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剖心与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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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在这里。]
御剑术虽可瞬息万里，但屠苏身上尚且有伤，实不宜多作劳顿。
师徒三人便在灵谷附近的农舍歇下了脚，待屠苏伤愈再返昆仑。
陵越对这个不太爱说话的师弟实在着意得紧，片刻寻不到人便要急出一身冷汗。
蹲在雪地里的男孩淡淡看了他一眼。
无甚朝气耸搭着的发梢下，一双墨玉的眼睛却总是晶亮晶亮的。
[师尊嘱你多休息休息的。]
见师弟不答他话，便径自走到他身旁，也一屁股坐了下来。
二人默然对视着，末了，陵越竟忽而笑了起来。
[……有甚么好笑的？]
屠苏撇了撇嘴，不怎么高兴地嘟哝了句。
这一句却叫陵越好生新奇，相处几日下来，他还是头一回见着该是屠苏这年龄的孩子该有的表情。
[我起先觉得难怪师尊会收你做徒弟，原来你竟比我更要“一板一眼”，现在看来却倒不是了，哈哈。]
屠苏眨了眨眼睛，复又垂下头去盯着雪地发呆。
陵越不忍见他如此神情，便学着师尊的样拍了拍他的头。
[莫要想了，那些事想破了头仍是那般，不记得是痛苦，想起了仍会难过。既然活着，就要让自己活得好好的，这点道理你总该明白。]
[……这便是学道要学的？]
揉着自己头发的手微微一颤，却仍是没有拿开。
他听到陵越在自己耳旁极轻的叹息，似是有很多的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只有日子变得久了，才会想要叹气。
因为就连自己都觉得会茫然，便是还心存不甘罢。
[爹娘将我送上山时，我亦是哭得很惨……那时我还未正式拜入师尊门下，与那些年龄相近的师兄弟们待在一起，却总觉得不快活……也没法让自己快活起来。]
顿了顿，见屠苏终是抬起头来，陵越不觉便开了口，继续说了下去。
[……他们，有不少是命格不好，爹娘为了保住他们的命，才忍痛送上了山的…还有些倒是无父无母，恰巧被外出游历的师叔伯们带回了门里……当然也有自愿来求仙问道的……只有我是例外，甚么事都给蒙在鼓里，稀里糊涂地就给送到了山上……爹走的时候摸着我的头，叫我在这儿待着，好好照顾自己，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陵越深吸了口气，故作洒然地咧嘴一笑。
屠苏却只觉那笑堪比在哭，不是一般的难看。
他却也是心有戚戚焉，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本在安慰他的人。
他想起了自己的娘亲。
韩休宁。
亦是个甚么都不会同她儿子说的母亲。
大巫祝和大巫祝之子，比起血脉的延续反倒更像工具的延用。
为了某个他从不得知的使命。
[……后来有一天，掌门师伯走到我跟前，他拍了拍我的头，对我说了一句话，我便再也不去恨了……]
[甚么……话？]
屠苏微微吃了一惊，他以为天下间少有孩子会去憎恨父母的。
因而才会觉得自己很是奇怪——
明明不过是想要母亲更多的爱，却何以竟变得如此恨她……
[“天下间不会有不爱孩子的父母”……也是那一天我才知道自己的爹娘早不在人世了，他们将我送上山，只不过是为了能让我避祸罢了，甚么修仙改命的，比起眼下即将遭逢的劫难，太过长远亦是不切实际了。]
说罢这一切恩怨纠葛，陵越便长长舒了口气。
他已有多年不曾想起儿时的事，怎的今天就如此轻而易举地说出了口？
真是奇也怪哉啊，自从遇上这个小师弟后……
[你竟……不曾想过报仇么？]
报仇？
陵越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在屠苏困惑的眼神中缓缓摇了摇头。
纠结在一起的眉宇显示出他曾有过的挣扎，最后却仍是弃了这般执念，不是不想，也不是不能，而是逼自己不去想，也逼自己不能想。
[世间有很多事并不是能轻易道得清谁是谁非的……]
[可族人们是无辜的！]
屠苏陡然拔高了声音，煞白的小脸上涨满了仇视的红晕。
小小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显是忆起了灭族时的种种惨状，久久不能平息。
陵越定定地看着他，他看得很仔细，也很认真。
就像不久前的初遇时那般，唯一不同的，只是各自眼中的沉重罢了。
良久，他才开口道：
——就像你所说的无辜一般……即管他们或是恶人……
[……对我而言却仍是天底下最好的父母，如此而已。]
那一刻屠苏是真的觉得胸臆间梗得难受。
竟有活生生的例子摆在他眼前，告诉他所谓是非善恶，真不能用常理去言断。
何况世俗人之眼光，若陵越的身世大白天下，却又该叫他情何以堪。
那么自己呢？
冤冤相报何时了。
然，若要他忘却灭族之恨，却是万万不能。
否则百里屠苏此人又何以要苟活于世。
正是这个信念，支撑着他一步一步地、残喘着从尸堆里爬了起来。
[何以仍不去睡？]
雪地里霎时漫起了淡淡的熏香味。
那味道和陵越身上的有些像，却更淡。
如果不是仔细闻了，怕是就要错过了。
就像那经历生离死别的一日，当他蹒跚着脚步走出冰炎洞的一霎那、
这个人就站在那清晨第一缕曙光照射进来的地方，对他伸出了手……
靠在他怀里的时候，屠苏才觉得真正安下心来。
在被无助的恐惧打败前，找到了他的栖身之所。
[[师尊……]]
几乎和陵越同时开了口。
末了，竟不知何故两两相望起来。
许是为刚才的事有些尴尬，那个总是盯得让他有些窝火的师兄率先别转了头。
[夜深露重，你二人早些歇下，明日我们即刻回返天墉。]
二人点头会意，礼毕后，一前一后往屋舍行了去。
只余下紫胤一人，望着地上一大一小的两行脚印，默然不语。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剖心与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