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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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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济予铺纸挥毫,陈情状一蹴而就,苦主眨巴眨巴眼睛,原告的状纸还没动笔,被告倒是上赶着完成了。
周济予转过头来,“要我帮你写状纸吗?研了墨不用也是浪费。”
一群人全拿看二百五的眼神看着他。
“不需要是吧,没关系。”周济予收拾笔墨,“现在撤销还来得及,商公子是官宦之后,你要想好了。”
人群面面相觑,苦主有些动摇,陈老汉眼见一场干戈即将偃旗息鼓,立刻唯恐天下不乱地扒着苦主肩膀耳语:“别被他糊弄了,就是个商贩,卖花椒的。”
“哦?”苦主的底气一路飙升,都快窜上房顶了。
推推搡搡进了府尹衙门,大人还没升堂,只好先去吃饭,在苦主的监视之下进了家小饭馆,满大街尘土飞扬,军队来来回回穿行不息。俩人混在人群里背对门口,埋头吃饭。
没多久,商有端一指窗外,“让你看样好东西。”
周济予甩目观瞧,两个衙役,一人捧纸张,厚厚一大叠,一人拎木桶,满满一大桶。一人拿刷子在纸张背面涂了一层糨糊,另一人“啪”一声拍墙上,端文正楷图文并茂。随后换个地方如法炮制。
不一会儿,榜文前围了一群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好事之徒摇头晃脑地念:“兹:逃犯商有端,顺天府人士,李淮,无籍流民……”
周济予一口饭喷出来,米粒子连蹦带跳洒了一桌子,抬起头来瞧着商有端呵呵傻笑。心说:幸亏这家伙听不懂。
真是没想到,商先生慢条斯理地拨弄着饭粒,说:“我听到商有端了,那么,李(li)淮(wai)是谁?”
“呀!”周济予惊愕,随后嗤笑一声,“你学起来倒是快!”
“再给我三四天时间,听懂不是问题。”
“三四天?再来三四天我们就尸骨无存了!”
吃完饭去衙门,好家伙,门口已经大排长龙了,府尹主位上坐着个老头,一身的官派,垂着眼喝着茶,爱答不理。
于是,商先生开了大眼见了。
周济予作为导游尽职尽责地解说——
——这家死人了,来消户口。
——这老头一个女儿许了两家,两家杠上了。
——这是慈济堂的小吏,来报告今早在册的乞丐死了一个,要求俭省此乞丐的粥。
——兄弟四个上报自己的母亲守寡整40年,来求府尹大人的褒奖。
——这人前天刚结婚,来给老婆报户口。
商先生居然看见这新郎官满大堂散喜糕,连师爷带衙役人手一份,就连府尹大人都拿着喜糕慈祥和蔼地恭喜道贺。
……
商先生悄声问:“当官的就处理这些琐事?”
“要不然怎么叫父母官?说实在的,当官的就盼着天天处理这样的事。这要是今天来个凶杀案,明天来个打家劫舍,用不着等三年期满,他这官儿早被上头撸了。”
日头偏西的时候,终于轮到他们了,苦主跪着,周济予站着,商有端原本也站着,府尹大人和善地问:“二位生员进学到哪一步了?”
周济予躬身行礼,“小生是县学庠生。”一指商有端,“国子监萌生。”
“哦?”府尹老头站起来,商先生一揖到地。
“来人,赐坐。”
得!商先生这个大被告居然坐下了。
周济予冲他龇牙一笑,再接再厉地说:“大人,商生是官宦子弟,祖上官至都指挥使,伯父是总兵,父亲是给事中。”
府尹大人刚坐下,一听这话,不管是不是真的,先“唰”一声站起来,拱手作揖,“久仰久仰。”
云山雾罩的商先生也站起来行礼,“不敢不敢。”
周济予一巴掌盖在脸上,嘟囔:“你能不能别用普通话说得这么一脸虔诚!”
府尹大人一个字没听懂,也没在意,“请坐请坐。”老头坐下,惊堂木一拍,“刁民,民告国之监生,先杖责八下。”
一根签子扔下去,把苦主吓得咣咣直磕响头,“老爷,老爷,小民不告了!不告了!”
不告了?来不及了!
衙役可不管,走过来一把摁倒,双棍齐下,“啪啪啪”八板子打完了,苦主趴地上直哼哼。
商有端朝周济予挑眉,小予眉毛直耸。
衙役捡起状纸递给师爷,师爷捻着胡须阴阳怪气地念了一遍,念完都不用等府尹发话,“啪”一个印章盖上去。
府尹大人客客气气地说:“商生可有陈情状?”
周济予毕恭毕敬地把状子呈上,师爷立马换了副嘴脸,躬身接过去,庄严肃穆地读:“学生商生有端顿首拜上……商有端……商有端?”纸张飘飞落地,突然直着嗓子冲府尹大人大喊:“商有端!!!!”
老头“腾”站起来,脸色煞白。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转过来,霎时,衙役们举棍子四面包抄。
商先生一把抓住周济予的手,抬脚踢飞一个,反手抽在一人脸上,嘴角顿时鲜血长流。
周济予恨不得痛哭流涕,“这是袭警!这是袭警!”
商先生甩手将他扔出大堂,反身冲回来,所过之处,倒的倒,飞的飞,一把拎起府尹的衣领,抄签子抵在他脖子上,老头这么大岁数哪见过这个,眼白一翻眼瞅着要晕倒。底下一众衙役霎时直愣愣地傻站着,相顾惊骇:这种亡命之徒谁抓得住啊!赏银有命得也要有命花啊!
“叫他们放下武器。”商先生命令。
老头根本听不懂,即使听懂了,这会儿根本说不了话,光剩下腿抖手抖嘴唇抖了。
商先生往府尹主位上一坐,手里提溜着老头,命令周济予,“把大门关起来,一个都不许放出去。”
周济予哭丧着脸嘟囔:“我是来旅游的!我是来旅游的!……”爬起来认命地关门关窗。
人群中一个衙役偷眼窥探商有端,趁他低头之际,悄悄举棍子直捣周济予后背,刚动,“啪”一声撞击,惊堂木突然横飞而去,不偏不倚正砸在他脑门上,仰面栽倒,头一歪人事不省。
周济予听见巨响回过头来,陡然大惊失色,指着商先生的鼻子怒吼:“你杀人?你居然杀人?你要搞清楚,这人说不定是你的祖宗!”
商先生点头,“嗯。也有可能是你的祖宗。”
周济予惊愕,“现在……现在怎么办?”
“你要是能找到水的话,可以试试能不能把他泼醒。”
“呃……”周济予长出一口气,“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商先生倚在官椅上,手里掂量着府尹印信。
下面的衙役们不约而同地一缩脖子,心说:大印可是铜质的,这要是砸在脑袋上……
周济予把门闩插上,问:“然后呢?”
“把师爷留下,其余人全赶到墙角,捆起来。”
周济予听一句点一下头,猛然顿住,“捆起来?这是技术活。”
“要不然我去捆?”小予刚点头,就听商有端接着说:“那好,你来威胁府尹大人?”
周济予看看吓成烂泥的老头,再看看商有端那悠闲自在的坐姿,当真走了过来,“这好歹技术含量不高。”
“你说得对。顺便问一句,大明律有没有规定袭警和胁迫官员哪个罪责更大?”
周济予豁然转身,抄棍子把人全赶到墙角,绳子是现成的,支使绿帽子苦主,“起来,把人捆结实。”
苦主这回真成苦主了,脸颊上挂着泪痕,人中上拖着鼻涕,最要命的是屁股上鲜血淋漓,还得哆哆嗦嗦捆警察,不停地告罪:“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片刻,大功告成,十一个衙役,端茶倒水的童子,绿帽子,还有几个没来得及接受审案的乡民,全缩一边儿发抖去了,地上还昏着一位。商先生把府尹放开,老头身子一软,直接倒地不起,商先生伸手扶了他一把。
“天色不早了,去后衙找找有什么吃的。”商先生一指师爷,“带着他。”
都到这份儿上了,周济予已然心如死灰了,唉声叹气地在刑具架上找了副镣铐,把师爷的脚踝锁起来,抽了把扎手指的竹签抵在师爷的腰上,“得罪,得罪,走吧。”拖拖拉拉进了后衙。
不一会儿,居然端着个炭炉子就走了回来,周济予讪笑,“没现成的,我们就在大堂上做饭吧。”
“为什么不做好了再回来?”商先生唇角上扬,“觉得跟我在一起稍微安全一点?”
周济予尴尬地呵呵干笑。
一趟一趟跑了七八次,总算是把东西备齐了,把师爷一绑,得!神圣威严的大明朝府尹衙门大堂,袅袅炊烟阵阵饭香缭绕飘荡。
就着一勺苋菜汤,周济予问:“快晚上八点半了,今天就在这里过?”
“后衙有卧室吗?”
“不知道,府尹大人不住这儿,后面只有值班人员。刚才师爷说的。”
商先生“嗯”了一声,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周济予像下定了决心,迟疑着说:“对不起,商先生。”
“对不起什么?给自己编了个假名,却把我的真名报了出去?”
周济予夹起肉块放进他碗里,陪笑。
“真名假名有什么区别?除非你在这里有熟人。”商有端吃完饭,把碗一推,“你有工夫想这些,不如去讨好府尹大人。”
所谓“讨好”,就是喂老头吃饭。老头舌头牙齿嘎吱嘎吱直打架,寒冬腊月埋在冰碴里都没他抖得匀乎。这饭喂得,天一半地一半,衣襟上汤渍淋淋饭粒点点。
周济予一个劲地安慰:“不杀你,不杀你,放心吧,你说不定是我祖宗,绝对不杀你。”
商先生刚把师爷的镣铐解开,一听这话,笑说:“这里这么多人,你知道谁是你祖宗?你要是把别人的祖宗喂饱了,却让自己祖宗饿着岂不是数典忘祖?”
老头面如死灰地瞪着商有端,一个字听不懂,越是听不懂越是紧张害怕。周济予狠狠挖了他一眼,“你少说两句吧,他说不定真是你祖宗,瞧把你祖宗吓得!”
“小心点,你快把筷子戳进我祖宗鼻孔里了。”
“啊?”
老头又听见商有端说话,上下牙齿不受控制地摩擦,周济予愤恨:“你是我祖宗行了吧,求你别说话了,祖宗!”
随后,周济予苦口婆心地开导啊,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茶水灌了一杯又一杯,嗓子眼依旧烟熏火燎。一再保证绝对不伤害他,老头倒是不紧张了,就是根本不相信。
周济予一脸颓丧,“我居然还兼职当心理医生。”
商先生拍拍他肩膀,“别白费力气了,先去睡一会儿吧,一会儿跑起来才有力气……”
没等他说完,周济予哀号:“又跑?”
“你难道还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