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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邪剑逞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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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唔…]
黑焰骤灭,抓着身子的蛮力陡然一松,屠苏不妨下被抛跌在地。
想挣扎起身,手腕处却似被粗绳锁住般动弹不得,不得已呈跪地之姿。
“……剑……不值……吾自比…它……强上万…倍……”
鬼魅之声又再响起,屠苏抬头,终于看清幼童面貌。
粉扑的面上已不见血色,印堂灰黑,透出死气。
嘴唇掀动,牙关咯咯打颤,却非与他说话之人。
——是那……剑?!
通人言,识人性,操傀儡,持凶煞。
当真妖剑!
[……]
屠苏不语,忖度己境。
这是一处到处焚烧过的村庄,火势将熄未熄,风吹动树梢沙沙作响,不闻人畜声息。
屠苏猜到这里便是元奕等人所言农家,只不知邪剑为何将他带到此地。
屠苏环顾四周,心道不妙。
他背靠山崖,逃生之路惟突破邪剑一途,周围或有岔道,他却对这村庄不熟。
寒风呼啸倒悬身后,似他处境,腹背堪忧,逃不得、战不得——
随身佩剑一早不知遗落何方。
“……与吾……同…归……与吾……”
[屠苏——!!]
一声尖啸,剑影随之攒动。
正是陵越!
[师兄…、师兄小心!!]
屠苏原松了口气,到陵越近身时,心中警兆突起,直觉高呼。
说来巧合,那一直站着未动的孩童恰在此时提剑往他二人砍来。
[师兄避开!]
屠苏撞开陵越,以身格挡在两人中间。
陵越身形未稳,下意识抓着屠苏手,想将他护在身后——
眼见剑锋扫中屠苏面门,那剑却临阵退却般,侧转锋芒,横里荡开。
剑气激得人目盲难睁,面颊火辣辣刺疼,所幸无性命之忧。
师兄弟二人惊魂甫定,却听那邪魅人声道:
“……吾名……焚寂……”
言罢又一剑砍向身旁陵越。
——焚寂!?
屠苏耳中轰鸣,被这两字激起回忆。
……娘亲、使命……代代守护……
煞炎之剑。
焚寂。
[……屠苏!屠苏——]
陵越似在耳边叫喊,声音却时远时近,听不真切。
屠苏嘴唇微动,想说没事,却“唔”的一声,头痛欲裂——
他痛而抓住鬓角碎发,不住扯动,只听耳中嗡鸣扩散到脑海、心底。
屠苏不由紧闭双眼,欲凝神静气摒退杂念,岂知胸中火灵激荡,倾注四肢百骸,无以设防。
陵越改双手握剑,拼尽全力格挡幼童猛击,间隙还要留神屠苏境况。
却见屠苏抱头呻yin,周身霎时火烧般,一簇簇邪煞黑焰由身中迸发开来——
煞气!!
陵越惊而抬头,却见星月好好露在天穹,心神微分间,肩头不妨被砍中一剑。
吃痛下功聚掌心,手中定光似回应主人般,寒芒暴涨,竟以蛮横剑气首次逼退邪火之剑。
陵越顾不得趁胜追击,一步纵跃掠至屠苏身前,口中咒诀喃喃咏起。
[屠苏,凝神正气!]
陵越一声厉斥,抓住屠苏两手,徒劳想将他摇醒。
屠苏颈间玉珏回应陵越术法,荧蓝光晕熠熠亮起,照得人双眼生痛,屠苏闷哼一声,黑火转弱。
陵越大喜,忙解了屠苏领子,让那半阕玉珏露出身来,一掌按上屠苏胸口,继而再念口诀。
阴阕寒意霎时暴涨,陵越咬牙忍住,险些制不住它。
口中不住咏唱紫胤所授心诀,这难驯之物借术法引导,浸出更多寒气来。
火烧般滚烫的身子逐渐凉透起来。
屠苏睁眼,目中血红淡去,缓缓守得灵台一丝清明。
陵越见之,不由舒尽胸中一口浊气,末了,竟咳出声来。
屠苏恢复神智,见师兄血染紫袍,握剑右手被火灼伤,顿时吓得不轻,心痛道:
[师兄,我……、]
“……凡人…竟一再……阻……吾…杀!杀——!!”
[师兄!!]
“锵——!”
一声脆响,只听“咔”的一声,定光宝剑竟被生生斩断。
陵越闷哼一声,内腑受创,更骇人是邪剑劈中处,肩踵便有黑火腾起,熄之不灭。
[咳、跑……跑啊!]
他另手推开屠苏,弃剑聚气,以身化剑——
紫胤绝技,空明幻虚剑。
屠苏想不到陵越竟使出这招,他听陵越说过,以气成剑之术极难掌握,凭他修为,不过学得皮毛,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使出,恐伤人伤己。
而今为给他生机,师兄竟甘愿牺牲自己,这份情,屠苏怎敢轻受——
屠苏咬牙,一把抓起陵越佩剑,往手中无形绳索斩去。
虽知以火敌火实属不智,却也顾不得其他,身中火灵附上断剑,一招“玄天炽炎”拼向敌人。
那邪剑显是想不到屠苏竟挣脱束缚,甚或与他为敌,怒吼一声,火芒剧烈燃烧,连附近草垛树皮一同点着,情景可怖至极。
屠苏剑气追上陵越先发剑招,二者奇迹相融,寒火汇成一条巨龙,往邪剑喷出火蛇咬去。
三股剑气毫无阻隔地在半空拼撞在一起,一时只见火红冰蓝似相斥、又相吸,鏖战不休。
[师兄,我们……走——!!]
陵越跌退一步,神识昏沉不清,全赖屠苏支撑才不致倒下。
眼见他二人拼尽全力的招数就要被邪火吞下,屠苏咬牙抉择——
赌一把!
悬崖陡峭深有几丈他不知,却是他二人如今唯一逃生之法。
跳罢!与师兄在一道,去哪里都是好的!
“……与吾……同归……与吾……”
[我本巫咒之子,原应与你一道,却蒙师恩,始知荡妖除魔、扶困济世为我所任,如今你伤人性命,留你不得,我不会与你同去!]
言罢,脚跟所踩岩壁最后一步。
屠苏微笑一声,道:
[师兄,我们走!]
纵身跃下。
空留崖上一声尖啸。
□
……?……
不知过了多久,屠苏幽幽醒转过来,只觉浑身疼痛,尤以腰背最甚。
他有片刻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直到胸前传来被压之感——
师兄!?
眼中迷蒙尽褪,屠苏半坐起身,见陵越伏躺在他身上,人事不醒。
脚下青草渐被他血染成绛禇,屠苏露出慌张神色,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
陵越伤势却耽搁不得。
屠苏咬牙,按住陵越肩踵伤口崩血处,小心将人翻转过来。
哧啦一声撕下袍摆碎布,层层裹住血口,不想铁腥血气又渗了出来,竟止不住。
屠苏大急,却知切不可慌乱。
环顾四周,见面对通天峭壁,应是摔下后落在空谷处。
他不懂御剑,以他脚程回头找人来帮,并不可能,陵越根本拖不起。
惟将希望放在眼前!
打定主意,屠苏将陵越放平地上,撑着膝盖摇晃起身。
右脚踝一阵刺痛,知是摔下山崖时崴了脚,屠苏深吸口气,小瘸着往林中枝叶茂盛处走去。
巡视一圈见未有奇珍野兽,屠苏捡了块隐蔽的地方,将陵越搬到此处安置。
他身形不若陵越高大,现时又伤了脚,几步路走来堪比天际。
到树旁将陵越放下时,衣衫尽湿,人亦气喘不定。
[师兄……]
屠苏喃了声,在陵越脸上抚了抚,陵越无知无感,仍是昏厥。
屠苏黯然,若非自己拖累,师兄又怎到以命相搏的地步,凭他修为,至不济脱身自保不成问题。
他又看了陵越一眼,转而去寻药草。
陵越肩伤不轻,深浅两道伤口,已见白骨,一道更被火烧过,皮焦肉烂,右手也有烧伤,所幸已抹过药膏。
麻烦却是内伤颇重,屠苏功力不及陵越,又属火行,对灼伤毫无办法,贸然行径,反会累陵越伤上加伤。
不过仍有办法。
屠苏握紧胸前玉珏,虽不知催动术法的口诀,但阴阕属寒,有克火效用,仍有一线希望。
要在乱草丛生的树林里寻得一株鹿活草确实不易。
屠苏在地上随意捡了根木枝,四处拨弄梭巡,也防野兽突然袭人。
眼前突然一亮,被月色照亮的土里,一株精小的红果安静生长。
屠苏在心底松了口气,抹了把头上渗出的汗,又往草堆里找起来。
能找着一株,便说明定有雀鸟衔着草种来过此处。
断不可能只有那么一株鹿活草的——
思忖间便见脚下踩歪了一棵草药。
屠苏心头一喜,想来他师兄弟命不绝于此。
小心翼翼挖出鹿活草的草根,屠苏蹒跚着回到陵越处。
捧了些泥水,屠苏闭着眼一口气把草和水都往嘴里倒了进去。
湿泥的腥臭呛得鼻梢火辣辣地疼。
屠苏紧紧掐着掌心,指甲都深深地烙进了掌纹里。
他拼命嚼着被药性毒麻了的嘴巴,直到把鹿活草咬碎为止,方才吐出。
捣着胃干呕了几声,屠苏擦去眼里疼出泪水,拨开先前替陵越包扎的布条。
许是动作大了,昏迷中的陵越难过地低吟了声,剑眉蹙起。
屠苏又从袍子上扯了块干净的布下来,把咬成稀泥的药草往陵越伤口上一倒。
趁陵越无感,屠苏深吸口起,死命按住他身体,用手把草药和开,敷满渗血的地方。
[——!]
果不其然,陵越开始剧烈挣动起来。
鹿活草制成成药后药性温和,然这般野生取用法,到底清不得药中性烈的部分。
加之陵越伤重,意识本就给扯得生疼,现下哪还受得了,只差没惨叫起来。
也算他性烈,即便昏厥也不露软弱,否则以屠苏境况,绝计按不住他。
不过一痛下倒也好,把人给生生疼醒了过来。
陵越眨了眨眼,屠苏关切神色映入眼帘。
初时仍有些不明白情况,不过一瞬,已记起了昏迷前的事。
——邪剑!屠苏!!
打了个激灵,彻底惊醒过来。
屠苏浑身汗涔涔的,再没力按着陵越。
他见陵越忽而睁开眼来,不由欣喜道:
[……!……]
张了张嘴,便有一股难闻的药草味溢了出来。
屠苏扶着嗓子咳了几声,这次却连咳声都听不清了。
陵越见他样子不对,习惯下要去扶,哪想牵动伤势,只疼得他也呲牙咧嘴的。
师兄弟二人互望一眼,不由大笑起来,屠苏虽发不出声,却也有种劫后余生的喟叹感。
[你的嗓子应是叫这药草给弄哑了,回到镇上后寻个大夫看看才行。]
二人背靠树桩,遥望郎朗天际,任微风拂过,吹散心中烦闷,一时竟也无话。
这一宿折腾下来,均感疲惫贪睡,却知险情未除,仍不能掉以轻心。
屠苏指了指陵越肩伤,解下颈间玉珏,交到陵越手中,陵越知他心思,遂接过。
他内外伤皆重,屠苏取了这么个法子替他止血,已是不易,应不再让他忧心。
陵越凝神正气,催动口诀激起玉珏寒性,助他疗伤。
这阴阳紫阕确是世间难得宝贝。
平时光握在手里就觉通体冰凉,似结冰般,如今他为炎煞所伤,由它辅助寒气,倒令身中灼烧感逐渐退去。
屠苏靠在树上,闭目小息,储备体力,以防再有恶战。
约莫盏茶光景,陵越吐纳渐如常,屠苏睁眼往他看来,面色确比先前好些。
[……收好罢。]
屠苏点头,知陵越内伤无恙,心神微宽,放松下来。
将玉珏小心收起,又捡起身旁木枝,在地上缓缓些道:
——若不是我让那孽障魇住了心志,师兄也不会护我受伤……
“对不起”这三个字终于写不下去。
陵越一把捏住了屠苏的手,牢牢攥在掌心里。
过大的力道让屠苏吃痛地皱起了眉,但比起陵越已好上太多。
月辉惨淡,树影婆娑。
[你无错,何来对我不起?]
陵越转好的面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屠苏却辨不清那是疼的还是气的。
二人就那么对峙着,一时相顾无言。
——剑断了。
陵越这才看清屠苏抓着断剑的那只手。
左手仍死死抓着定光剑的剑锋,想是跌落山崖前情急下一把抢在手里的。
袖口被树桠划开不知多少口子,混着手心里的血往下淌,却只胡乱拿布缠裹了事。
陵越是真的又气又心疼。
该说这小师弟太了解他这师兄的秉性,还是说他太笨太傻?
爱剑遭折如何!不慎遗失又如何!?
我一味舍身护你周全,却不是要你如此报答我!!
眼前突然一暗,脑门已给扣在陵越肩上。
他的师兄在耳旁疼得嘶了声,呼出的热气烫得耳根也似烧了起来。
[百里屠苏,你听着!我陵越要的不是你的命,你若真觉得对不起我这个师兄,就给我好好地活着,别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似的,只得我一人着紧你!]
这话确实拿血来喂。
屠苏只觉缠绕耳根的热气忽而成了腥甜的暖流。
等他回过神从陵越的怀里挣出来时,陵越已一径昏死过去。
慌乱下他只得拿手去堵陵越嘴里冒出来的血沫。
却惊觉右手仍给陵越牢牢抓着,力道大得他竟挣脱不开。
屠苏无法,只得弃了陵越爱剑,改以淌血的左手去抹。
不抹便罢,一抹下连自己的血都擦了上去,急得屠苏眼眶一热。
——你不能死!师兄,你定不能死,如若不然,我……
我甚么?
浑浑噩噩的意识里只一线清明抓着了这个字眼。
然,待到回头重新省来时,却又不记得自己究竟想要说些甚么了。
直到丈许外一阵窸窣的响动惊扰了他的思绪。
一双剑眉紧蹙起来,眼中寒光如电芒般往来人笔直射去。
那人仿佛被他殛中般,浑身一颤下倏然出声道:
[是…屠苏师兄吗?]
女孩强忍着哽咽探身问道。
树下拖曳的影子显出她的恐惧与无助。
两只手牢牢把剑抱在怀里,双肩极尽颤抖。
该是怕极了罢……
屠苏滚了滚喉头,很是艰难地咳了声。
芙蕖认出是他声音,不由安下几分心来。
[呜……屠苏师兄……]
发软的腿脚到此时再使不上力,女孩呜咽了声,被树根绊得扑跌在地。
屠苏只听得叮叮当当的声音,猜出定是放在众人行囊里的药罐,心头稍宽。
芙蕖虽是害怕至极,却也不忘这重要保命之物,以她这般年纪的女孩,确实不易。
[啊大、大师兄他……!]
芙蕖狼狈地爬到屠苏脚边,见倚在屠苏怀里不醒人事的陵越,不由吓了一跳。
——不可出声!
屠苏发不出声,情急下只得拿手去堵芙蕖的嘴。
他手上沾着自己和陵越两人的血,倒将芙蕖也抹成了血人似的。
嘴里满是难闻的血腥味,芙蕖只觉腹里难受,直想捣住肚子作呕一番。
却也知现下是非常时刻,两个师兄都受了伤,其他人又不知去了哪里,怎都要忍住。
屠苏见她虽仍害怕,眼里却清明不少,往芙蕖点了点头,松开捂住她的手。
他朝自己的喉咙比了比,摇了摇头,示意不能说话。
芙蕖了然,遂凑近屠苏轻声问道:
[屠苏师兄,我们、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我们出来找你……寻到元奕说的村子,却被黑雾迷了眼,等我回过神时,大家都不见了……我、我害怕,就拼命跑,不小心从山坡上滑了下来……]
屠苏点头,知天墉众人已赶到村庄,想是与那邪剑缠斗去了哪处。
理清现状后,知三人眼下当无大碍,便着紧起陵越的伤势来。
——现有伤药,师兄性命可无虞,你且转过身去,我替师兄包扎即可。
情况虽特别,礼数却不可忘。
男女有别,芙蕖再小到底也是女孩家,陵越伤处不便,是以还是由他来妥当些。
[可是师兄你的手……]
芙蕖红了脸,支吾道。
屠苏摇头,示意无碍,只叫芙蕖四下看看有无清渠。
一来以他二人这般血染模样,确要好好清洗一翻;
再者,待天亮后可沿水道往上游走,当有人家。
芙蕖去后,屠苏把陵越往树外挪了挪。
动静不大,却也细心,尽可能不牵动陵越身上伤处。
又借月光细察,见伤口流血已止,不由松了口气。
往陵越身上大小伤口洒了些舒筋定痛散,屠苏费了番功夫才重新包扎妥当。
他在芙蕖留下包里还找到了降火气的寒食散,大喜下忙给陵越被灼伤的右手擦了些——
这只执剑的手,怎也不能废了。
握着陵越的手搭在了腕脉上,屠苏凝神听了听,不觉蹙起双眉。
寒玉作引,却不能尽除身中火息。
先前陵越打坐少顷,面色一径好转,屠苏以为无碍,现在看来,却是骗他了?
屠苏撇嘴,报复似的在陵越面上狠狠一掐——
见不得我逞强,自己受伤却要装作无事哄骗我!当真可恨!!
被掐的人不适地皱起眉,却比不得身上痛意,很快又没了知觉。
屠苏不免泄气,若能这般将他掐醒该有多好……
起码,说明他伤得不是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