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旋》张加谨

2、阔别之后[2]

　　周璇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坐下，泡了杯麦片，才刚开了网页打算摸鱼，对桌就有人扔来一包杏仁，钱黎站起来，笑眯眯说道：“福利啊，昨儿个刘哥和老总拿下了一笔大生意，大早上就风风火火来分零食吃，说要请大家一起搓一顿，怎么，去不去？”

　　“我当是什么呢。”周璇扬起杏仁笑了笑，“什么时候放血？”

　　“初步定下是今晚上，大豪门酒店，有专车接送啊，不去白不去。”钱黎知道她不那么爱热闹，说起话来就带着一股劝说味，“去一趟也没什么，大家一起聚聚呗。放心啦，有姐姐我在，没人敢灌你酒。”

　　周璇笑着点头，“既然钱姐这么放话了，小女子恭敬不如从命啊。”

　　“那这么定了，今晚上咱一起过去。”

　　钱黎坐下后，周璇一个人百无聊赖地逛起论坛来。平时上班基本没什么事，她最多也就帮对桌的钱黎做几份报表，脑子进水的时候她也许会想起来自己是公司的一员，上些商务网站试图找找商机，但也不过摆摆样子，闲过头了而已。

　　逛了会论坛，没什么值得关注的事情。放开鼠标，她靠在椅背上，伸手拿过那杯热乎乎的麦片，眯起眼睛盯着电脑屏幕。

　　好一会，她坐起身，从收藏夹里挖出人人网的地址，登陆。

　　那个一度让她心绪不宁的访客还挂在主页上，鼠标移过去，显示的是“前天”。

　　她翻了翻自己主页的新鲜事，前天她上传了一张近照。那是舒文给拍的，她戴着眼镜坐阳台上看书时候的一张生活照——她看起来很随意，大大的黑框眼镜透着一股休闲风，过肩的黑直发有一部分被发夹夹起，固定在脑后，散出来的几绺在阳光下垂落着，有点像深秋的麦穗。

　　周璇盯着照片里的自己，脸上浮起一层笑容。

　　还记得四年前的你吗？

　　笑起来脸上两坨肉，眼睛是看不到的，那会可不是现在的鹅蛋脸，是饼脸。眉毛也不像如今，细长的一条，她那时候还不懂得修眉，甚至不知道怎么去做一个合格的女人。那时的她所拥有的一切，只有一颗心。不比她现在，有身材有脸，却没心。

　　“陈潇良，我是该谢谢你呢，还是谢谢你呢，还是谢谢你呢？”她盯着照片里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

　　深深吸了口气，她关了浏览器，转头看着窗外热烈的天光，直到视线里渐渐地冒进来一些绿色的紫色的斑块。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有了一阵晕眩。

　　“还是恨你呢？”她的笑多了些苍凉。

　　下午五点，才刚下班，刘哥就风风火火地从外头走进来，对着大伙一声吼：“晚上大豪门，包厢302，不见不散啊！”

　　办公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口哨和欢呼声，“刘哥霸气！”整个办公室开始闹哄哄的，围着他打趣调侃。

　　负责跑单的小孙突然神秘兮兮凑到钱黎身边去，问说：“嘿，钱姐，怎样？”

　　钱黎看了眼还淡定地坐在办公桌边的周璇，眨了眨眼睛：“搞定！”

　　“谢了啊，钱姐。”小孙美滋滋看了眼周璇，又走开了。

　　去大豪门的路上，周璇一个人坐在副驾驶座，面无表情盯着车窗外渐黑的天色，路边不断有各色的灯光亮起，夜市的繁华仿佛是和黯淡的天空在做无声的抵抗。

　　“结果还不是输。”她心想着，又淡淡一笑，“但抵抗的过程却很可爱，不是么？”

　　“你看人家周璇根本就不乐意搭理你，看窗外的帅哥出神呢，哪有你的份！”

　　周璇神游回来的时候，刚巧听到这么一句，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回头就看到后座三人开玩笑的脸。

　　她温和地笑笑：“呃，刚刚……你们有说到我？抱歉，我走神了。”

　　“别介，就随口一个玩笑，道什么歉呀。”新来的实习小妹阿林是个活跃的女孩，笑起来有俩酒窝，甜甜的声音，“周璇姐是我们公司最正经的人了，我说以后别乱开玩笑了啊，瞧人家脸红了。”

　　钱黎开着车，听到这忍不住回头来搭一句：“小姑娘进公司才几天啊，就大言不惭的。谁说我们公司最正经的是周璇啊。”她笑着朝周璇看了眼，“人家大胖天天跑几里路给你们买这买那的，好意思忘了人家呀。”

　　车里响起一阵笑声，阿林说：“那哪是正经，那是老实！讲白了就傻缺！”

　　周璇只微微一笑，又转过头去，她几乎不大参与这些打趣的话题。

　　朝街上看了几眼，下班的人流已经从各个写字楼里开始汇集到街上了，站牌边或地铁口，看去乌压压一片，让人心烦，她皱了皱眉。

　　后座的阿林依然吵吵闹闹地说着这样那样的话题，周璇免不了有些烦躁。

　　烦躁里也还有些艳羡。四年前，她也曾是那么一个叽叽喳喳说不停的女孩。她可以就一件小破事，巴拉巴拉说上一整天，扯得十万八千里那么远，那些逗趣的话好像不用思考就源源不断从她嘴里说出来，笑翻了一片又一片的人。

　　那时她可真算是朋友圈里的开心果呀，现在想起来那会真是青春洋溢、激情燃烧的岁月。可那时的她却不自知，她竟然是害怕，犹犹豫豫地站在他面前，轻声问：“你不喜欢太活泼的女孩子，是吗？”

　　胸口有些闷闷的了，她不再去想。

　　透过顶风玻璃，已经可以远远看到“大豪门”三个字挂在高墙上。亮红的楷体，贴在那财大气粗地闪啊闪的，生怕人不知道似的。

　　周璇走下车，刚拎着包到门口，身后的小孙就追上来，有些支吾地问她：“那个……周璇姐，你不舒服吗？”

　　她愣了愣，随口回答：“没。”刚要走开，又回过头淡淡一笑：“谢谢关心。”

　　小孙傻愣站在她身后，一时不知道做什么。

　　周璇嘴角却有了然的笑意，敏感如她，怎会不知道小孙那点心思，就连钱黎那点心思她也摸透了。只是这出戏该怎么唱还得按她来。她知道小孙对她有点意思，托了钱黎帮忙搭线，可实在没什么心力去应付这种一闪而逝的桃花，不然她也不会在钱黎开口前就直接坐进了副驾驶位。

　　这些年来，她的心就不曾动过。

　　只是今天似乎有些特别，一路到酒店，她始终都心神不宁。不得不承认，还是那个突然来访的名字造的孽，周璇简直不敢想，如果那个名字的真身出现在她面前，她会有怎样的失控。

　　她害怕他的出现，却在那个来访后，时刻盼望着他的出现。她总觉得四年前断去的缘分又被捡起来了，陈潇良一定会以某种方式再一次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大约是抱着这样一种惨淡的憧憬，她才那么爽快就应了这场聚餐的邀请。

　　“周璇啊周璇，你真是条可怜虫。”她对自己说。

　　施施然走去桌边坐下，她忍不住回顾了四周。这里是宴客大厅的东北角，两面屏风间只放了两张桌子，像是隔开的一个小包厢。据刘哥说是这边生意太好，包厢早就订不到了，于是只有委屈大家在大厅乐呵乐呵。

　　半只耳朵进半只耳朵出地听着身边的人聊着些风月琐事，酒席吃了一半了，时间还是那么处变不惊地一分一秒地过，周璇心底泛上来些许失望。

　　她自嘲地轻笑：“不过是出来吃一餐饭，你到底在期盼什么？”

　　小孙却是瞅准了机会凑到周璇身边去，他看她一直心不在焉的，没敢去打搅。这会露出个笑容，就立刻提了酒杯走过去了，笑说：“周璇姐啊，我刚来公司那会幸亏有你提点啊，不然我捅的篓子可不是一个两个啊，我敬敬你。”

　　周璇拿着一杯黑米汁起身，“不用这么客气，我也算不得公司老人，你这话重了。”她转头看了眼正和众人侃得风生水起的刘哥，提高了音调：“要谢也该先谢谢刘哥才是。”

　　刘哥一脸的油光发亮，听到有人叫他，立刻粗声粗气地回应：“来来来，不要客气，一起喝一起喝。”他这才看到小孙，眯起眼睛，走过去拍着他肩膀说：“你小子不错，诶，上次老总说要办的那个单子啊，你小子办得出色……”拥着小孙就拉过去继续侃了。

　　钱黎看在眼里，却不得不佩服周璇，她轻轻碰了碰她：“怎么，小孙这小伙子……”

　　“钱姐，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周璇笑笑，不再说什么，一脸疏离隔断了钱黎接下去的对话。

　　越是坐在热闹的人群里就越是觉出孤单，越是有着似有若无的期盼就越是升腾起挥之不去的失望，周璇心烦起来，拿起手边一瓶红酒就往酒杯里倒。她喝起酒来。

　　“哎哟，周璇，你不是不会喝酒么？今儿个是怎么啦？”钱黎一脸惊愕。

　　“今天趁着大家高兴，就喝两口。”她那哪是喝两口，一整杯一整杯红酒地往肚里倒。如若不是她的存在感太低了点，没人注意到她一个人在角落里的猛灌，恐怕下回下下回的聚会她是想逃都不行的了。

　　“我说周璇，你别喝过头了啊。”钱黎看她灌酒的样子，有些不放心。

　　“我没事。”几大杯红酒下肚，她依然面不改色，眼睛直勾勾盯着屏风上一处，“那只鸟画得不错，有活的感觉，好像能飞出去似的。”

　　又喝了几杯，她的话多起来，“旁边那棵树也还行，不过我看着怎么觉得那不是画出来的呢。谁的画工能有那么好呀，给画成这样……”钱黎没搭话，她继续喝着：“好像这个酒的味道不大好，涩涩的，是不是假的呀……”

　　毫无疑问，周璇最后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