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茶》江流clay

1、全文

　　大年初二加班结束走进地下铁的时候已经是十点三十六分了，车厢里很空，徐可独自坐在塑料质感的座位上，列车的地板很干净，能够隐约映出他的面容。
　　柔和的女声用中英文机械地报着站名，徐可感到疲惫从四肢百骸一点一点地蔓延上来侵蚀着他的身体。恍惚间似乎有人在说话，抬起头，不远的车门前，两个男孩子正拥吻着告别。
　　徐可兀自轻笑，还好车厢里没有别的人，还好自己的性向和他们相同。
　　车门徐徐合上，隔着一层玻璃，两个孩子彼此默默注视。
　　列车开动，没有下车的男孩转过身在门边的座位上坐下舒适地伸展开修长的双腿。然后，他看到了徐可，随即，脸上浮现出了如同孩子做错事后被捉住般的薄薄的红。
　　徐可侧过头向他示意自己右耳上的单边耳洞，对他点头微笑，而后起身走向另一节车厢。
　　徐可瘫坐在座位上伸手扯开了刚才被自己遗忘的领带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脑海里浮现出刚才两个孩子的样子。
　　那两个孩子，大约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吧。
　　十六七岁的年龄是激烈而又单纯的，对于自己想要的总是毫不避讳，一心一意地去索取，不顾一切地去追逐，宁折不弯，哪怕结局是四处碰壁头破血流也不会后悔。
　　想着，徐可从单肩包中取出上车前在便利店买的柠檬茶。天气很冷，即使是在有暖气的车厢里，罐子依旧是冰的。
　　轻易地，徐可拉开拉环一点一点地把酸甜的液体灌入口腔，让寒冷顺着食道流进身体。

　　可可，可可……
　　是谁这样熟悉地在叫自己？
　　徐可睁开眼睛，一只温暖地手掌就这样覆盖上来。
　　斌？睡意尚未退尽，徐可有些迷蒙。
　　是，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徐可就感到自己的唇被什么柔软温和的东西重叠住了。
　　痒痒的，徐可轻轻地笑着。
　　可可。说话的人语气中流露出微微的恼怒。
　　嗯？徐可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对上了自己上方的人墨色的瞳。

　　和林斌在一起已经五年了，连徐可自己都没有明白他们是因为什么而在一起的，又是什么使他们彼此象这样的互相吸引。林斌告诉他说，他那时看见徐可在走廊里大骂学生会长的时候他就告诉自己，错不了就是这个人了。
　　徐可的脾气在学生时代就是出了名的糟糕，有学长说，他就象一只猫，如果谁逆了它的毛一定会让那个人吃不了兜着走。虽然评价得有些夸张，但徐可知道，其实这话很接近事实。
　　当然，林斌在这方面也没有少吃过亏，少受过气。可是，每次有什么不愉快他们总能够做到彼此忍让，徐可觉得这才是真正难得的。
　　其实，徐可和林斌的生活是平淡的，平淡得让徐可以为他可以一直这样知足地和林斌在一起直到白发苍苍。他未曾想到过，对于林斌，他其实在本质上是不了解的。

　　第一次听朋友说起林斌和别人在一起时徐可是不相信的，因为徐可觉得他们的感情是如此的牢固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够介入。然而，世间的事情，是没有绝对的。
　　当徐可亲眼目睹之后，他当街甩了林斌一个耳光奔向他们的住处不假思索地开始收拾行李。
　　只是，行李还未收尽林斌就已经回来了。
　　后来，每次想到这件事的时候，徐可总会感慨世事的讽刺和戏剧性，如果当时他离开了，或许之后的他的痛苦就会少很多吧。
　　那一晚，林斌和徐可说了许多许多他不知道的人和事，然后林斌跪在徐可面前，然后，他们又哭又笑，然后彼此相依一夜未眠。

　　工作了三年后徐可得到了去国外学习的机会，时间是两年半。机场大厅里，林斌坐在徐可的身边，徐可看着他的眉眼，两人无言。
　　徐可觉得林斌的沉默有些可怕，他们两个人之间似乎太过安静了，仿佛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等待的一个小时过去了，徐可起身提起随身的行李准备去海关出境安检。
　　可可。突然的，林斌开口叫住了他。
　　可可，还想要点什么吗？林斌这样问。
　　徐可想了一下。
　　我有点渴，能为我去买瓶水吗？
　　林斌没有说什么，转身没入人群，仅仅只用了几分钟就带回了饮料。
　　可可。林斌又叫他，但，没有把饮料递给他。
　　什么？
　　可可，我们分手吧。
　　突然之间，徐可觉得天崩地裂。
　　可可，家里要我继承公司。你知道的，在商场上呼风唤雨有一番作为一直就是我的梦想。但是，我爸爸的条件是要我和彭氏财团的女儿联姻。可可，你知道的，我们其实是无法长久的，两个男人怎么可能永远在一起，总有一天你的父母也会象我父亲这样要求你的。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现在你要走，两年之内会发生什么其实本就不得而知，现在只不过是提前发生，该来的总会来的，你正好可以利用出国的这段时间忘记我。
　　徐可木然地听着，等清醒过来时人已在飞机上，飞机已经起飞四个小时了。
　　徐可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过的海关怎样登的机，只有右手中有什么冰冷的突兀，松开手指，是林斌买给自己的一罐柠檬茶。

　　徐可在美国一呆就是五年，回国时他已是公司驻中方的首席代表。这些年在商界，偶尔地，他也会听到一些有关林斌的消息。但，林斌似乎也没能够有太大的作为。朋友说，这是林斌的报应。徐可听后也只是一笑置之，在商界跌打滚爬了这么多年后，徐可明白了，人世间的事其实没有多少是可以随人所愿的，有的事过去也就过去了，他和林斌，在开始的时候或许老天就已安排好了要分离的结局。
　　只是，没来由地，徐可喝的饮料只有柠檬茶。
　　朋友说他其实心里还是放不下，徐可也知道事实是这么回事。但，其实他放不下的并不是林斌，而是那些曾经远去的年少的时光。徐可总是固执的人为，只要自己还喝着柠檬茶，自己就依旧是那个背景离乡在异国土地上意气风发的自己。

　　先生，先生……
　　徐可被列车的工作人员推醒。地铁已经到了终点站，明显地，他坐过站了。
　　徐可走出地下铁，将手中的空易拉罐扔进垃圾箱，然后抬手叫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前的刹那，徐可转头看见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个人的身边依偎着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
　　你好，徐先生。
　　你好，林先生。
　　如今，他们已经可以形同陌路。
　　寒喧几句后徐可低头钻进出租车，车子开动，满街的灯火在车窗玻璃上如水流转。
　　徐可知道，一切，皆成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