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谁亏欠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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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晴震惊之下，表情丰富如同色盘，瞬息万变。她生生止住摧花辣手，又迅疾收了重拳的力道。
裴景初！
当日竹林分别，誓言在耳，他说——“他日有缘相见，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言之凿凿，重逾千金。
可如今，报恩吗——就是以——这副模样？
男人健硕的身躯压得她有些肉痛，少女嘶溜地吸了一口凉气，挪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咬牙切齿地望天。
这个男人，每一次相遇都是闯入。不期时间，不分地点，明明周身散发着凌厉而强硬的气场，却总是以最狼狈和脆弱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
百里晴用力拍了拍男人的脸，心想，再大度一次，只要奉劝这位不速之客打包走人，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自行保重，后会无期就好。然而，采花贼出师未捷身先死，自倒下之后便一直神知无觉。
“这厮在该装木头的时候，果然从不会败坏了自己的名声。”少女推了半晌无果，只得认命地将手搁在男人热得有些诡异的肩头上，用力撑离一些距离，然后，将他一个侧翻扔在地上。
身上重压一卸，顿觉清爽，百里晴拍拍双手，抬脚想走，不出几步却又折回来。
只道百里晴天性洒脱，加之自六岁以后一直处于散养状态，不似寻常闺阁女子保守自矜，对男女大防也无甚在意。然而，少女情怀总是诗，面对这个初次见面便干脆利落夺走她的初拥，又不由分说梅开二度的男人，实在只能两行清泪，无语凝噎。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复杂而多怆的心情，提炼说来，就如同她春天里辛辛苦苦种下一棵果树，好肥好水地伺候着，如今到了收获，却发现播的居然是个雄种。虽是气急败坏，可是这么多日心力栽培，也不能胡乱砍了。
于是，做不了甩手掌柜。百里晴撇撇嘴，在心里骂骂咧咧。如果有人要评选悬壶济世不留名的天下第一等好人，那一定是自己。
野外，树丛，散落的长裙，以天为盖地为床的男人，下一步就该生出多么绮丽旖旎的绯思。
可女主角正默默靠近自己刚刚制造的排泄堆，拾起几经蹂躏，落满杂草的长裙，掬一把辛酸泪。
果然，什么好衣服到自己手里都是糟蹋。百里晴无比怀念地想起十年如一日的窄袖长袍，虽说是与宰相府的下人相同的款式，但是棉麻质地，久经考验，忠诚不坏……那衣服耐摩耐脏耐敲打，耍起拳脚得心应手，虎虎生威……
她忿忿挠头，要不是这倒霉裙子出了状况，她一击命中敌手，必然不等观望就抓紧时机跑了。那么，哪里还有现在于心不忍，普渡众生的事！
百里晴满心惆怅地将雪绢裙子抹了抹，找到系口。裙摆唰地落下，遮住从罩裤中隐约露出的长腿——那双腿，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笔直，修长，有力，在暗夜里现出格外惊人的白。然而只有惊鸿一瞥，便纳入裙摆的青，再寻不着了。
她蹲下，用手环过男人的腋窝，像拖住一只沉满重铅的黑布麻袋。
世人皆有体验，拉肚子不是病，拉完了却会有一段长久的泄力期。在这段非常时期，别说拖个人，就连自己走路也会凭白生出些弱柳扶风的态势的。
少女拖几步，便要停下来歇息，最后竟在这微凉的春夜里，折腾出了满头大汗。
树林里没了光，无数的乔木都显现出相同的黑黢的姿态。每一个方向都像有一双巨大的欢迎的手，摆着笑脸欢快地喊，走这里吧，很快会见到光明。
百里晴冲进林子本是应急，这下才开始后悔走得深了。猛然想到夏呆子会不会还在原地执行着“不许动”的指令，不禁有些愧疚。
这含着金汤匙出生，传奇一般的世家子弟，能四肢健全，阳光灿烂地活到今日，必然有一套保身之道，百里晴自我宽慰地想。兴许是燕支已经循着足迹找到了他的宝贝主子，主仆二人欢欢喜喜把家还了也未可知。
林间依旧静谧，没有寻找的火把和人群焦急的呼喊。她尝试着呼唤了两声，却只听到不远处传来细弱的震颤的回音。不知道夏少爷会对她这一番奇异的不告而别作何定性，会不会带着大班人马把树林折腾个天翻地覆。
黑夜，是一张隐匿的巨网，让寻人和寻路的工作都变得万分艰难。百里晴心道，这样盲目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裴景初一副情况不妙，危在旦夕的样子，夏少爷的行动力也不知靠不靠谱，还是先找个平坦的地方安顿下来，别把手中的人一路在地上蹭出问题了，自己还得扣上一个故意杀人的罪名。
她本是胡乱摸，忽然听见不远处有涓涓的水声，登时生出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欣喜之感。
林子大了，果然什么地儿都有！水边草木定是极丰茂的，适合躺卧又便于取饮。
就连一直混沌不知的裴景初似乎也有了感应，突然激起一阵强烈的抽搐，爆发出嘶哑而痛苦的呻吟。缚剑急振，似乎要跳出来一般，从层层裹缚的布带下泄出暗红色妖异的光。
百里晴当下不敢怠慢，运足了真气，用膝盖牢牢抵住男人的腰部，双臂同时向上勾，旋身一转，猛然沉腰，竟是一口气将裴景初背起。
巨大的压迫力瞬间让她膝下一软，少女咬住嘴唇，面色赧红却又坚定地慢慢移动着步子，两手紧紧托住男人的双腿。
“事不过三，事不过三。若让本姑娘下次再遇到你，绝不心软，就许个送去喂狗的心愿，让你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她恶声恶气地，如宣言一般。当事人却双目紧闭，神色纠结得狰狞，即使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那般吓得人心惊肉跳的滚烫。
说归说，少女毕竟是心善。
她缓慢挪行，拨开沿路茂繁的枝桠，细细辨认方位，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将这死沉的，驮到山泉边一块平坦的长石上，希望能借石性寒凉，抵消一些他身上的灼热之气。
接着，来不及贪喝一口水，从本已被树枝划烂的罩裤上撕下一条，放在山泉里搓洗干净，浸得饱满，又匆匆赶回，擦拭过裴景初皴裂的嘴唇，最后覆在他青筋暴起的额头上。
男人英挺的眉眼此刻僵硬得有些可怕，眉心收成一个川字，红朱砂泛了紫，细看下有丝丝缕缕的黑气在其中暗流。很快，新一轮的抽搐更猛更迅疾地袭来，他的双手无意识地攥紧心口，双腿难以承受地蜷缩起，弓成球型，齿间打颤，发出咯咯咯咯的声响，似乎极寒，偏偏摸上去还是惊人的高热。
百里晴幼时在紫陌身边耳濡目染过一段时间，粗通医术，却没见过如此奇特的症状，只觉得那一身血腥气愈发浓烈，令人悚然。脑海中一闪而过，“要不再弄颗九鹭香试试？”，却又很干脆地否决了这一想法。
并非她冷血，当初初逃，心绪茫然，只觉天地浩大，无处可去，舍了一颗丹药救人便算了。而如今，父亲行踪初现苗头，旅途漫漫而艰险，谁知道日后还会发生什么，这剂灵丹本就是最后关头的保命屏障，珍稀得厉害。刚才自己没将这不相干的人抛弃荒岭，已是仁至义尽。
见到父亲安然，解开往事疑云，肃清所有该还的债，还武林一个天下太平。这是她的追求，她的信念，她在这乱世辛苦求生的唯一动力。而这些要求的，不过是在那之前，活下去。
她与他一样，需要那药，助她一路前行。
尽人事，听天命。至于其他，便要看裴景初自己的造化了。
百里晴看着眼前似乎坠入阿鼻，饱受百般酷刑不能自拔的男人，长叹一口气，走向泉边换洗湿布。
裴景初的抽搐几乎是难以遏制地，越发频繁和猛烈，她束手无策地一次次换布犹不及，心下不忍，怕见他衰亡，终于为自己找了理由，向林中找寻可以充当杯盏和清凉草药的植物。
你，争气一点。好过，让我歉疚一生。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谁亏欠谁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