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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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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先生枕着方向盘沉默了半个小时,直到听见周济予冲楼上喊:“老杜,我回家了,我把你锁店里”才回过神来。
发动汽车开到路边,透过挡风玻璃,看见旅行社电灯熄灭,一个清瘦的身影从店里出来,拉上卷帘门,走到公车站,不一会儿上了车扬长而去。
一路开回部队,政委跟屁股后头直唠叨:“这几天你去哪儿了?”
“旅游。”商有端从后备箱里拎出个背包,大步流星朝宿舍走去。
政委一路小跑,“上哪儿旅游了?南京?”
进了门,将背包扔地上,开始脱军装,“过几天我请假。”
政委头都大了,“又请假?这些日子你光旅游了,你说你还能干点正经事吗?”
商有端抬头,“正经事?拯救人类算不算?”
政委吧嗒吧嗒直眨眼,“拯救人类?”你美国大片看多了吧!
商有端脱下衬衫进茶水间,“过几天必须去。”
政委斜眼,“上哪儿拯救人类啊?”
“南京。”“砰”茶水间的门关上了。
政委被气乐了,一屁股坐在床上,“少打马虎眼,我可听你的警卫员说了,今天下午你把医院里那个病号送回南京老家了。你这一天天的,净往南京跑,这是干什么?打算跟人家相濡与沫长相厮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啊?”
倒了杯水从茶水间出来,商有端从背包里拎出个塑料袋,“啪”扔政委腿上。
政委一哽,“这是什么?”
“金子。”
“哦?”政委兜底一倒,“哗啦”,连蹦带跳洒出九个金锭子,政委捡起一个对着灯光晃了晃,“造型还挺古朴,从哪儿弄来的?”
“南京。明朝末期的古董。”
政委一挑大拇指,“不愧是官三代,家底子真厚!”塞嘴里咬了咬,陡然痛不欲生,“是金子吗?是金子吗?你糊弄谁呢?纯度得低成什么样啊?牙都硌掉了!”
“明天帮我卖了。”
政委斜眼,“按300一克卖?你能要点儿脸吗?”
“按明朝古董卖。”
政委猛一跌足,眼角直抽抽,瞧瞧金锭子,再瞧瞧商有端——这家伙正镇定自若地喝水。
政委嘿嘿一笑,勾着商有端的脖子拽过来,将金锭子凑到他眼皮子底下,语重心长地说:“你这样太不专业了你知道吗?那什么,你得先用锉刀把棱角全锉掉,再拿细砂纸抛光了磨匀了,光到什么程度?跟被人摸了一千年似的。”政委猥琐地嘿笑,“然后,放进强酸里,泡它十天半个月的,泡得麻麻点点看一眼能密集恐惧症发作为止。再上上下下涂一层薄薄的化学品,涂得灰头土脸它亲妈能把它认成铜,基本上,这就齐活儿,懂吗?对了,那化学品叫什么来着?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商有端上下扫了他两眼,“深谙造假之真谛。”面朝窗外高声喊:“二中队长。”
“是!”隔壁出来个黝黑壮汉,嘴里还塞着把牙刷,“啪”一个军礼。
“从今往后,但凡假造账目、谎报军情、揣着夸大的清单上总装要物资的任务,一律交给政委完成。”
“是!”
政委急眼,“商有端!”
商有端拎着他的衣领甩出门外。
政委气得一脚踹在门板上,不成想,“嘎吱”,门开了,政委傻了吧唧愣在当场,一个大塑料袋砸他身上,“咣当”,门又关了。
政委低头看看九个金锭子,暴跳如雷,“商有端!你爷爷的!”
二中队长一把叼住他的脉门拖进屋里,“叫你要东西你就去呗,打着他爷爷的旗号,有什么要不来的?跟他自己去有区别吗?顺道还能去北京旅个游。”
“啊?……啊……”政委“嗞”一声气就消了。
临睡前,商先生给小予打电话,对面没好气地问:“什么事?”
“测试一下电话号码有没有存错。”
“神经!”“嘟”,电话断了。
商先生失笑。
第二天一大早,商有端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对面商家老二急切地问:“这个……”哗哗翻纸张,“这个齐岭川怎么上吐下泻?”
“食物过敏,给他吃点氯雷他定。还有事吗?”
电话刚挂,又响了,商中将似笑非笑地说:“我怎么记得你跟我说过,这个道士不是我儿媳妇?”
“您见到他了?”商有端坐直身体。
“他就躺在客厅沙发上,我能见不到?”
“是吗?爸爸,叫人把他扶到床上躺着吧,他伤势不轻,还在过敏。”
“哟,这会儿想起来关心他了?你这男朋友当的,我都糊涂了,到底称不称职啊?随随便便把人往家里一扔,这是叫我们替你照顾他?对了,以前好像谁跟我说过他是个正常人?”
商有端垂下眼睑唇角上扬,“您帮我劝劝他。”
对面也笑了起来,“好,我尽量。”
整个一上午,商有端找了本《明代建筑的技术与艺术》仔细研读,路过的喽啰们直咋舌:不带这样的!您还是军人吗?这明明就是文人嘛。
直到中午,商有端正在食堂吃饭,政委拎着个大包,“啪”砸餐桌上,端起商有端的西红柿鸡蛋汤“咕嘟咕嘟”往下灌。
商有端拉开拉链看了一眼,“多少?”
“十三万六千。”
商有端皱眉,“按金价卖的?”
政委瞪他,“你还真打算按古董卖?”说完一慎,凑过来压低声音,“不会真是你家的传家宝吧?要不然,是你们家老爷子受贿来的赃物?不能够啊,才百分之八十多的含金量,谁这么没眼力见?”
商有端不置一词,又将拉链拉上,往前推了推,“拿去全买银条。”
政委一口汤差点喷出来,“你说什么?”
“大概……”商先生皱眉默算了一下,“大概40多斤。”
政委干脆拖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买银子干什么?”
商有端起身出门,“买回来之后全部敲成一厘米见方的碎银块。”
政委眼巴巴地看着他离开,与周围的战士面面相觑,一把揪住二中队长的前襟,“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商先生走进办公室接着看书。
傍晚时分,政委拎了一皮箱银子进来,扔下就走,都懒得拿正眼瞧他。
正当此时,手机响了,对面周济予兴高采烈地问:“嗨,你现在有空吗?”
“有空,怎么这么高兴?”
“我想到怎么赚银子了。”
“是吗?”
“今晚我们就去明末吧,事情既然躲不过,不如早死早超生。”
“好,我马上过去。”
于是乎,我们的商有端商先生拖着一箱子银块,拎着一背包武器,上车直奔旅行社。
周济予踢踢箱子,“这是什么?”
“银子。”
“多少?”
“40多斤。”
周济予猛抬头,“折合明朝的重量单位,有……有600多两。你把金子卖了?”
商先生故意皱眉,“你不要这么惊讶,我知道那是夫妻共同财产……”
“你给我闭嘴!”甩头出门,身形一顿,又寒气森森地走回来,踢了踢背包,凉飕飕地问:“这又是什么?”
商先生笑眯眯地搂住他肩膀往门口带,“时间不早了,你不饿吗?你不饿老杜也该饿了。”
周济予使劲扳他的手指,“说!是不是武器?啊?是不是?”
手指被掰开了,商有端左手一滑勾住腰身,“不用走远,就在隔壁吃吧。”
“商有端!不准带过去!听见没有!不准带!”
隔壁的马老板看见周济予被个器宇轩昂的高大男子拖进店来,笑嘻嘻地打趣:“哟,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挺小鸟依人。”陡然看清那高大男子的面容,吓得一缩脖子,瘫到柜台后面,打死不伸头。
周济予甩开商有端,冲马老板喊:“两份扬州炒饭。”
“是是是是。”马老板点头如捣蒜。
商先生曲手指敲敲柜台,笑得和风细雨,“你完全不用害怕,我应该感谢你……”
“啊?”马老板伸出脖子。
“……你是我的媒人……”
“什么?是吗?呃……这个……举手之劳……”马老板一个劲地疑惑怎么就给他做媒了?不过这点微不足道的小问题压根就不耽误马老板满脸堆笑。
“……虽然,你偷窥我的银行卡密码,并把我扔到了大马路上。”
马老板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一缩脖子,“砰”又瘫下去了。
走回桌边,周济予正翻着白眼冷笑,“吓唬他你很有成就感?”
商先生低下头贴着他的耳垂轻声说:“亲吻你我更有成就感。”
周济予感觉自己心力交瘁,刚想嘲讽两句,就听服务员喊:“17桌。”
小予站起来,“是。”
“扬州炒饭好了。”
周济予匆匆跑过去,抄起两碗饭,一路急吼吼地往回跑,“烫烫烫烫烫!”
“砰”“砰”砸桌上,烫得直甩手,捻在耳垂上缓了好一会儿,“咔”“咔”掰开两双一次性筷子,凶狠地插进炒饭里,往前一推,“吃啊,吃啊,趁热吃啊。”
商先生忍俊不禁,“你真贤惠。”
小予懒得理他,半碗饭下了肚,冲马老板喊:“再来一份炒饭,打包带走。”
“你想到什么赚钱办法了?”
周济予神秘一笑,“一会儿告诉你。”
吃完饭,两人直奔小商品市场,往一个卖钟表的黑瘦中年人面前一蹲,开口就不吉利,“老板,你这生意不怎么样啊。”
老板笑得面皮直抖,估计秉承着和气生财的理念还得强忍着开口:“这不是等着你们这些上帝来照顾嘛。”
“上帝想照顾你也得你自己有本事啊,你瞧瞧人家,”一指对面卖手机套的,“你瞧瞧人家这生意红火的,这年头人手一部手机,哪个缺心眼儿的还戴手表啊?”
商有端握住他的手腕伸到他眼前,“你很缺心眼儿?”
周济予横眉冷对,“我这个是劳动工具!”立马又笑容满面地对老板说:“你不如尽快把手表脱手,进点手机套,薄利多销,上帝指不定还能多看你两眼。”
商有端不置一词,踱到门口欣赏对面光怪陆离的霓虹灯。
旁边老板笑了,“砍价是吧,20块一个。”
周济予心满意足了,拎着一口袋手表冲商有端龇牙嘿嘿直笑。
商有端一巴掌拍在他头发上,“你到底是去送东西的还是去投机倒把的?”
“扯淡!我是去旅游的!呃……顺便卖点东西,呵呵……顺便嘛……”
坐上车,周济予把塑料袋里的手表鼓捣得哗哗直响,举起一只对着顶灯欣赏半天,啧啧称奇:“花500块买了25个,你说要是按100两一个卖的话……”
商有端扫了一眼,“冒充法兰西货吗?”
“那当然!这帮土包子古人能见识过这等精巧绝伦的高端工业品?”
“这可不一定。”商有端接过手表,翻到背面,贴到他眼前,“读读上面写着什么。”
目光茫茫然下移,金属外壳上明晃晃地写着四个大字——中国义乌。
一声哀嚎:“停车!停车!”
一阵风冲出汽车。
商先生大皱眉头,“小予!小予!”
等到汽车在路边停稳,小予早跑没影了。
不一会儿,又垂头丧气地回来,25个手表往后座一扔,窝副驾驶上沮丧。
商先生揉揉他的头发,安慰:“你应该乐观一点,‘中国义乌’全是简体字,他们充其量只认识一个‘中’字,顺便问一句,大明百姓会称呼自己的国家为‘中国’吗?”
周济予沉默片刻,来了点儿精神,“不会。他们会称‘大明’或‘国朝’。”
“所以,你还有什么可哀愁的?况且,这四个字还是左行横排版。”
“对!还是你厉害。”周济予朝他竖大拇指,“他们顶多会念成‘乌义国中’。”刚说完又哭丧着脸一头撞在窗玻璃上,“即便一个字不认识,他们也能知道这是汉字啊,说是法国货,鬼信啊!”
商先生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轻声安抚:“我怎么听说明朝大量向西欧出口各种陶瓷制品……”
没等他说完,周济予腰杆一挺,“你说得对,为了迎合西方消费者普遍的审美需求,烧造商们经常会在瓷器上画洋妞写洋文。”
“所以,手表上有中文也是情有可原的。”
周济予明朗一笑,“礼尚往来嘛,完全合情合理,嗯!你是个人才。”
“不伤心了?”商先生倾身靠过来,“你打算怎么谢我?”
周济予一巴掌将他推一边去,“开你的车吧,要拐弯了。”
于是乎,回到店里——
拖着银子,背着武器,拎着手表。
唰,一道白光,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