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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八回 循大义兄弟再别离 念前尘骨肉重相聚 ...

  •   勿念很想知道晴池之事,却因东城太过欢喜,不及问出口便被他扯了过来。此时再度提起,芳华顾及三哥颜面,只说是晴池无端不辞而别,内中详情至今不明,勿念信以为真被他蒙混过去。
      转过天来,南朝遣家人往城中交子铺兑换纸币。又另使一人,去到药铺为芳华配药。东城担心兄弟思之再三,只得厚着面皮恳请勿念等人暂且留在别院,待他回来再做道理。豪英有些为难,不料勿念道:“你姑母虽厉害些,却从未丢下一家子使气出走。何况随云还小,又是再疼她不过的。既便要走,何须千里迢迢跑到这异国他乡?如今看来,果然冥冥中自有安排。你们不信情有可原,我却不能置之不理。既是天意,你姑母寻上门来也未可知呢?”豪英见叔父态度坚决,也只得作罢。
      东城兄弟才相聚便又要分离,芳华撑起笨重的身子,执意将他送出别院大门。南朝有伤在身行动不便,又不放心单独将芳华主仆留在此地,只得差一机敏家人,随东城一同上路。帝都原本是他们出生成长之地,如今却成了龙潭虎穴。兄弟二人执手默默相望,芳华眼中既有不舍,更多的则是深深的愧疚。东城故作轻松逗他道:“我又不是那刺秦王的荆轲,你这个样子我倒不敢去了。好兄弟你且笑一笑,让我看着也喜欢喜欢。”芳华抓紧了他的手,努力将笑容堆上脸颊。把个东城看得心中一阵泛酸,拍着他的肩道:“当初我怕你被家人太过娇宠,恐日后无法开门立户独挡一面。爹爹曾说,你比我们谁都好,如今看来此言一丝不差。四郎,你……做的很好!等着我回来。”说罢硬起心肠,翻身上马而去。芳华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有些含糊不清的道:“伴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时鸣轻抚其背,低声宽慰道:“抛开私情不论,这也是他为人臣子的本份。四郎放心,二公子定会平安归来。”怀君离得最近,听罢不免起了疑心。
      用过晚饭,勿念自去寻时鸣叙话。怀君拉着豪英往院子里闲逛,将芳华主仆的话与他说了一遍。豪英来回踱了几步,沉吟许久方道:“这里头怎么又扯上‘君臣’了?二公子冒险回京,临行时言辞闪烁。听四公子口气,倒像是为了他才去的。”怀君道:“不会是为了子叔凤弦吧?”豪英摇头道:“即便要同他理论,也不急在此刻。二公子带伤前往必有极要紧之事。”怀君仰头望向夜空,一弯新月半掩在云彩里若隐若现,忽然开口道:“我看这位四公子颇有些深藏不露。”豪英无奈一笑道:“横竖我们已插手此事,藏也罢露也罢……唉!”怀君歪着头对他笑道:“你是在埋怨二舅舅喽?”豪英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道:“二叔是出家人最是面慈心软,又是长辈,好歹我不便言说。你了,怎的也不帮我劝上一劝?‘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在异国他邦。与左家兄弟结怨之人竟是当今……”怀君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怕了。”豪英冷笑道:“不是怕不怕,是当管不当管。”又压低声气道:“你虽是亲王嫡孙,此处却是无极国土,谁肯认你?莫忘了你此行的目的。我们不过是异乡人,在这里既无根基又无臂膀。若逞一时之勇与他国储君相搏,岂非螳臂挡车不自量力?”怀君叉腰道:“谁稀罕什么劳什子亲王!”说着又将脸凑至他面前笑道:“我晓得你不信什么轮回转世,若要阻止易如反掌。只是你见那四公子与大舅舅一般境况,如今落难不免动了……”说着伸出小手指头,在豪英眼前晃了晃,接着道:“动了一点点恻隐之心。这违了你的本意,举棋不定却来拿我使性子。”豪英被他说中心事,好歹忍着气道:“好个孝顺的孙儿,倒有闲情在这里磨牙。还不快过去,与你那前世的外祖父问省?”怀君初见芳华便颇感亲切,待晓得其中缘故,心上不免生出几分别扭。如今听了这话立时涨红了面皮,一言不发伸手向他抓过来。豪英远在他之上,早退步滑开。怀君哪里肯罢休,兄弟二人一路打闹着去远了。
      勿念见芳华服药后脉象逐渐平稳,自家心上稍稍松了口气。方要告辞,只见时鸣向他拱手道:“在下冒昧有一事请教道长。”勿念道了声请讲。二人重新入座,时鸣望了眼芳华道:“我虽晓得公子生得与众不同,毕竟男子分娩……哦,曾听道长提起,族中有位与公子相似之人,不知……不知……他……”说道这里竟吞吐起来。勿念笑着摆手道:“此人便是家兄,亦是豪英之父。”芳华主仆颇感意外,由不得啊了一声。只听勿念接着道:“虽有违常理,不过依我想来,即能受孕自然亦能分娩。公子不必杞人忧天,只需安心调养身子便好。”话音未落忽然想起什么,立起身道:“贫道……贫道不会接生啊?这,这便如何是好?”芳华拉他坐下道:“我自幼多病,戎大夫一直为我诊脉开药,内中之事他尽知。此次兄长去京城,便是请他过来。”勿念思付道:“这并非机密之事,为何二公子遮遮掩掩不愿明说?”因问起这位戎大夫医术如何?为人是否可靠?芳华无意间望了时鸣一眼,道:“戎大夫乃翰林医官院,和安大夫之子。幼秉庭训师承其父,在京中一带大大的有名。只是如今我不比从前,他肯来是情份,不来亦是人之常情。”时鸣垂下眼帘,有意掩盖纷乱的情绪。
      芳华一直对前世耿耿于怀,趁着勿念过来,打算要细细探寻一番。不知何故,勿念神情忽然不自在起来。推说天色已晚,嘱咐他好生静养便匆匆告辞而去,留下芳华主仆面面相觑。
      豪英同怀君打闹一番,又正经练了趟拳脚,这才回房安歇。不料却看见勿念坐在门前廊下发呆,二人面对面走过来他竟未有察觉。怀君见他眼角湿润,脸上似有泪痕,忙上前扶住问怎么了?勿念从思绪中猛然惊醒,仿佛才看见他们,连忙稳定了神色道:“天到这般时候,各自安歇了吧。”因怕怀君纠缠,转身急急往屋里去了。
      怀君最是搁不住事的,撵进来定要问个明白,勿念被逼无奈只得道:“一时想起你外祖父,因此……”怀君扯了他的衣袖道:“即怎么着,二舅舅索性把实情告诉我吧?”勿念皱眉道“你又来混闹!我累了,杰夫带他出去吧。”怀君在勿念身前跪下,紧紧抱住他的腰,一半撒娇一半认真道:“我晓得外祖父与外伯祖是宫中内臣;晓得二舅舅亦出自宫中是他的义子;晓得大舅舅与娘并非亲兄妹,却是将她抚养长大的。只是我不明白,为何每每提及外祖父,家里人尽都是愁苦之色?供奉二位先人之所,添油清扫娘皆不许旁人插手,一概事必躬亲。记得那日,雍翁翁被我逼问急了,竟伏案而泣。若论血缘嫡庶,家中二叔虽是雍翁翁之子,却是抱养的。祖父竟肯让唯一的血脉随了母姓,这又是为什么?祖父曾封懋王乃是亲王之尊,虽被先帝贬做庶人,王府却并未收回。当今万岁又再颁旨意,一应供奉仍按亲王之礼相待。逢年过节或是祖父寿诞,州府各衙门文武官员必备厚礼来贺。记得那年我尚年幼,时值中秋佳节,宫中司礼监掌印,亲自押送御赐之物在府门外下轿,偏巧遇着我与娘同大舅舅回来。方才在车里还有说有笑,待见了那内相忽然就变了脸色。那日二舅舅远游未能赶回,表兄却是亲眼看见的。”说罢伸手将豪英扯过来,见他点了点头,方接着道:“娘不言不笑立于府门之前,那内相见了她,竟变颜变色的扯住祖父问:‘此位莫非是云公公的千金?’娘不许他们进府,更不许将东西抬进来。祖父与父亲上前相劝未果,连大舅舅也无能为力。到后来惊动了二位翁翁,依稀还记得雍翁翁对娘说:‘我魏家实实的对不住你们父女,指望你能看在这一大家子的份儿上,且担待一回吧。’虽然娘让了步,那内相入府后却并未宣读圣旨,御赐之物亦是从后角门儿抬进库房的。大节过后,祖父随那内相去了趟京城。不仅平安归来,从此宫中亦再无人登门。可地方上的官儿们,却越发巴结起祖父来。我实在不明白,娘为何这般怨恨朝廷的人?如此藐视皇权竟未被降罪?雍翁翁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依娘的脾气手段,谁能对她用强?我想这‘魏家’并非指的父亲。祖父是先帝的亲叔叔,外祖父曾任司礼监秉笔,莫非……莫非……是指的,指的……”怀君越说脸色越难看,豪英更是不错眼珠儿的盯着二叔。
      勿念一时心乱如麻,奋力挣开怀君的手喝道:“你果然记吃不记打!你还想为这个受罚吗?跟你说了多次,长辈的事几时轮到你来过问?出去!”怀君从未见他声色俱厉过,不妨唬了一跳。还未回过神来,便被豪英连拉带架的拖了出去,勿念跌坐在椅中,一行清泪止不住滚落衣襟。
      两兄弟拉拉扯扯来在自家房门前,怀君方要推开豪英,却被他用力揽住肩头,在耳边低声道:“小心身后有人。”怀君怔了一下向他眨了眨眼,二人猛然转身手中暗器已劈面打出。趁着他们躲闪之际,豪英迅速抽出腰中软剑猛攻上去。怀君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柄分水独龙刺,扣动机关,从那无角龙口里射出十几道银光。紧接着,一根满是倒刺锋利的“长舌”伸了出来。连串的变故只在转瞬间。蒙面人没有料到,两个少年反应如此迅捷。尤其见豪英使的软剑,越发惊诧起来。原来,此剑身柔软实难掌控,稍有不慎便会误伤自身。与“硬剑”的套路截然不同,委实不易练成。而豪英却将它舞得如灵蛇出洞,只在人的脖颈关节处来回游走。怀君虽比他弱些,仗着身法矫捷行如鬼魅,还有那出其不意防不胜防的暗器,竟也未落下风。尽管如此他们心里明白,此二人的武艺远在他们之上。危急时刻,容不得有半点退缩胆怯,只得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应战。
      勿念在房中听见动静不对,一面问怎么了,一面过来开门,兄弟二人急得高声阻拦。豪英瞥见另一蒙面人,挚剑向门前冲去。他与怀君被各自的对手死死缠住不得脱身。豪英几次欲施以暗器,皆被蒙面人凌厉的攻势逼得唯有自保。怀君忽然仰头,望着蒙面人身后大声叫道:“你还不下来帮忙!”蒙面人虽未全信到底有些分神。怀君双眼圆睁,婉转美目如两点寒星,激得人心上微微一颤。独龙刺带着一股劲风,由下往上猛地挑起。龙口中又是几道光激射而出,蒙面人紧忙缩身挥刀来挡。眼角余光瞥见有两个人,正同自己的人在房门前交上了手。怀君趁他躲避之际,手中暗器接连打出。那蒙面人虽然武艺高强,对着怀君多少有些轻敌。才避开了上面,膝盖处便觉一阵尖锐的酸痛,身不由己栽倒在地。怀君赶上前去踢飞他手里的兵器,转过脸来又对他笑道:“见血封喉啊,啧啧啧,你来不及回去讨赏了!”活音未落,蒙面人已拔下腿上的三棱银针。针尖上布满倒刺,无异于活生生剜肉。只是疼痛尚能忍耐,那又麻又痒的滋味,叫他忍不住抱了双腿,不停的抓挠起来。便是此刻有人拿刀剁下来,也顾不得了。
      怀君故意丢下他,回身将那偷袭之人料理了。与豪英过招的蒙面人,见同伴倒在地上拼命的撕扯衣裤。腿上手上血淋淋的一片,似乎根本无法停下来。喉头“呵呵”作响分明在笑,而露在外面的眼睛,却满是泪水痛苦非常。那蒙面人虽暗自心惊,却丝毫不乱方寸,与豪英拼得难解难分不相上下。
      怀君方要向前夹攻,忽见几条人影从月亮门飞掠而至。兄弟二人一阵叫苦不迭,正要打算拼死一搏,只见芳华主仆被人架着,踉踉跄跄走过来。勿念拉开房门,正与芳华四目相对。待看见时鸣血染衣襟,慌乱的往前跑了两步。被怀君一把扣住手腕拦下。这时,内中有一极高壮的大汉喝了声“住手”,豪英与那蒙面人跳出圈外,回到自己人身边。怀君劝勿念莫要轻举妄动,众人将他团团护在中间。豪英环顾四周,除去蒙面人的呻吟,再无其他响动。此处宅院并不宽广。令人费解的是,不仅南朝未曾露面,便是仆从家童也未看见踪影。兄弟二人相视一眼,料着他已遭了毒手。
      大汉快步来至蒙面人身边,俯身查看他的伤势。不及说话霍然转身,朝芳华猛扑过来。可惜还是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手下接连毙命,死尸栽倒在地。看见豪英一行人也自四处张望,显然不是他们暗中发难。大汉神情戒备迅速扫了一眼,院中两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猛听那蒙面人在地上翻滚嘶叫道:“哥哥救我!”稍微一愣待要回身相顾,不料脑后风声已至。狼狈的就地滚开,却看见近在咫尺的兄弟突然停止了嘶叫,眉间凭空多了个血洞。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怀君的独龙刺已从后背没入。惨白的月光冷冷洒满一地,血腥之气随风四散飘荡,突如其来的变故就此悄然结束。怀君俯身细看也不由大吃一惊。只见那蒙面人眉间的血洞,竟是被一块普通碎石子所打。因力道极大,深深地镶进了骨头里。怀君一面朝四周张望,一面拱手高声道:“敢问哪位义士相助?但请留下大名,也好容我等日后图报。”一连问了几声皆不见回应。忽听那厢芳华带着哭腔叫了几声“伴伴”,急忙赶了过去。
      豪英小心抱了时鸣进屋躺下,勿念同怀君扶了芳华一路跟进来。时鸣肋下被利剑所伤,皮肉翻卷血流不止。豪英急点他几处大穴,勿念又将金创药替他敷好。与时鸣诊完脉,察觉他内伤极重,未免芳华担忧只字不敢提起。芳华虽不懂医术,想起适才凶险一幕,料着时鸣有些不大好。望着那斑斑血迹,止不住一阵颤栗,冷汗不觉将衣衫浸湿。曾经温暖的手已变得冰凉,芳华将他紧紧地捂在掌心,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心底慢慢升上来。他用力甩了下头,呼吸渐渐变得沉重起来。勿念晓得他们主仆感情非比一般,待要上前相劝,不料芳华咬着牙哼了一声滚翻在地。勿念眼疾手快的将他抱住,耳边听得豪英同怀君惊呼道:“他怎么流血了?”勿念抬首望去,只见芳华坐过的地方果然有一块血迹。急忙掀起他的衣摆看时,两腿间已浸湿了好大一片。勿念见他已现小产之兆,由不得心上一沉连连叫苦。
      众人手忙脚乱,将芳华抱到一边榻上睡下。豪英到底比怀君年长几岁,自然晓得其中厉害。此时见勿念急的满头是汗,拿针的手亦微微打颤。忙极力宽慰说,只管竭尽所能去救治,实在不行保住大人也是好的。勿念顿足道:“我只是略通岐黄之道,对妇……孕产一事并不熟悉。他这分明是要小产,我……我怕……怕……”话未说完,忽听一个温软娇柔之声道:“有我在哥哥害怕什么?”众人先是一愣,继而喜出望外的看向门口。怀君更是笑弯了眉眼,叫了声“娘”张开手臂迎面跑过去。
      门外夜色正浓,那女子裹了满身月华徐徐而入。屋内灯火像是被她夺走了光彩,顿时显得有些昏暗。她与怀君有六七分像,或许历经岁月的沉淀,将那份凌厉悉数隐藏在,柔美娇怯的表象之下。紧要关头,云夫人无暇与爱子细诉离别之情。宠溺的抚了抚他的脸颊,便吩咐豪英同他在门外守候。
      芳华神志还算清醒。当云夫人来至榻前,二人四目相对,他竟然身不由己的伸出了手。这个女子分明是认得的,却想不起在哪里相识。似乎连她的名字也知道,待要叫出口时偏偏又忘记了。云夫人黛眉微锁,握了少年的手望着他兀自发呆。心上无缘无故陡然觉得万般委屈,恨不能大哭一场方好。勿念见妹子眼中已是泪光点点,忙轻轻扯了她一把。云夫人恍若梦中回魂,收敛失态望着榻上的少年,抿唇含笑道:“放心,我定为你保住这个孩子。”芳华微微颔首,见她将一个青玉葫芦瓶拔了塞子送至唇边,毫不迟疑张嘴吞下滚出的药丸。舌尖才尝到一点苦涩,那药便化作汁水直入喉间,不过片刻便觉一股暖流由丹田升起。云夫人依旧握着芳华的手,坐在一旁有条不紊指点勿念施针。约莫一刻钟后,才见芳华止住了血沉沉睡去。云夫人毕竟是女子心细,令家人烧了热水,叫怀君进来同勿念一起替芳华清洗干净。当勿念看见他背上的胎记,脸上尽现悲戚之色。一时哪里忍得住,举袖掩面而泣。云夫人在门外听得一惊,也顾不得避嫌,同豪英推门直闯进来。恰好看见芳华雪白的背上,有七八处如桃花瓣儿一般粉色胎记。豪英面上一热,忙将脸微微侧向一边。云夫人一面用薄被遮住芳华,一面伸指在他颈畔探了探。感觉脉搏并无异常,回身牵了兄长轻问缘故。
      勿念勉强稳定情绪,将芳华穿戴妥贴后,吩咐豪英兄弟出去。往那边看了看时翔,见他虽未苏醒脉象还算平稳。方唤了云夫人过来坐下道:“可否觉得这位小公子似曾相识?”云夫人微微颔首,忽然眸光一凝疑惑的望向他。勿念拭干眼泪,深深吸了口气道:“当年,先帝的皇后听信旁人挑唆,欲置父亲于死地,不想反被人趁机利用行刺先帝。父亲救驾心切以身挡住流矢……”才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猛的哽在喉头。另一个珍藏多年又不忍触碰的身影,缓缓浮现在眼前。记得那日箭雨纷飞,他将自己紧紧护在身后,贴着山石躲避。飞舞的钢刀将流箭纷纷扫落,即便是负了伤,也未见他有半分慌乱退缩。勿念此生最伤痛的莫过两件事。其一,二位尊长离世时,他尚在混沌中未能相送。其二,所爱之人至今尸骨无寻。虽然出家,那不过是逃避现实的无奈之举。
      云夫人捧了茶送至兄长手边,轻轻唤了声哥哥。勿念叹了口气,接过杯子歇了会儿方道:“父亲后背连中七八支箭,便是好了也留下了伤疤。这位小公子身后的胎记,与父亲的箭伤同在一处一分不差。”云夫人是个一点即透的,自然明白兄长此言所指何意。她虽对鬼神之说半信半疑,奈何此事超出常人所想,委实不敢轻信。勿念问道:“你与这位小公子分明初次会面,然,看方才情形竟像是极熟悉的,这作何解释?妹妹又平白的伤心什么?”云夫人被他问得哑口无言。那少年虽与自己儿子一般大,二人到底有男女之防。既然素昧平生为何有亲切之感?握着他的手便觉伤心不已,这伤心又从何处而来?云夫人慢慢起身,望向榻上沉睡的少年。勿念便将这几日的遭遇,并芳华的身世细细相告,云夫人听罢沉吟不语。
      记得当年才生下怀君,爹爹与伯伯曾托梦辞行。此后至今,二位老大人果然再也不曾入梦。适才与芳华执手相握的瞬间,仿佛断掉的血脉又再次相连,那种亲人之间的牵绊是无法作假的。想当初,爹爹与伯伯是何等的恩爱?纵有孟婆汤忘川水,亦不能洗尽前尘。虽然再世为人各不相识,心中的一点执念却引导他们再度相逢。前世违了白首之约,今生自然要再续前缘。
      一时又想起自己的婚姻。父亲虽命运坎坷,终其一生好歹得了个真心之人。我了?那魏清尊年轻时倒还柔情蜜意体贴入微,如今儿女成双竟想起来要纳妾。最可恨不言不语,就把个人娶了放在外头。若说我厉害,想着爹爹的话,这些年不知收敛了多少?孝敬长辈教养儿女操持家务,我哪样没做好?果然世间男儿多薄幸,像爹爹与伯伯那样长情之人能有几个?
      云夫人定了定神道:“我指望他们再世为人,能过上称心如意的日子。虽然生在了富贵之家,不想还是这般波折磨难。”忽又低眉敛目迟疑着道:“不知那子叔凤弦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勿念急急欠身道:“我曾劝过左公子,泊然定不负守真。他们不信,连你也不信吗?好,退一万步便应了你们说的,不知妹妹心下做何打算?”云夫人望着他道:“自然同哥哥想的一样,带他回去。不过,等他醒了问问他的意思方好。”勿念点了点头。云夫人又问起时鸣,勿念朝芳华那边看了一眼,压低声气道:“他伤及脏腑,只怕……哦,我医术着实粗浅的很,还需寻一位高手看过才敢下结论。只是太子一路追杀此地不宜久留,他们主仆这般境况,哪里经得起颠簸之苦?”云夫人宽慰道:“不妨事,旱路走不得便走水路。只是须过两日,待他主仆稍安稳些方可下山。”勿念道了声很是。
      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妹妹几时学过医术?尤其方才指点我运针,着实比为兄高明许多呢。”云夫人笑了笑轻声道:“杰夫是夏桑林之子哥哥是晓得的。前些年大哥哥一直想着,要为桑植哥哥留一条血脉。我怕中间出什么岔子,因此格外的留心这个,还特意请教过几位杏林中人,不想今日却用在了他的身上。我不过纸上谈兵,多亏哥哥针法娴熟,才令他父子转危为安。”勿念摇了摇头连道惭愧,又问起她怎么到了此处?云夫人说一路上贪看风景流连街市,又听说京城元宵节的灯会格外热闹,因此特地赶了过来。今日午后才从另一条路上的山,在山顶的庵堂暂且住两日。因看着月色极好,便想出来寻个无人之处连连功。不想身在高地,无意中瞧见山下林间有亮光闪烁。仲春时节哪里来的萤火虫?终是动了好奇之心,忍不住施展轻功掠下山来。这才看清楚,那闪亮的是几个夜行人手里的兵器。孤身在外,原是不打算多管闲事的。谁知半路上,又鬼使神差的折了回来。潜入院中,便听见一个蒙面人对像是头目的大汉说,这里的人已料理干净。待听说亲兄弟中了毒箭,大汉顿时咬牙切齿,令人押着芳华主仆去拿解药。云夫人虽不晓得那些人的来历,却知道他们并非一般的强盗,而是受雇于人的杀手。隐身在假山石后,当认出了自己的家人,她趁其不备果断的结过了那些蒙面人。勿念听说南朝并家下仆从皆已遇难,不由得心上一阵痛惜。
      次日,芳华与时鸣相继醒来。勿念派去请郎中的仆人回来说,太子谋反欲加害君上,幸而被四殿下救出。太子党逃的逃死的死,太子却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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