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之眼》何离离

16、第十五章

　　时间流逝，商如沐完全沉浸在这本记录中，毫无所觉。
　　“五月三日。
　　我从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自己的女儿。她那么小，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甲说，他取了我的细胞融入体内，所以女儿是我的样子，有人类的外形却也是水晶人。
　　在遥远的祖国，稻和麦是两种我们中国人自古以来的主要食物，我的名字叫稻，女儿就叫做麦麦吧。
　　水晶人孕育生命的眼泪是身体的精华所在，小小的麦麦被包裹在水晶眼泪中，因为她不是纯粹的水晶人，所以抵抗力不强，我把她放在保护舱里，那里恒温坚固，制造的时候就以最顶尖的科学技术设计为外壁可以吸附暗物质，是最合适的摇篮，足以让她安全孕育。
　　两天后她就睁开了眼睛，水晶眼泪被她完全吸收，她的水晶本体正是一个人类女孩的形状，而她的人类外表更是与我如出一辙，我仿佛看到童年的自己，我的天使，她真是奇迹。
　　麦麦像水晶人一样，出生两天后就已经能正常生活，有自己的意识和记忆了，因为是在‘上帝之眼’，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以水晶人的形态生活的，这里浓稠的暗物质使她很快长大起来。我教她地球语言，把飞行器里携带的知识芯片通通都教给她。这本来是为了这次任务到达这边地球后交流准备的，现在倒成了麦麦很好的启蒙教材，水晶人真是聪明，她很快将地球几大类语言系统记在了脑子里，只需要以后慢慢学起来就行，可惜地球历史和现状的视频因为飞行器破损严重，已经播放不出来，我只能给她大致讲一下地球的样子，能够陪她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水晶人已经在准备集体离开这颗行星了。甲说，大家决定目的地为地球。我知道这是他们无奈的尝试，即使他们生来可以在宇宙中飞翔，但七百光年的旅程充满危险变数，谁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平安抵达。
　　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像他们一样带着麦麦一起去地球，可是我不是水晶人，离开飞行器我寸步难行……”
　　“五月九日。
　　我最终决定让麦麦跟她的族人们一起走。
　　留在这里是死路一条，每□□近的恒星已经开始引起大火，明天水晶人们就要启程了，离开这里虽然前途未卜，但总还有生的希望。
　　我把保护舱给了麦麦，她不是纯粹的水晶人，地球人的血统使她的很多能力比普通水晶人要弱，希望这人类文明最高端的产物能够保护她成功找到地球。那里，也是她的家。
　　亲爱的女儿，希望你能喜欢地球，妈妈不能再看着你长大了。”
　　“五月十日。
　　今天是水晶人出发的日子。
　　到达NGC 7293‘上帝之眼’后两个月，我要亲手送走我的女儿了。
　　甲不肯走，他依然每天消耗自身帮我分解氧气，维持我的生命，我不想他陪我等死，跟他大吵，但他还是执意决定留下来在这个星球上陪我到世界末日。痛哭过后，我只能紧紧拥抱他。
　　这份笔记我会交给麦麦带走，神明保佑她活下去！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到了地球，遇到了可以信任的人，那么……
　　看到这份笔记的人，希望你能善待她帮助她，并且帮她保守身份的秘密。
　　不管人类文明发展到什么地步，人性中阴暗的一面始终存在。对于地球人来说，麦麦的身份太过离奇特殊，我宁可她能默默无闻地湮没在茫茫人海中悄然度过一生，也不要她被揭露被发现被无数双眼睛放大解剖。作为一个普通的母亲，用我生命最后所有的诚意感谢你。
　　启程的队伍在等着麦麦，我和甲必须放手了。虽然只有短暂的相聚，但这已经是我一生最大的恩赐。
　　再见麦麦，妈妈爱你。”
　　……
　　记录戛然而止，似有无穷的言语未尽，商如沐仿佛能看到爆裂恒星巨大的背景下，那两个相携而立默默眺望的剪影，在苍茫宇宙中显得渺小却又永恒。
　　他放下这本笔记，轮廓分明的脸半掩在灯光的阴影里，半晌静默。
　　麦麦也神思飘远，脸上凝结着亘古的感伤，无处遮掩。
　　商如沐站起身，走到那座精巧的保护舱前，刚打开时还呈金银色泽的保护舱，现在变成了纯白，麦麦在他身后解释说：“这个保护舱可以吸附测量暗物质，在暗物质浓度高的地方就会是金色，普通的地方是银色，暗物质稀薄的地方就会变成白色，妈妈说当初这样制造时，是为了能让它最大程度地能在宇宙中漂浮。”
　　商如沐轻轻碰触舱壁，手指的触感清冷而富有韧度，心中的震动感喟无以复加。关于平行宇宙的猜想，在现在的地球还只存在于科学家的猜测和小说家的幻想中，没想到他今晚所看到的一切直接证实了这猜想的真实。更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在平行宇宙的另一边竟然也有一个叫地球的星球，有同样辉煌灿烂并且明显先进很多的文明，那个同根的文明竟已经能够制造出穿越黑洞的航天器开始了探亲之路。
　　而到现在为止，他所在的地球，人类还不知道遍布宇宙无所不在的暗物质是什么，另一个文明的人类已经可以成功地将暗物质为我所用，这其中的差距，不啻跬步与千里！
　　神秘的平行宇宙是怎样存在的？从李稻手记里可以看出两边的星系几乎是复制一样相同，同样的NGC 7293，同样的地球……这一份笔记里隐藏的信息，庞大到令人悚然。
　　商如沐回头，目光落在麦麦身上，深幽凝结，像吸收了所有的光线，复杂到近乎纯黑。
　　“你会一直保持人类的外貌吗？”
　　麦麦点头，苍白的小脸被浓长的发微掩，更显羸弱：“到了地球后，我就很难变回水晶原身了，这里的暗物质稀少，不足以支撑我的水晶体，如果硬要变回去，大概可以坚持一个小时，不过过后要睡好久才能休息过来。”
　　“你之前昏倒变形，是因为我喂的那两杯水？”
　　“是，我不能大量饮水，大概一升水就可以把我杀死了……”
　　商如沐微微动容：“那你平常的饮食里也含有水分，不是很危险？”
　　麦麦看到他眼中关切的神色，心中一暖，说：“没关系，少量的水分我可以分解，只要不集中大量地饮水。”
　　“……对不起。”
　　麦麦慌忙摆手：“不，是我没告诉你事实，是我要说对不起。”
　　她的脸红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眼中满是歉意和愧疚。
　　商如沐看她低着头的样子，忍不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
　　“你是怎么找到地球的？其他的……水晶人，怎么死的？”
　　麦麦默默看着保护舱，说：“离开爸爸妈妈后，我和族人们飞了好久好久，遇到了数不清的高强辐射和小行星带，还碰到了超新星爆发和星系碰撞，只有我因为呆在保护舱里都逃了过去，其他的人都没有抵抗得了，等进入太阳系后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你是说，飞行？”
　　“嗯，我们的水晶体是可以变幻形状的，会变成很薄的一片滑翔，可惜在地球上完全没有办法，我只能用脚走路，这里的重力可真大。”
　　“等一下，”商如沐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上帝之眼’存在一万四千年了，你几天前才到达地球，你从‘上帝之眼’到这里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那么你到底多少岁？”
　　麦麦难得地窘了一下，偷瞄了商如沐一眼，小声说：“一万……四千岁。”
　　商如沐有点头晕，也就是说他收留的这个看似天真稚气的少女，实际上已经一万四千岁了？！
　　“我们水晶人几乎是可以不死的，我的年龄在水晶人里只是少年而已。”麦麦汗颜，“所以我的样子才这么小。”
　　“那么你的语言和文字，都是你妈妈教的吧？”商如沐想到了那笔记中的内容。
　　“是，妈妈把一些地球知识教给了我，这一万多年来我都在默默地学习。”
　　“她有跟你讲过，平行宇宙是怎么回事吗？”关于这一点，实在是让人心生敬骇。
　　“没有，妈妈只是告诉我黑洞的两边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宇宙。不过她有提到他们的那个地球已经有20亿年的历史记载了，可是这里好像人类出现才最多三百万年的，连纪年都只有公元2025年，这是怎么回事呢？”
　　商如沐讶然：“20亿年的历史？”
　　麦麦认真地颔首。
　　商如沐心念电转，难道是人类历史上的多次文明大灭绝在另一边的地球上并没有出现，他们的史前文明一直延续了下来，所以才能达到这样无与伦比的先进程度？
　　这其中隐含的秘密实在令人疯狂。
　　“那么暗物质到底是什么，你知道吗？”
　　“暗物质就是暗物质呗，”麦麦睁大眼睛，“我也说不上来，天生就能感知了，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他看着她清澈见底，毫无掩饰的双眼，想到几小时前看到的，她那美丽晶莹、魔丽幻紫的水晶原身，心头沉沉压上一层阴云，他忽然意识到，如果有人知道了她的秘密，她大概真的会被抓起来一寸一寸切碎了放在实验室里分析，科学家们会为她疯狂，将她当做最好的试验品。
　　不只是她，今晚这个房间内发生的事，如果有任何一件被公开，都将会颠覆世界。
　　李稻在笔记的最后写的那段话鲜明异常地跳入他的脑海：
　　“……看到这份笔记的人，希望你能善待她帮助她，并且帮她保守身份的秘密。
　　不管人类文明发展到什么地步，人性中阴暗的一面始终存在。对于地球人来说，麦麦的身份太过离奇特殊，我宁可她能默默无闻地湮没在茫茫人海中悄然度过一生，也不要她被揭露被发现被无数双眼睛放大解剖。作为一个普通的母亲，用我生命最后所有的诚意感谢你……”
　　如果可以，他愿意帮助自己的星球开眼看宇宙，使人类的文明更加进步，但这些却不能建立在伤害无辜的人的基础上。李稻的嘱托重似千钧，在不能保证麦麦安全的情况下，现在唯有谨慎小心才能让她平安生存。
　　商如沐面色凝重，拉过麦麦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说：“麦麦，从现在起听清我说的每一个字。”
　　麦麦似懂非懂地点头。
　　“今晚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要再对第三个人说起，你妈妈的笔记，这个保护舱，绝对不能再被任何人看到。这里的人类文明远远没有你妈妈那里的先进，无论是暗物质还是平行宇宙，这个地球的人都还一无所知，所以你无论何时都要紧守自己的秘密，不要信任任何人。”
　　麦麦嗫嚅，大眼睛里泛着温热的水光：“……也包括你吗？”
　　“……”商如沐看着她，慢慢摇了摇头，“不，我会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