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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第四十三回 镜花水月转头空 只愿永做梦中人 ...

  •   登基在即,飞鸾自然不会让忆昔想太久。入夜之时,又将他召到东宫,一座不起眼的偏殿问话。因忌惮他与上林的功夫,飞鸾便在每日的饭食中加了去功散。又怕被他们察觉,因此用量格外小心。虽是这般,每次见他总要带几个高手在旁以防万一。
      凤弦佯装晕倒绊住了飞鸾,四殿下方得以向君上吐露真情,并带走了勤王诏书。飞鸾急传御医为凤弦诊脉,“偏巧”他苏醒过来,执意不肯看。只说适逢家中巨变,连日来心情郁闷,夜里又噩梦不断才致晕倒,歇一歇便好。飞鸾拗不过他,只得叫退了御医。在床前守他至傍晚,一同用过晚膳。飞鸾说要去料理朝政,叮嘱他好生歇息,便转身出去了。凤弦待夜幕低垂,将服侍自己的小黄门支开,悄悄溜出房去。
      东宫虽处处锦殿绣阁,亦有那冷僻荒凉之所。花木掩隐下的假山石下,黑衣人已等候多时。凤弦与他打过招呼,二人往山洞中密谈许久。方要各自散去,忽听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这里人迹罕至,二人不免起了疑心。
      躲在暗处向外望去,只见两个身形高大之人,一左一右夹着另一个中等身材的人,急匆匆走过来。凤弦借着皎洁的月光,一眼认出那人竟是时翔。转头与黑衣人对了下眼色,二人远远的跟上前去。
      飞鸾望着忆昔一脸无辜的立在那儿,不由怒从心头起,拍案喝道:“你还要固执,只等见了棺材方晓得落泪?到那时,你与井时翔便再无回转之余地了。十余载的情份,果真狠得下这个心?”忆昔早已打定主意,横竖死活不承认便是了。时翔爱他至深,对飞鸾的不择手段厌恶痛恨至极。此时说这些,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太子用他来胁迫自己就范,只怕那皮肉之苦,是在所难免的了。想到这里,忆昔望向对面的飞鸾。摇曳的烛光下,那美艳高傲的少年,正阴森森的盯着自己。为达到目的,对心爱之人皆能施以重手,何况是微不足道的奴才。也罢!时翔,我并非怕留下骂名才将你舍去。若太子一旦坐实帝王之位,莫说你我性命难保,便是官家也堪忧。
      当下掸了掸袍袖,瞥了眼地上自己扭曲的影子,眉间微微一动道:“太子为一己之私欲而囚禁君父残害手足,实乃大错特错。举头三尺有神明,只怕难掩天下人的耳目。到那时退无可退追悔莫及。小人斗胆,请太子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啊。”飞鸾瞪着他怒极反笑,娇柔的眉眼竟显出几分狰狞。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道:“‘追悔莫及’,此话正是我想对你说的。和忆昔,你写是不写?”忆昔摆首道:“太子继承大统理所当然,但继位诏书,却并非我等宦官之辈可以染指的。小人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亦恳请太子三思而行。”飞鸾恼怒至极,一掌击在桌案上,几乎将那桌子打得散架,转头喝令带人上来。
      忆昔抬头望去,只见时翔被一路推搡着进来。二人虽近在咫尺,却只能遥遥相望。彼此关切的目光,在对方身上徘徊不去。虽然消瘦憔悴,但尚还安好,方将悬了数日的心暂且放回肚中。
      飞鸾眼珠转了转,慢慢来至时翔身边,扭头看着忆昔道:“这又何必了?原不干你们的事,你只要听我吩咐去做,我这里立时奉上黄金千两,放你二人远走高飞。从此不在为奴为婢,做个富家翁,逍遥快活一生岂不好?”忆昔深深的望了时翔一眼,对着飞鸾道:“但凭太子发落。只是这大逆不道之举,恕小人不敢从命。”又对时翔道:“太子要我假冒官家笔迹,伪造传位诏书。他见我不允,便想用你来挟制我。时翔,你我相交十余载,我对你的心,断乎不会因旁人的几句挑拨而被抹杀掉。太子必会对你用刑逼我就范,非是我心狠……”不等他话说完,时翔便毅然打断道:“你也太小瞧我了!我虽庸碌无才,但尚可辨别是非忠奸。纵然受刑不过一死,也绝无怨言。官家待你我有天高地厚之恩,今日你舍私情而顾大义,实乃成全了我的一点忠心。忆昔,我果然不曾错看你,能与你结识此生足矣。”飞鸾斜眼瞧着忆昔,嘲讽的笑声让他愧疚难当。面对眼前之人再也无法镇定自若,撩衣跪下道:“时翔,我……我欠你良多。若今生不能抱还,容我来世在抱吧。”飞鸾将正要跪下的时翔一把提起来,拍着他的肩道:“来世,你还愿与此人一处做伴吗?”时翔厌恶他至极,挣开他的手向前一步跪下,道:“若我今日命绝于此,只盼来世托生女子之身,与你堂堂正正结为夫妻。”
      飞鸾忍不住一阵大笑,看着时翔啧啧几声,摇头道:“好一个痴情之人,可怜啊,可怜!”回身对忆昔道:“是我替你说,还是你自家说了?”忆昔慢慢起身,淡然一笑道:“太子既然要挑拨离间,小人又岂敢居先?”飞鸾一听顿时变了脸,指着忆昔喝道:“你莫要后悔!”说罢转身抓了时翔的手腕儿,一面往隔壁间走一面道:“今日,我要你识破此人的真面目!”当那扇门重重的关上后,忆昔的心也沉到了谷底。素日的机敏此时却无能为力,唯有方才时翔对他的一往情深,让他存了几分侥幸。也就是那一往情深,将忆昔的心如同扔进了油锅里。一旁的人见他失去了从容淡定,苍白着脸,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那扇门。不由自主的往前迈了一步,立时便有四五个侍从,持刀仗剑将他逼回原处。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隐约只闻飞鸾的声音,却始终不曾听见时翔开口。忆昔正自惊疑不定,猛听里面飞鸾一声怒吼,紧接着“砰”地一声闷响。还未等众人冲进去,只见一个人一路打将进来。忆昔看时竟是凤弦,忙以眼色暗示。凤弦故作吃惊大声道:“和大官因何在此?”一面说,一面望着那扇门疾步走过来道:“里面又是谁?”忆昔挂念时翔的安慰,趁势要往里面冲。侍卫们认得凤弦,见他夹在中间,动起手来难免投鼠忌器。
      此时飞鸾不得不拉开门出来,忆昔几乎与他撞个满怀。目光四下寻找,在角落里看见了倒在地上的时翔。一抹污血,正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流下。
      凤弦满脸“惊诧”的瞪着飞鸾道:“太子怎么也在这里?”飞鸾不曾料到他会出现,狐疑的打量着道:“你身体不适,怎的会来到此处?”凤弦道:“又不是什么大症候,歇一歇便好。因心中烦闷,便想寻个清静之所发散发散,不期走到这里。太子不是往召德殿料理国事吗,为何还在东宫?和大官怎的也在……”话未讲完,忽听里面忆昔,催心催肝的大叫了声时翔。凤弦暗道声不好,待要往里去,被飞鸾上前挡住。凤弦有些失控的当胸一把揪住,吼道:“你把他怎么了?”飞鸾未及作答,却听外头一片嘈杂。一个略显尖锐的嗓音高声喝道:“官家在此谁敢放肆?还不通报太子速来接驾!”飞鸾心上一惊,不由望向凤弦。尚未出去,便见上林负了君上,手持利剑闯进来。忆昔不得不忍痛将时翔暂且放下,赶至君上身边护驾。
      你道君上因何突然驾临?原来,凤弦怕忆昔时翔吃亏,自家又不能现身相救。硬逼着那黑衣人,无论如何也要将君上请来。因自家功力不深,恐被其发现,只得潜伏在较远的地方。焦急等待中,听得里面动静不对,只得硬着头皮打了进去。不料,还是晚了一步。
      自从察觉飞鸾在君上饮食中动了手脚,忆昔上林越发谨慎小心。虽再次识破他的奸计,却又不能因此而绝食。所幸药量不重,仗着自己功力深厚,每日饭后运功将毒逼了出来。虽是如此,于功力上到底打了些折扣。飞鸾将明德殿内其他内臣并宫人,撵了个干干净净。如今君上身边,除了忆昔与上林再无旁人。待验明黑衣人的身份后,君上吩咐上林立时负他前往。上林料到,必不能顺利到达东宫。同黑衣人在柜中翻出缎带,将君上绑在背上。一手挚剑大踏步走了出去。
      果然,才下完台阶,便被从各处角落里冲出的禁军拦住去路。四五十人手持长枪,将他君臣二人团团围住。君上虽做惯了太平天子,见了今日的阵势却毫不慌张胆怯。扶了上林的肩,提气厉声对众人喝道:“尔等手持兵器阻朕之去路,莫非要刺王杀驾?”一面说一面打量那些人,竟个个儿眼生得很。君上猜到,必定是飞鸾豢养的死士,冒充的禁军无疑。众人见他虽满面病容,天子威仪却丝毫不减。一则顾忌他的身份,二则未曾得到太子确切的指令,因此不敢贸然擅动。上林高声道:“即便是太子登基,官家还是太上皇。更何况,官家如今尚不曾退位。你等手持兵刃相见,是要天下人都误会太子有谋逆之心吗?哼哼,只怕到时封赏没有,坏了自己性命便得不偿失了。官家要往东宫见太子,你等还不闪开?”两个小头目互相交换着眼色,一面命人飞报太子,一面缓缓让开去路。见上林负了君上,施展轻功急驰而去,不由暗自瞠目,遂带了手下紧紧跟在后面。
      因急于救人,上林按黑衣人所说,直接找到那所偏殿冲了进去。不想竟看见了凤弦,二人心下一惊。君上见飞鸾,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凤弦,忙劈头盖脸地质问道:“前次你将时翔押走,至今不放其回转,如今又来拿忆昔。你将我身边之人一一扫除,意欲何为?”飞鸾收回目光,率众人跪迎圣驾。
      忆昔赶过来帮着上林解开缎带,将君上扶到桌案后坐下。君上见他双目红肿满脸是泪,急问时翔何在?忆昔跪下哽咽道:“回官家,井……井都知方才与太子在里面说话,不知什么缘故,竟被太子……被太子打死了。”君上听罢,惊得双手扶了桌案,欠起身子怒视着飞鸾道:“你……你为何要草菅人命?”飞鸾瞥了眼忆昔,起来微微躬身道:“非是臣草菅人命,井都知乃是自尽身亡。”忆昔咬牙道:“他胸骨肋骨皆断,分明受外力所致。”飞鸾望着他哼哼的笑着,命人将时翔抬出来,指着他紧握的左手道:“你去看看哪是什么?”忆昔这才注意到,时翔左手拧成了拳头。小心的将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一个做工粗糙,略显破旧的荷包露了出来。众人正自疑惑不解,谁料忆昔颜色陡变,两眼盯着那荷包越睁越大。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串串滚落在胸前。他没有勇气去看躺在眼前之人,俯身在地将脸埋入袖中,压抑嘶哑的哭声渐渐传来。深深的负罪感,连带着锥心的疼痛,让他痛苦不能自拔。
      飞鸾到此时方觉吐出一口恶气,暗自思付道:“井时翔即死,和忆昔是再不肯写诏书的了。看他这般光景,对井时翔倒很有些情意呢。莫如乱一乱他的心智,叫他无法顾及其他。爹爹病重,薛上林孤掌难鸣,还能闹出什么乱子来?”想到这里,颇有得色的笑道:“拿画之时你家中尚有人看守,如今的和府早已人去楼空。我的人细细翻查。在书房里,博古架暗格中找到了此物。”说罢将忆昔瞥一眼又道:“你官居从五品,又常在御前行走,官家与你的赏赐不在少数。为何独独将此粗鄙之物,珍藏的这般仔细?哦不,是唯恐被某些人看见。井时翔看了那画自然不肯轻信,待我拿出这荷包,他才……呵呵,他才如你这般变了脸。看来此物并不是他的,而是……”飞鸾故意将话收住,望着因悲痛而浑身颤抖的忆昔冷笑不已。决议再往上撒一把盐,又道:“可怜他为了让你心无旁念,竟以下犯上对我出手。唉,也是我一时恼怒中了他的计,失手将他……说到底,他是因你和忆昔才丧的命。和忆昔呀和忆昔,他至始至终都深爱着你,而你却一开始便背叛了他。”忽又摇头道:“又说错了。你只是将他当作替身,从未有一点真爱,何来‘背叛’一说了?这些年你也难得安分,时常与那新进的小黄门眉来眼去。井时翔虽恼你沾花惹草,倒肯一再迁就包容。如此至情至爱之人,我很是敬重他。和忆昔,人说你虽身为宦官却文武兼修,很有些儒将的风采。如今看来,这品性与才学竟是两码事。你骗了一个深爱你的人十余载,日日与他相对,不知心上如能何安稳?此时你可有一点不忍?”飞鸾一席话触及忆昔颇深。
      缓缓抬首,泪眼婆娑的望向,那躺在冰冷地上之人。想起素日他对自己无限的包容,还有那哞光中满满的温柔。忆昔心里明白得很,时翔几乎是用整个生命在爱着他。当他知道真相,知道相伴十余载的人,竟然爱的不是他,而是自己的兄长,除了恨便只剩下了绝望。忆昔不明白,既然喜欢的是时鸣,为何对着时翔会有心碎的感觉?那痛由里至外,如毒蛇般将他浑身紧紧缠住。似乎除此之外,莫名的竟生出一丝恐惧来。上一刻他还在向自己表白,而此时却带着满腔的恨,永远的离去。忆昔不断的抽着气,哆嗦着用衣袖,替时翔擦去嘴角的血迹。口唇一张一合,却没有勇气叫出他的名字。
      君上从未见忆昔如此失态,连问两遍皆不见他作答,忙吩咐上林过去一问究竟。不想飞鸾在旁笑道:“这里有段公案,爹爹不妨听上一听。”君上瞪着他道:“你又使什么诡计?”飞鸾笑了笑道:“和忆昔与井时翔相恋之事,爹爹早就知道吧?哼,可惜那井时翔有眼无珠所爱非人。被和忆昔当作替身,白白的骗了十余载。”上林猛地收住脚,颔首望向忆昔。凤弦双眉一皱,不动声色的静待下文。飞鸾仰脸望着君上道:“爹爹可知,和忆昔这十余年来真心爱的是哪个?说来爹爹也认得此人。”说罢故意一顿,又接着道:“便是井时翔的兄长,井—时—鸣。”君上听罢很是吃惊,看忆昔的样子,飞鸾的话显然是真的,因问道:“此等私密之事你是如何知道的?打听了这个……”方说到这里君上便已了然,冷笑道:“你想用此事要挟忆昔伪造诏书,可是也不是?他在时翔跟前固然有罪,你了?揭人隐私致人丧命,堂堂太子手段竟如此卑劣!”飞鸾不以为然的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似爹爹这等瞻前顾后妇人之仁,难怪……”
      话未说完,忽听凤弦在背后冷冷的道:“不是说官家有意退位吗?既如此,太子又为何逼迫和大官矫诏?你……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今日,已叫飞鸾对他生出疑心,君上唯恐凤弦露出马脚,忙开口道:“我道是哪个,原来是你,果然是个贪图富贵之人。你一介庶民百姓,又是年轻男子,日日留宿宫中算什么?还有脸站在我的面前。若非我当日失察,怎会叫芳华受那个罪?滚出去!看不惯你这见异思迁之人。”凤弦深明其意,却不放心就此离去,只得将头微微偏向一边。不料飞鸾抓了他的手,对君上道:“是那左芳华见他家失势,先背弃了他。凤弦是爹爹与我选的伴读,住在宫中理所当然。日后他即便出仕,这宫中仍有他一居之地。爹爹一味偏宠那左芳华……”飞鸾硬生生的住口。平定了一下情绪,吩咐手下将时翔好生厚葬。又令那两个小头目,带人送君上回宫。
      忆昔浑浑噩噩的跪伏在地上,见有人要抬走时翔,忽然一跃而起。只一拳一脚,便将那两人打得飞了出去,当即毙了命。众人见他动了手,立时吆喝着围拢过来,刀枪在摇曳的烛光下直晃人眼。凤弦暗暗叫苦道:“此刻动手事态将无法控制。他二人虽武功了得,那些人亦非平庸之辈,毕竟寡不敌众。他们虽是御前之人,可如今宫中却是太子的天下。若借机除去他二人,官家安危便朝不保夕。我虽不是太子的对手,到时也只得拼力一搏。”想着与飞鸾竞走到,势不两立一搏生死的地步,凤弦心中不由万般纠结。一面偷窥飞鸾的脸色,一面暗自运功蓄势待发。
      那边,上林紧压住忆昔的肩喝道:“你清醒些,休中了他人的奸计!”转头又对众人厉声道:“还不退下,惊了圣驾你等担待得起吗?”忆昔方才猛然发力,此时竟有些接不上气来。上林当头棒喝,叫他稍稍有所醒悟。自察觉食物中有异,他与上林皆不敢多饮多食。先在体力上便打了折扣。那化功散虽被他们逼出一些,但余毒仍侵入了四肢百脉。上林负君上而来,几乎耗尽了体力。若果真动手,不出十几个回合,便只好做那刀下之鬼。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时,幸而忆昔总算沉住了气。缓缓在时翔身边跪下,重重的叩了三个头。一旁的君上与凤弦,上林暗自松了口气。
      待看着上林负了君上同忆昔离去,凤弦正暗自盘算,如何过飞鸾这关。忽见他面色阴冷,目光凌厉的逼视着自己。凤弦何尝不知,尚未得到飞鸾完全信任,此时一旦现身必会惹他怀疑。实在不愿看飞鸾再伤及无辜,更不忍忆昔时翔有危难作壁上观。不等他开口,凤弦便先发制人道:“太子本就是储君,继承大统不过早迟之事,为何竟要逼迫官家退位?”说着向前跨了一步,攥紧了飞鸾的手腕儿,二人就怎么互相怒视着对方。再熟悉不过的眼睛,此时目光竟是那么陌生。
      凤弦至今也想不明白,一个肯奋不顾身救自己性命之人,为何同时下重手再伤害自己?果真是为了那所谓的爱吗?此事父亲固然死有余辜。若依芳华弟兄的法子,既能救出兄长,亦可保全在世人跟前的颜面。飞鸾一开始便居心不良。不仅安排王十一去向芳华“求救”,致使他对芳华产生误会,无颜面对自己所爱之人。更命人在城中四处散播消息。吵嚷得上至天子下至百姓,近乎人人皆知。子叔府一夜之间连失两命,从此沦为众人的笑柄。为了不让飞鸾用家人胁迫自己就范,故意说了那么多,刀子一般的话去伤害兄长,妹子出家他也装作莫不关心。那是他在这世上,除了芳华仅剩的两个亲人。看着他们痛苦的表情,自己心上亦在淌着血。怎么做便是要让飞鸾知道,他嫌弃厌恶甚至怨恨,这个与父亲有染,毁了他锦绣前程的兄长。更要飞鸾明白,芳华当众说出“绝情”的话,让他心灰意冷。他现在一心只想重振家业,唯一可信赖依靠的,便只有这个,从小一处做伴的太子哥哥。直至凤箫自尽,凤弦再也没有机会,向兄长说出真相,对飞鸾的恨不觉又增了几分。
      恍惚忆起从前,二人相伴习文练武甚是欢愉。飞鸾御下虽有些严厉,但尚存了几分体恤。有些傲气,却轻易不肯以太子之势压人。臣子中凡有真才实学的,亦能以礼待之。可如今的飞鸾,耍尽手段甚至不惜逼宫,只为满足那一点私欲。变得令他可憎又可怕。凤弦不由喃喃道:“你……你还是……还是子褔吗?”下面的人怕他们动手,都不曾出去,听了凤弦的话不由一愣。那飞鸾陡然听他唤自己的乳名,面色渐渐缓和下来。想着他今日的处境,皆是自家一手造成。愧疚之心顿起。竟忘了旁边,还有几十双眼睛看着。反握了凤弦的手,嘴角噙着一丝笑道:“难为你还记得这名字,你……你有多少年不曾叫过我了?有话回去再讲。”凤弦使力甩开他的手掉头便走。飞鸾转身扫了手下一眼,面上罩了层严霜道:“看够了?”众人见他有些喜怒无常,慌忙跪伏于地。
      凤弦回到自家住处,想起方才死去的时翔,还有君上病骨支离的模样,从而又想到了芳华。他被那小王子带到了哪里?处境如何?腹中孩儿可否安泰?以芳华的脾气,怎肯屈服于他人?那小王子会不会虐待他?芳华体弱又有孕在身,实在不宜长途跋涉。一旦出什么意外,孩子倒在其次,只怕连他的性命也难保。想到此处凤弦霍然起身,只觉背上密密麻麻的出了层汗。他要见他,一时一刻也不能等待,要确定他好好的才能放心。眼前再一次回放着,忆昔伏在时翔身边,痛不欲生的场景。他不愿想更不敢想,一旦失去芳华自己该怎么办?凤弦似乎听见了自己,咚咚地心跳声。疾步来至房门前,只觉那门竟有千斤重。若就此离去岂不有负四殿下重托?官家尚被飞鸾软禁明德殿,身边只得和大官与薛大官护卫。内外消息断绝,倘或因传位诏书之事再生变故,官家性命委实堪忧。郡王已然不在了,总不能叫芳华再失去亲生父亲吧?若让飞鸾坐稳了江山,到那时人人都只得听他摆布。 罢,罢了,万事皆要以大局为重啊!
      想到这里,凤弦慢慢收回了手。尚未转身,却见门被人推开,只见飞鸾立在外面。凤弦负手相望道:“太子是要讯问臣吗?”飞鸾跨进门道:“你且进去坐下,我们好生说会子话。”凤弦一面告诫自己要小心应对,一面退回房中坐下。飞鸾掩好门在他对面落座,望着凤弦竟半响无语。
      想着方才报信的人说,上林负了君上入得东宫,直接便来到了此处,这分明是有人前去报信。凤弦前一刻还身体不适卧床休息,只一顿饭的功夫便好了不成?东宫清雅之处甚多,怎的偏偏也走到这里来?莫非凤弦早与爹爹暗通款曲,对我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他既然在此现身,报信的又是哪个?明德殿守卫森严,竟被他无声无息的闯入,看来此人定是高手无疑。且慢,凤弦若果真与他们一路……他……他莫非知道了内情?
      正想着,不妨凤弦开口道:“太子既无话可说,臣倒有几句话要问。”飞鸾微微颔首道:“你说。”凤弦望着他吸了口气,道:“太子并非权欲熏心之人,为何趁官家有恙行逼宫之举?”飞鸾亦望着他的脸道:“你既知我并非为了权利,难道就不知,我是为了你才迫不得已而为之?”凤弦听罢一阵冷笑道:“太子果然看重臣,连谋反也要拉着我一处。”飞鸾起身来至他身边,道:“芳华有了你的孩子,爹爹又一向偏爱与他,如今芳华下落不明,难保不迁怒与你。我若登基爹爹便是太上皇,自然会迁往逍遥宫居住。如此,我亦可稍稍放心。”凤弦嘴角微微一撇,盯着他道:“这等说来,太子行此大逆之事,皆是因我而起,全无半点私心?”飞鸾忽觉舌尖有些发苦,勉强笑了一下道:“‘私心’吗?我一次次向你表白,你竟会不知?”方说到这里,渐渐有些激动起来。抓了凤弦的肩道:“你……你既与芳华断情,也不愿回到我身边?还帮着外人来害我!”凤弦此时也变了脸,暗自恨道:“终竟是谁害了谁?”险险便将压在心底许久的话冲口而出。狠狠地喘了几口气道:“我与太子只论君臣,手足,却从未与你许下白首之约。若果真为此,太子便不计后果行谋逆之举,你我只怕连君臣手足,也做不得了。”飞鸾俯身将他搂住道:“我不稀罕什么君臣手足,只想与你结百年之好。”说罢低头吻了下去。
      凤弦又羞又恼,奋力将他推开去,指了他的脸骂道:“易飞鸾,你把我看成甚等样人?我虽家道中落,还不至沦落到以色侍人。若两情相愿也罢了,只是……”飞鸾不料,他的力道如此之大,扶了把椅背方勉强站稳身子。想着自家几次三番,不顾颜面身份的向凤弦表白。费尽心机不择手段,甚至不惜谋反也要同他在一起。而得到的,只是他一再的拒绝。望着凤弦脸上,掩不住的几许厌恶,飞鸾心底渐渐生出一股怨恨来。站直了身子,眼中仅存的一点温情消失殆尽,望着凤弦冷笑一阵道:“‘只是’什么?只是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心中仍对那左芳华念念不忘。好啊,我亦有成人之美,这便寻他回来与你团聚。”凤弦一惊尚不得开口,只听飞鸾又道:“你好生在此等他回来,切勿到处乱走,你那同党我自会着人察访,日后便由洞天服侍你的起居吧。”凤弦暗自叫苦,面上却做得强硬,道:“接不接他回来,那是你们弟兄之间的事,与我什么相干?我恼你犯上,恼你行事不计后果太过霸强,你便说我要同人加害于你。想不到你竟如此多疑,更想不到,你我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飞鸾转身望向他,含恨的双眸夹杂着痛苦与无奈。极力稳定了情绪道:“无论你做什么我皆能忍耐,其他的人就未必了,但愿你莫要连累无辜之人替你受罚。”说罢头也不回的去了。
      夜已深,外面微微起了风,似那人的呢喃吹入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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