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畔泪斑斓》旧时明月旧时身

1、莫忘篇

　　“莫忘，你还在这等你的夫君呀？”几个带着狰狞面具的鬼卒谈笑间路过，向我搭话。
　　我淡然一笑，微笑间鬼卒们已经走远，不远处嫣红的彼岸花微微摇曳。
　　我是一枚游魂，独独在忘川河边三生石畔徘徊，成天看着要投胎的魂跟在鬼卒身后，浩浩荡荡地赶去投胎。
　　那忘川之上，有一座奈何桥，桥的尽头有一座望乡亭，亭内坐着一位银发老妪，那是孟婆，为即将踏入轮回的魂魄盛上一碗孟婆汤，也有重情之人，不愿忘却前尘，从奈何桥上跳下，堕入忘川河，待得千年轮回。
　　我不知我已等了多久，凡有过路的魂魄问我，为何不与他们一起投胎。我每每笑着答道：“在等我的夫君呢。”
　　时间一长，鬼卒们都认识了我，问：“你为何叫做莫忘呢？”
　　其实我也不清楚，兴许是过了太久，生前姓名早已在我的记忆中模糊不堪，只是单单记得，我临死前他执着我的手，流着泪唤道，“三生石畔，彼岸花开，等我，莫忘！”
　　莫忘，我便告诉他人这是我的名。
　　或许他在人间过的很好，娶了一两个妻妾，添了几房儿女，其乐融融。可我相信的，他不会忘记。
　　他不会忘记的，与我的誓言。
　　抬首望去，孟婆站在桥头边，又向我喊道：“姑娘，算了吧，或许他都忘了。”我摇头，“可他让我等着他。”
　　“我的傻姑娘，这世间负心男子何其多呀，为何苦苦等待。”她叹了口气，“还是过桥来吧，婆婆我为你盛上一碗汤，投胎去吧。”
　　我依旧摇头，谢了孟婆的美意，抬手捋了捋耳边的青丝。
　　孟婆小步回到亭子，为即将到来的魂魄熬上新的汤。她说道，“彼岸花，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生生相错，世世永不相见。”又抬头望了望我，“这彼岸花，怕是快落了。”
　　又是一排浩浩荡荡的魂魄，一个小鬼卒过来问我，“还在等吗？”
　　“夫君让我莫忘的。”我抬起眸子，对上他狰狞的鬼面具。
　　“他若是忘了呢？”
　　我说不会的。
　　“你就那样相信他？”
　　我不语，他挥袖离去，“莫再等了，还是去投胎吧。下一世总会碰见一个意中人。”
　　身后一大片一大片的彼岸花，我捂住脸庞，潸然泪下。
　　我也不知我为何流泪，只是心空空的，眼睛酸酸的，那眼泪忍都忍不住，仿佛从心底漫出来一般，苦涩不堪。
　　夫君你何时来，何时来续我们的约，我要你许我一个又一个的来生。
　　泪眼朦胧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拥挤的桥前闪过。我追上前，苦苦唤道，“夫君，夫君。”
　　男子身穿青色长衫回头望我，却是陌生的脸。
　　“姑娘，怕是你认错人了。”
　　闻言，我一顿，步伐一软踩在丝质长裙上，绊了一跤，坐在了地上，泣涕涟涟。男子扶起我，又回归人潮之中。
　　耳边依旧是人群的嘈杂声音，与忘川河中孤魂野鬼的凄厉嚎叫。
　　“莫忘呀，等了这么久，怕你夫君是不来了，还是跳下这血红色的忘川河来陪我们吧。”河中野鬼向我喊道。
　　我对着人群茫然不知所措，心想是否要称了水鬼的意下去陪伴他们。
　　一回头，带着鬼面的小鬼卒将我拉离河岸。
　　“莫让那水鬼忽悠去了，跳下这忘川河，得等到千年后才能重回人世。”他说道。
　　我弯起唇，晶莹的泪珠在脸颊滑落，问，“你说他怎么还没来？”
　　鬼面具遮住他的表情，我却想象出他的样子，也许是皱了眉，他答道：“或许是……他觉得对不住你呢，没脸来见你。”
　　我挣开他牵着我衣袖的手，“你骗人，我从不会怪他的。”转过头背对他，“我不走，我得等他来，许我一个又一个的来生。”
　　“莫姑娘，这时间，长，长不过执念，短，短不过心变。”男子好听的声音随脚步声渐远。“又何必呢。”
　　“哎！”我急急转过身叫住他，“你叫做什么？”
　　他没有回头，伸出修长的手挥了挥，“无颜。”
　　无颜，亦是无言。
　　我日日等在三生石畔，无聊了便与河中的水鬼说说话。孟婆总提醒我道，“姑娘，莫着了水鬼的道，进了忘川，出来可就难了。”
　　我对她笑笑，“婆婆，听说，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只碗。”
　　她瞅了我一眼，手不断搅着大锅中的汤水，“是啊，你的碗已经放这里很久了。”顿了顿，又道，“姑娘，你等了差不多一个轮回了，那负心人想必是早就趁你不注意投了胎。”
　　我噗嗤一笑，用袖子遮住嘴巴，说：“不碍事，我不怪他，他一定会来的。”
　　孟婆叹口气，“晚了点，这彼岸花都得谢了。”
　　突然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头一瞧，是无颜。
　　“你又到这来了？”我笑着说。
　　他扶额，再将我拉离了岸边，“若是不小心跌落下去可怎么办？”
　　“不就是再等十多个轮回么，我不怕。”我笑着看他。
　　“你夫君看到，怕是会心疼。”
　　我闭眼将头扭到一边，索性不再看他，答：“他若真会心疼，早该来了。”
　　“你怎么这样倔。”他摇头离开。
　　无颜，若你再来岸边看不到我了怎么办？我不想再等了。
　　我望着殷红如血的彼岸花，这阴间唯一的风景，心想，不知在忘川中看到的会是如何的景象。
　　噢，怕是那时，这些花都落尽了吧。

　　我一步一步踩上奈何桥，望着眼底一片血红色的忘川，望着不远处赶来的无颜，嫣然一笑。
　　“夫君！”我喊道，“你为何不来认我。”抹一把颊边的胭脂泪，我傲然昂头，“我等了你那么久，我等我们的来生那么久。”
　　“你说，三生石畔，彼岸花开，让我莫忘。”
　　“我没有忘，”无力的放下手，“可你亦没有来续我们的约。”
　　“这样吧，我等了你一个轮回，你再等我十个轮回。”
　　无颜已飞奔至我面前，“何苦为我这样？”他缓缓摘下鬼面，微薄的唇贴上我的手背。我却抽手离开，抚上他熟悉眉眼。
　　“你对不住我。”我笑的凄然。
　　“你让我等了那么久。”我装作生气嗔道。
　　“我生气了。”
　　但是我终于等到了，眼见妖艳的曼珠沙华散尽千万芳华，我纵身一跃如沙粒般堕入忘川之流中，痛苦慢慢侵蚀着我。
　　这一次，让我任性一回，纵使你哭喊，我也不能立刻回到你身边。
　　你得，等上我一千年。

　　彼岸花开人妖艳，三生石畔泪斑斓。
　　心心念念与君好，轮回千年终可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