,元羲放下挡住脸的小手,他哭得满脸通红,眼睛肿胀。杨渐源愧疚地垂首,元羲的衣带系着他母亲绣的手巾,娇艳的月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