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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二章 ...

  •   李三娘不仅是总管还是王府的主厨,叶清茹可以想象她忙得不可开交,也佩服一个女人竟可以做到这地步。王府唯一的主人是襄王,李三娘也只为襄王一个人下厨。可襄王不似杨渐源可以十天半月才归家一次,他几乎每日都在,除了上朝,王府就是他的办公地点。李三娘因此几乎没有一日得闲。偶尔夜里熄灯前她会来到叶清茹这里坐坐,看望元莲——名字是李三娘和于靖商量着起的,据说襄王喜欢吃莲子。慢慢熟络起来之后,发觉叶清茹能识数记账,竟然就把手头上的这类工作转移给了叶清茹。
      “这是月季?”李三娘惊喜地拎起叶清茹绣的手帕,“你的绣工当真不错。”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一手好厨艺的李三娘一拿起针线手就发抖。
      桌上放着两条绣着月季的手巾:“闲着无聊时候绣的。”叶清茹拿起另一块手绢,望着鲜艳欲滴的月季花怅然叹道:“从前这屋子前面种了许多月季。”
      李三娘观察着她的神情:“你喜欢?初入府那会儿把什么都清理了。王府不比以前的杨府,仆役如云,从前的王府里也没有这些东西。人都伺候不过来,哪有时间伺候花花草草?你若闲情照料,我可以让人再去买几棵回来。”在李三娘眼里,叶清茹本就是那种该在深院里侍弄花草品酒赋诗的女子。她从前看不起娇滴滴的大家闺秀,兴许是叶清茹的遭遇太令人唏嘘,她对叶清茹母女格外关照。
      “你们家王爷看起来是个风流人物,居然不喜欢花草树木?”叶清茹想着那个人的形象,文文弱弱,与她从前认识的那些京城中的贵族公子并无太大区别,即便本身无多少风雅情趣,也要弄些花草,摆一桌茶具,附庸风雅。
      李三娘苦笑着摇摇头:“听说从前的王妃对花粉过敏,王爷就把家里的植物全都拔除了,至今还保留这习惯。”“王妃?”襄王不是断袖吗,居然还有王妃?李三娘没给她发问的机会。差不多到准备晚膳的时间了,李三娘撑着桌子站起来道:“就这么定了。你这两枝月季绣得一模一样,多没意思。多摆几盆在你面前,才能画得出更好看的样式吧。”
      今日的府邸似乎有哪里不对劲。襄王一面想着,一面默默吃完饭。他的饭菜是简单的两菜一汤,因无人与他共享,不忍浪费,便是这些菜的量,他已经吃不完。襄王从婢女手中接过手巾擦拭,绢面上两朵红艳的鲜花十分惹眼。这时方才察觉了是哪里不对:“三娘,何时买的月季?”襄王对花草并无喜恶,但久未在家中看到,因此觉得诧异。
      “东院的那位美人喜欢月季,我便令人去买了些回来。看到这花儿开得好,就留了几盆摆放在不同的地方。”李三娘知道他已看见了手绢上的花朵,笑着问:“这手巾可好看?”
      襄王浅笑:“不是你绣的吧?”李三娘的手艺他心中有数,受到揶揄的李三娘不高兴地皱皱眉毛。襄王把手绢放在了餐具旁边,李三娘这么问,他自然猜得到。正要离桌之际,他忽然道:“这花不错,你可多买些别的品种。”多年未在家中看到这样鲜亮艳丽的事物,原来家里多些漂亮的花,可以令人心旷神怡。
      栏杆前叶清茹俯看楼下的月季,刚从卧室中走出来时,望到楼下那一丛丛花朵,恍惚以为还在杨家。比起在王府没有自由的生活,叶清茹更怀念过去。就如李三娘所说,杨渐源不值得她思念,但杨家不仅有杨渐源,还有她的孩子。叶清茹苦笑,若不思及今日是阶下之囚,与往常的生活其实也差不太多不是吗?
      她在给花松土的时候走神扎破了手指,叶清茹擦掉皮肤上溢出来的那滴血,回到楼上:“何妈,回去休息吧。把元莲带你那里去。”叶清茹精神恍惚,看起来有心事,何妈没多问,抱起摇篮里的元莲出去。
      天气有点热了。叶清茹在枕头上躺下,双手叠在心口努力令它平静些。身体里存在着一簇无法扑灭的火焰。辗转反侧,她又打开了房门走出去,倚栏而立。天色已暗,看不见别处光景,低头也不过是些恍惚的树影。微风没有抚平她心头的焦虑,反而愈加燥热。叶清茹下楼,脱了鞋袜在粗糙的地面来回地走:“别在三阳初,望还九秋暮。恶见东流水,终年不西顾。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这些诗歌全部是她这几年闲时背下来的,觉得好听,觉得动情。这个时候不该背这种诗,可是什么诗人名士,学过的那么多诗词歌赋她都想不起来。她只能记得那本在杨渐源的书房里发现的诗集,被她翻烂了甚至重抄了一遍的诗集,她和杨渐源,一起读过这本诗集。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绕来绕去,还是背到了这里。叶清茹绝望地蹲下来,双臂在膝盖前,将自己抱成一团:“含桃已中食,郎赠合欢扇。深感同心意,兰室期相见。”这是她最喜欢的两首,记得最清晰,曾经反反复复地在口中念,被杨渐源笑话。
      “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裳。合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他在她耳畔低吟,挥之不去的轻柔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回响。业障啊。叶清茹埋头在手臂间,窒息般地抽噎,呜咽啜泣继而嚎啕大哭,有时自己仿佛疯狂了般,一些光景在眼前恍惚交错,该走的走不了,该忘的忘不掉。她控制不了自己,有些记忆仿佛已经和生命重叠,只要存活着,就无法剥离。
      “他是如何对你?为何还要想他?”不,她只是太想念孩子。毁了她名节的是杨渐源,伤了她心的是杨渐源,夺走她孩子的是杨渐源,她恨杨渐源,因太恨他而无法忘记。不能爱,不能忘,那就恨着,一直恨着。为什么不死呢?死了就不用再受这种折磨。总要有一个人死掉,自己死掉,从此不再思考,或是杨渐源死掉,断绝她的念想。叶清茹的脑子里猛然窜出可怕的想法。不行,她不能死,她还要抚养元莲,还要见到元羲、元茜回来。那杨渐源为什么不死呢?他早该死了,他死了就不会发生这一切!
      若没有杨渐源,她就可以横尸街头不用被他引诱被他伤害,不用为梅夫人母女背负罪孽,不会有元羲、元茜,也不会有她怀着元莲被抛弃的事实。也许,都不会发生叶家的那些事。叶清茹擦干眼泪,站起来继续来回行走,努力把那些冶艳的词句从脑海中排除,脚步不由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若是现在能给她一剂五石散——
      使劲摇摇挠脑袋驱赶那可怕的念头,叶清茹身子一晃坐在地上,头顶璀璨星空,不知今夜万星何以如此明亮。叶清茹抬头不经意便望见那牵牛织女,遥遥相望,三颗小星横亘在二者之间。眼睛酸涩,滚下一行泪水。
      叶清茹爬向放着木屐的地方,她走得满身是汗,真不知自己的模样有多狼狈,但终于把心底的火全都发泄掉。踩在木屐里,脚底依然隐隐作痛,想来许多沙砾黏在了皮肤上。叶清茹忍着痛穿过拱门沿着墙角走到角落放着大水缸的屋子,摸索着点燃油灯。
      掀开水缸上的木板,深褐色的水缸盛着干净的井水,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倒映在水里。几绺青丝蘸着汗液黏在她脸上,叶清茹自嘲地笑起来,这样子看着多像女鬼。她找到平日用的洗脚盆,舀了些冷水,就坐在水缸的木盖子上将双脚浸入冷水里。从脚上传开一阵刺骨冰凉。四月天还不是很热,但从井里打出来的水,冷得很。
      叶清茹立在木盆里,舀了一瓢冷水,径自浇向脖颈,一瓢不够,再舀一瓢,直到整个人从水中捞出来一样湿透。许多年以前好似做过这样的事,在井边,杨渐源提醒她会被人看见,她便再也不敢。如今这宅邸仍是那宅邸,人口少了大半,东院这附近更是白天都寻不到几个人影,在这偏僻的屋子里,也不怕有人看见吧。差不多将脚底的沙砾洗去,她穿上木屐,靠着水缸坐下来,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即使没有疯,这样熬下去,也有一天会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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