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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七回 招招相逼不容情 无所畏惧从容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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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华对自己的所为,至今不曾后悔过。他唯一觉得有些对不住的,便是冯夫人母女。他与东城的本意,是想隐蔽的将凤箫偷偷救走。虽然便宜了蓝桥,但至少不会连累无辜之人。天意让两路人马在左相府狭路相逢,这是芳华始料不及无法掌控的。那罪魁祸首虽一命归阴,毕竟他再也听不到,看不到世人的唾骂与白眼,实乃真正的解脱。而活着的家人,却要终身为他背负耻辱。素日亲密无间的兄妹,如今也变得疏离。尤其让两个相爱之人,彼此因误会而生出猜疑与隔阂,着实的害人不浅。
芳华与凤弦各自经历着家庭的巨变,他亦能体谅凤弦比自家的处境更为艰难。在惴惴不安与万般思念中,熬过□□日后,盼来的却是一个令他震惊,而又难以置信的消息。
原来,时翔要在君上面前揭发飞鸾的恶行,被忆昔制止。说是无凭无据,弄不好便是以下犯上,图谋不轨的死罪。若是将他们逼急了,恐再生其他祸端,那便是大大的不妙。为今之计只能暗中监视,太子与枢密使的举动,再做道理。不过,倒是可将此事告之芳华知晓,也好让他们有所提防。次日,时翔便过青衣巷而来。
自忆昔回京后,便将宅子里的人悄悄换成了他的心腹,内中很有几个身手不凡的。
芳华慢慢已能下地坐一会儿。他虽不是急脾气,但亦非安静之人。心里牵挂着凤弦,却始终不见他的踪影,便是凤箫也不见过来了。芳华的坐卧不宁,已经到了无法掩饰的地步。每每提出要亲自去找凤弦,皆被时鸣又跪又拜的拦了下来。芳华深知他是个坚强之人,如今为了自己几次三番落泪,着实于心不忍。只得遣脾气温和的采茗,往子叔府一探究竟。谁知才走到大门口便碰上了时翔,采茗忙将他请入内宅。
时翔进来先与芳华请安,再同兄长问好,这才说有要事回禀。芳华见他神情慎重,叫了采茗到门口看着不许人靠近。又让时翔坐着说话,见他不肯,只得叫时鸣陪着一同坐下,方道:“我这里不比宫里,没那么多规矩,你亲自过来此事必定不小。”时翔点了点头,将太子恶行如实相告。连带上次劫杀芳华之事,也一并说将出来。
时鸣哪里还坐得住,霍然起身道:“果然人不可貌相。太子明知枢密使与二殿下有杀子之仇,同他联手分明是要置二殿下于死地。哼哼,虽为手足却无半分手足之情。太子心思如此歹毒,若一朝登基为帝……”时翔见兄长有些口不择言,忙咳了两声。时鸣深吸口气,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掉过头来又埋怨兄弟道:“你们既知他的诡计,为何不早奏明官家?忆……和大官与他在关河府数月之久,为何也不告诉他?”不等时翔作答,芳华开口道:“太子地位举足轻重,无凭无据你叫他们怎么说?凤弦与太子自幼一处长大,视他如兄长,又怎会轻易相信?”时翔愣了一下,起身道:“二殿下莫不是也怀疑吧?”芳华揉了揉眉心并未接话。
前次遇劫他便怀疑与飞鸾有牵连,只是那时,他们还不知彼此是亲兄弟。如今为了拆散自己与凤弦,越发变本加厉的算计起来。他不是也爱着凤弦吗?为何竟能想出这般毒辣的计策?哦,我明白了。除了让他恨我,便是要让他失去所有荣耀,不得不依附于他。难道,这便是他对凤弦所谓的爱?这还能被称之为爱吗?我这位亲兄长,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凤弦回来至今日,莫说亲自过府看望,便是着人前来问候一声也没有。若说心中没有怨气那是假的。无论是他自己不肯来,还是听了飞鸾的挑拨。若因小人的奸计,致使原本相爱的彼此互生嫌隙,这是大为不值的。
芳华想到此朝时翔摆手道:“若论此事,归根究底只怨子叔蓝桥,太子不过是趁机借题发挥罢了。无论旁人如何阴谋设计,只要凤弦不疑我有他便好。”时翔道:“但不知小衙内是否前来探望?”时鸣气哼哼地拂袖道:“他等着我们去请他了!”芳华轻咳一声对时翔道:“爹爹可安泰?”时翔哪里敢告诉他,顿了一下道:“官家微感风寒,用过药已不碍了。”话锋一转道:“殿下请放心,小衙内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断不会为几句谣言,便将从前的恩爱弃之不顾。再说,”他望了眼芳华隆起的小腹,接着道:“他是这孩子的父亲。”芳华微微垂首,爱怜的轻抚着那里。是啊,这孩子身上有一半是他的血脉。他是我与凤弦的骨肉,是上苍对我们的恩赐。我二人因梦相知相爱,凤弦亦不是没有主见之人,他定会分辨是非,体谅我的难处。
时翔又安慰芳华一阵,这才告辞回宫,采茗也转身往子叔府而来。
因蓝桥败坏了名声,凤弦并未传信与家乡的亲戚。就近择了个日子。在京城景风门外十余里嘉猷山上,将父母棺木入土为安。昔日朝廷重臣,如今只得兄妹三人相送。凤弦并未将他们合葬一穴,人也只跪在母亲这边。
望着熊熊的烈火,飞舞的纸灰。耳边眼前仍旧是路人鄙夷的目光,毫不掩饰的嘲笑。他是左相嫡子,自幼被选作太子伴读。左右奉承之人多如牛毛。但凡跨马招摇过市,必会惹来路人羡慕的眼神。如今不认得倒罢了,一经认出,要嘛在背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要嘛眼神暧昧的死盯着他看。分明身份显赫前途似锦,时逢巨变竟都成了一场空。分明对那人牵肠挂肚百般思念,却无法说服自己坦然与他相见。这里面有蓝桥的缘故,更有几分猜疑在其中。他很想知道,君上出人意外的到府里,对父亲说了些什么?
兄妹三人焚烧纸钱已毕正要下山,远远的只见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过来。凤弦认得他是太子的人,见他神情恭敬的朝自家施了一礼,似乎有话要说,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凤箫看他们小声地嘀咕了一阵儿,凤弦回来说官家要召他入宫。凤箫听罢心下有些发慌,暗自猜测君上莫非有了悔意?此时召凤弦相见,不过是为了让他与芳华一刀两断。想到此处,禁不住抓紧了凤弦的手道:“你附耳过来,我有句要紧的话对你讲。”见他神色有些难堪的立着不动,回想这几日他对自己冷淡疏离,不由得一阵寒心。凤箫极力调理着呼吸道:“你便……厌恶我至此吗?”凤弦看了他一眼,慢慢伏下身去,凤箫几乎是一字一顿的道:“听好了,芳华有了近五个月的身孕,那是你们的孩子。莫要辜负他,否则,我做鬼也不会原谅你!”话音虽小,凤弦听来婉如炸雷在耳边响起。难以置信的瞪着凤箫,险些便以为他疯癫了。
凤弦疾步跨到他身后,将轮车远远的推开。喝住要跟过来的锦奴,这才低声询问起来。听凤箫说,芳华悲痛过度险些滑胎。虽已转危为安却仍十分虚弱,只能卧床静养。 凤弦只觉满口苦涩,垂着头使力眨了眨眼道:“我……我少时便过去探望他。”凤箫低声道:“无论官家说什么,你只管敷衍着便是。更不要去理会,别有用心之人的挑拨,芳华对你是绝无二心的。你们两情相悦固然好,只是你得到他太容易。记着我的话,珍惜眼前人。否则,你将永远失去他。”凤弦听着最后一句,没来由的心上一阵刺痛。猛地抬眼望着凤萧,见他正盯着自己。那殷殷关切之情,让凤弦想起素日兄弟间的情谊。他与锦奴都明白,兄长何曾有半点过错。只是,一想起他与父亲有了那种关系。想起父亲竟是个罔顾人伦,□□亲子的禽兽,便不自觉的要去回避他,实则是在逃避已成事实的现状。
凤弦将凤箫锦奴送回家,换了衣服随太子的人入宫面圣。不料,半路碰上了前来寻他的采茗。
凤弦拉着缰绳的手猛地一紧,神情变得极不自然。采茗虽对他有些怨气,到底忍住在马前施礼,请他往青衣巷去见芳华。凤弦一时心头万般纠结,半响方道:“他……他还好吗?”采茗见有外人在旁不方便明说,只恳求凤弦随他前去。太子的人适时插话道:“莫让太子久候,小官人若要会友也不急在这时,还是快走吧。”那采茗方才在屋外,不曾听见时翔的话。听说凤弦要入宫,只得道:“我家公子听闻小官人已回京,无奈抱病不能起身。公子在府中望眼欲穿,还望小官人少时,一定要往青衣巷走一遭。”凤弦点了点头,随太子的人催马入宫去了。那采茗望着凤弦的背影,总觉心里不踏实。打算要往皇城外侯他出来,又恐自家迟迟不归芳华着急,只得先行回府禀明。
宫中之人陡然见着凤弦,难免不停下来多看几眼,议论几句。凤弦暗自咬牙,面无表情直视前方大步而行。太子的人早已退下,自有小黄门将他引至昭德殿外侯旨。
一连下了几日的小雨。前些时还暖风熏得游人醉,这会子冷风劈面打来,竟有些透骨的寒意,而凤弦此时手心却正自发汗。芳华有了身孕?他怀了我的孩子?不,是我跟他的孩子!我们……我们竟会有自己的孩子?孩子,孩子啊……若是没有发生这一切该多好。我如今已不能立足于人前,官家召我来,想必是要我与芳华尽断前缘永不相见。不……不可以!芳华,芳华,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转念又想起太子的人对自己说,官家曾入府与父亲相谈甚久,隔一日便出事了。至于说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跟去伺候的是薛上林与井时翔。太子特意让人告诉我这个,是否此次谈话跟父亲的死也有关了?
凤弦正自心乱如麻,小黄门出来请他进去。
君上的病未见好转,和安大夫戎喜却不慎跌坏了腿,只得另换了其他御医诊脉。地动致关河府境内周边民众受灾,时逢君上卧床不起,令太子监国代理朝政。飞鸾立遣朝廷官员至受灾府县赈灾放粮,又犒赏有功之将士。晓谕守关士卒谨防敌国再度来犯。件件做来不失分寸,令群臣心服口服交口称颂。君上特意召了几位重臣,询问太子行事如何?见他们对飞鸾评价颇高,暗自萌生退位之意。只是,芳华与凤弦处境尴尬结果不明,因此叫了凤弦入宫问话。飞鸾进言说,凤弦只怕不愿再同朝庭的人见面。他们好歹在一处长大,多少有些兄弟情份,莫如让自己的人去召他入宫,君上不疑有他点头应允了。
凤弦不敢正视君上,低头而进跪伏在床前。飞鸾望了他一眼,带着殿内的人都退了出去。片刻寂静之后,听得君上一声叹息轻声唤他起来。凤弦叩首道:“小人有罪无颜面见官家。”君上再次唤他起身,又执意让他坐在床旁,打起精神向凤弦脸上望去。犹记得出征时,他是何等的英姿勃发。历经战争归来,稚嫩的脸庞有了些成熟的韵味。可那眉眼满含的愁绪,又使他显出几分颓废。
半响君上方开口道:“你回京数日,想必令兄已将芳华有孕之事,说与你知道了。你……你要做何打算?”凤弦心中一阵苦笑,打算?我如今连见也不敢去见他,还谈什么打算?君上见他垂首不语,耐着性子等了会儿。可他还是以沉默相对,忍不住提高声气道:“怎的不说话?如此看来你……你还不曾去探望过他吧?”凤弦起身道:“小人今日方将父母安葬。”君上神色缓了缓,示意他坐下道:“我晓得,外头有许多不实传言。你定是信以为真,误会芳华了。”言罢,将此事的经过由头至尾说了一遍。
君上闭了眼,抚着胸口连连喘起来,冷不防听凤弦道:“家兄对小人说,那王十一是他派去向芳华求救的。可方才官家却说,是他自己去的。不知……”君上已有了怒气,打床上撑起身子道:“你兄长是怕你对芳华有所误解才怎么说,想不到你果然轻信传言……你……你……”话未说完便倒在枕上呛咳起来。凤弦忙上前几步与他拍着后背,却叫君上拂开了手,只得跪在床前。
众人在外头听见方要入内,飞鸾伸手一挡又瞥了忆昔一眼,独自走了进去。
飞鸾端过茶喂了君上几口,又替他拍了会儿背,这才渐渐缓和过来。盯着跪在床前的凤弦,君上冷笑道:“这原本是你家的私事,他大可不必插手。不是没想过你二人今日的尴尬处境,只是不忍你兄长受辱,没有出头之日。他……他如今有了你的骨肉,前几日,因悲伤父兄亡故险些滑胎。那晚我去看他,满屋子的血腥味儿……”君上有些说不下去了,别过脸去歇了歇道:“真不知你到底怀疑些什么?”飞鸾在一旁插话道:“凤弦,你心中有什么不解之处,今日索性在官家面前问个明白。也好过听那外面的闲话,伤了与芳华的情谊。”
凤弦听罢往上叩首道:“家兄对小人说起,官家曾驾临过寒舍,不知为了何事?”君上道:“那日我到你家中,向令尊恳请能成全你们的好事。”凤弦双眸一睁,急切的道:“先父怎么说?”官家歇了歇道:“说是要同令堂商议商议。”话音未落顿时变了脸,指着凤弦道:“你……你问这话是何意?”凤弦跪直了身子,与君上对视道:“家兄说,芳华本意是想悄悄将他救走。怎知那晚竟‘巧遇’薛大官……先……先父固然天理不容,罪有应得。可……”
君上面色红胀猛地爬起身来,若无飞鸾及时抱住几乎跌下床去。君上靠在他怀中,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指着凤弦的脸,喘了半日方道:“子叔……子叔凤弦你……你是在怀疑……怀疑我为了让芳华同你在一起,故意将此事闹大逼死令尊?”凤弦被他说中心头所想,眉头顿时皱成了一团。飞鸾故作焦急道:“你怎的不说话?莫非连……连芳华也一并猜疑起来?”君上听了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对凤弦喝道:“你便是这般想他的?可怜那痴儿,将你爱到骨子里去了。不顾颜面,不顾自家身子也要为你生下孩儿。你了?不过听了几句传言,便疑神疑鬼起来。将他对你的一片真心抛之脑后,我……我真替他不值。”飞鸾劝道:“爹爹抱病又何必动怒了?凤弦突遭变故,一时想偏了也是有的。”又催着凤弦向君上认错。君上眼前气昏了头,见他那里稍有犹豫,摆了摆手冷笑几声道:“不必再说了,你既然疑心他倒不如分开的好。从今日起他与你再无瓜葛,你……你也不配做那孩子的父亲。出去!”
凤弦身子晃了晃,叩头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又转回来跪下道:“官家回宫便起了疑心,为何不在当晚或是次日晚上,叫薛大官入府查探?偏偏左二哥过来救人……”君上打断他的话怒目而视道:“我想避开令尊单独与令兄会面,怎奈他行动不便,身边总有人跟着。本想让上林入夜后往他房中问话,又觉不妥,迟疑了一日才使他去的。怎知便碰上左东城,领着人背了令兄出来。他们两下里本就不认得,又都蒙了面。上林只道左东城是贼人……罢了,罢了!你左右不信何必费我的口舌,出去!”凤弦听君上说的,与兄长说的倒也相合。心下暗自叹气道:“果然是天意,果然是天意啊!呵呵……爹爹,你……你害得我好苦!”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便被飞鸾架了出去。
一路上浑浑噩噩,直到进了东宫的大门才清醒过来。
飞鸾扶着凤弦在书房坐下,慢慢抬起手,抚着那青青的胡茬儿。凤弦眼里的消沉,虽让他感到深深的内疚,却并不后悔自己所为。
在这美景非常的皇宫内院,亦是阴谋迭出危机四伏之地。要得到一颗真心,那是多么奢侈的愿望。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能去争夺去算计。妃嫔们在一处,总是说说笑笑其乐融融。私底下挑拨离间,巴不得别人犯事。看多了,甚至自己也去做了。在飞鸾眼里,到处都是利用与诡计。生母为了缓和父亲与敬贤皇后的紧张关系,将自己送与她抚养。敬贤皇后虽也疼爱他,却并未买生母的账。 对于生母的卑微懦弱委屈求全,飞鸾原有些可怜她,同时又恨她将自己送人。他的养母敬贤皇后,高贵而冷艳,处事果决手段阴狠。看着后宫众人在她面前俯首帖耳,飞鸾十分的仰慕。唯一不愤的便是,她时常当己之面嘲笑贬低生母。她们将飞鸾视作无知小儿,忽略了他内心的感受。子凭母贵,奴才也罢,众嫔妃也罢,皆对他另眼相待。献媚的嘴脸让他厌恶至极。
几乎快要确定,这世上没有真心待自己的人,凤弦却走入了他的视线。没想到最初的互不服气打了一架后,竟成了可推心置腹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的倔强,他的据理力争,甚至他对自己适可而止的迁就,都让飞鸾觉得是那么的真诚。不知从几时起,他对凤弦的友谊正悄悄的改变着。
话说少年人谁个不多情?当看见凤弦对姿色出众的宫人稍有流连,飞鸾便会莫名的焦躁不安。等他在心里承认对凤弦的爱,早已身陷其中不能自拔了。
上天为何要安排左芳华出现?他竟然又变成了我的亲兄弟。这都罢了,为何还要夺走我的凤弦?什么梦?什么前世有缘?哼!果真有缘便该在我之前认识他。有缘又如何?他生生世世都是我易飞鸾的人。敢同我挣,我便让他下地狱!眼看着他们情投意合蜜里调油,飞鸾还要在人前装着若无其事。尤其对凤弦说着违心的祝福,难言的煎熬让他变的疯狂。飞鸾很清楚,芳华在凤弦心里有多重。只要凤弦不对他彻底死心,杀了芳华只能让他从此关闭心扉,自己再也无法打开那扇门。
凤弦微微抬头,看见飞鸾两行清泪直滚下来。心里一阵难受,含泪握了他的手道:“哥哥不必如此,我还撑得住。”飞鸾掉过头去拭干眼泪道:“眼下你……你同芳华要做何打算?”凤弦垂下头道:“少时我便去探望他。”飞鸾脸色僵了僵,颔首道:“家中后事安排停当了?”凤弦嗯了一声道:“今日据以下葬了。”飞鸾道:“听爹爹说起芳华有了身孕,直到现在也不敢相信。啊,先恭喜你要做父亲了。”风险苦笑道:“我还能……还能同他在一起吗?”飞鸾眉梢一挑等着他说下文。凤弦长长的叹了口气,许久方道:“先父之死罪有应得,可芳华牵扯其中……再说,我在他面前哪里还抬得起头来?”飞鸾扶了他的肩道:“你莫不是怕芳华有孕之事,叫人知道了笑话,因此想弃他而去?”不等凤弦开口,又抢着道:“男子有孕实属罕见,他们若笑只管笑去。那毕竟是你的血脉,总不能弃之不顾吧?”凤弦摇头道:“那是我的孩子,怎会弃之不顾?我……我只是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芳华。”凤弦烦恼的抱着头趴在桌上。
少时,他霍然起身道:“哥哥,我想离开京城。”话音未落,便被飞鸾张开手臂,死命的抱在怀中,耳边听他近乎歇斯底里的叫道:“不许,不许,不许!”凤弦被勒得一阵窒息。事到如今,飞鸾一如既往的兄弟情谊,令他大为感动的。含泪伸出手,回抱着他不住安慰着。飞鸾渐渐平静下来,抓着凤弦的肩,注视着他的眼睛道:“你答应过,让我时时能见到你,只数月便忘怀了吗?这世上你是我唯一的……唯一的……”飞鸾险些将实话吐出,几次哽咽才压了回去,接着道:“你是我唯一的……挚友,兄弟。你若走了,我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凤弦道:“对哥哥忠心的大有人在。今非昔比,我若与哥哥过从甚密,岂不有损你的名声?”飞鸾变了脸喝道:“遭此巨变,不想着如何重振家业,只一味的逃避算什么大丈夫?”凤弦看了他一眼,仰着头无比嘲讽的笑了几声道:“‘重振家业’?呵呵……好轻巧的话,谈何容易啊。”飞鸾拉了他坐下道:“你并非金玉其表的纨绔之徒,几位相公对你的才华是有目共睹的。爹爹自然也明白,他不过在气头上。等过些时我同几位相公,在爹爹面前与你说情……”他这里尚未说完,便听有人在门外道:“太子殿下小人有事回禀。”飞鸾正要发怒,听那说话人的声音,好歹忍住起身出去了。
须臾,飞鸾快步进来道:“芳华适才上街,被前去郡王府吊唁的官员认出。拦轿质问他为何不在父兄灵前守孝?”凤弦惊得立起身道:“他已有近五个月的身孕,岂不……岂不……”飞鸾道:“芳华已随他们回郡王府了,你快跟过去看看吧。”凤弦咬了咬牙急着赶了过去。飞鸾往前追了两步,立在门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爹爹儿子等不得了!”
原来,芳华听采茗回来报信,说是凤弦同太子的人一到入宫去了。他再也不能坐等,即刻便要乘轿前往皇城外,立等凤弦出来。时鸣急道:“四郎此时现身,岂不正中太子下怀?”芳华扶着桌子立起身道:“爹爹将我藏在府里十六年,细想想,我仅仅是长得有些与众不同,还有别的什么见不得人的吗?我……我躲够了,受够了!索性让他们都知道又能奈我何?”时鸣见他面上一片通红,赶着跪下道:“四郎,你便是为了孩子也该忍耐忍耐呀。”芳华低头望着他道:“伴伴也觉得我……我很丢人?”时鸣连连摆手道:“四郎明知我并无此意。”芳华扶他起身道:“我终究不能躲一世,终究他们会知道。要笑要骂凭他去,我不怕!我得为自己活着,不是为他们。”目光落在凸起的腹上,芳华爱怜的抚了抚道:“伴伴只管放心,我会将他平平安安的生下来。”时鸣见他眼中从未有过如此坚强,暗自一阵欣慰。晓得再拦不住,忙同采茗服侍芳华更衣。这两日外头骤然变冷,芳华仍旧穿的夹衣服。镂金挑线的斗篷,依旧遮不住凸出的小腹。他的脚肿得厉害,幸好早备了几双大些的靴子,这才勉强穿上。
时鸣挑了两个身手好的随在轿旁,吩咐轿夫尽量走的平稳些。自家同采茗上了马,一路缓缓往皇城而来。
谁知才走到大街上,便被前面的官轿挡住了去路。时鸣在前面看得明白,忙与采茗下马,叫自家轿夫让道一旁。不料那边官轿相继稳稳落下,随从打起轿帘,两位着紫衣,配金鱼袋的官员走了出来。均都是五六十岁的年纪,一个白面长髯,一个干瘦如柴,来在芳华轿前负手立定。
时鸣觉得不妙,赶过来施礼,尚未开口便有随从道:“此位是太子太师凌相公(注),这位是参知政事霍相公。”时鸣心下诧异,不卑不亢拱手道:“不知二位相公有何见教?”那干瘦的霍相公瞥他一眼道:“我的人认出你是,郡王府四公子的贴身仆从井时鸣,可是否?”时鸣心下一惊,身子不由往芳华轿前挡了挡。凌相公微微一笑,高声道:“如此,轿内定是四公子喽?公子不是在四殿下处吗?怎的来在大街之上?说是卧床不起,我看着……呵呵,不像啊。”霍相公忽然沉下脸道:“令尊令兄的灵柩,数日前便回转郡王府,四公子既然无病,为何不至灵前尽人子孝道?反而在大街之上闲逛?”时鸣用身子挡住轿门,躬身道:“我家公子前些时委实病重不能起坐,今日方觉略好些。”凌相公抚须道:“我二人与令尊同殿称臣,好歹也是你的长辈。四公子饱读诗书又中过举人,怎的连个礼数也不识吗?”时鸣道:“请二位相公见谅,四公子大病初愈,吹不得风呢。”凌相公陡然变了脸,呵斥道:“放肆!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余地?左右与我拿下。”
芳华在轿内大喝了声“慢!”一把掀起帘子走了出来。
注:相公是对高官的尊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