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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天后指婚(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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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天后指婚(一)
这日里天宫忒是热闹。
头顶的五彩祥云在西边摇曳,瑞色霭光将瑶池边妆裹地飘渺剔透。南天门上雕着腾龙飞舞的高柱挂满彩结,琉璃片躲在皑皑的雾气后面投下七彩瑞光。西边的佛祖,南边的观音,各路星君,各宫各殿的尊神都喜气盈盈地牵着童子,坐骑驮着小山般的贺礼从南天门飘然而入。这一年一次的天后寿辰,又热闹哄哄地来了。
刚走过南天门,只瞧见那云端的顶头虚飘飘出现了一行流云结成的大字:
凤族全体恭贺天后十万岁寿辰愉快。
那一路瞧下去,直到“十万岁”的地方,各路仙家纷纷抬头,相视嘘言的抖了一抖。
十万岁……呃,当今这天后坐上这天后的位置就已经有了九,十万年。若是她才十万岁,只怕她是打娘胎里面出来起,哦不,是尚在娘胎里还是个小小仙团的时候就已经坐上了这天后的位置了。
啧啧,这凤族一族是上古神祗的一族,血统高贵,本应苦心修炼与世无争的。只可惜近来凤族有些仙丁稀疏,其族长也偏偏地目光短浅胸无大志,结果这血统高贵的一族不想却变成如今阿谀奉承颠倒青白没脸没皮的一群马——屁——仙!
不止如此,今日这道贺的各路仙家里,却也有各自有着不相同的景象。
有穿着一身金缕玉袍,头戴金冠足踏云履眼似包玉口若含朱,全身金光闪闪似只锦毛鸡就算在百花丛里也能一眼被扒出来的;也有两尺青丝好似从腌菜缸里刚拨出来,那身上的袍子皱巴巴好似刻意被人揉了几揉,全身乱哄哄只恨不得叫人瞧了第一眼绝对不再有勇气去瞧那第二眼的。
这如此两极化的装扮,只有一个缘由,而那个缘由还跟天后这生辰脱不了关系。
话说当今天后自坐上天后位置的这几万年以来,三界里九重天上都和气一团,仙侣友爱,楞是没出过几个屁大的梗子。也是这日子过得太和气,清修修得太清净了,只叫天后心神压抑平日里自然是愉悦激动不起来的。
不记得是天后哪次的寿辰,月上老儿送来了一壶千年酿制的梨花酿,香气醇厚,酒劲厚实,过齿留香……天后一品,就品了这梨花酿整整几万年。
每逢佳节宴席,都要捧上一壶喝个痛快。这喝了也罢,只可惜天后酒力不胜,一般喝到半壶的时候就开始醉态百出,幌语一串接一串地来。酒醉坏事多。这天后喝醉之后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举动,就是一个爱乱指婚。
一万年前的天帝寿辰上,那日天后两壶梨花酿下肚,瞪着凤眼瞧着座下不远处宴席上,那穿着一身绯袍头顶玉冠的东海水君同他身边一个叫不上名的小仙子谈笑风声。
天后越瞧着两人越觉得神仙眷侣,越瞧着越觉得伉俪情深,越瞧着越……呃,天后就抱着那酒壶打算走近些去瞧了。
原本言笑有声的两人被天后瞧得实在有些不好意思,纷纷停下说笑涨红着脸瞧回去。天后眯着那一对凤眼,醉里看花,只觉得那东海水君模样硬朗挺立,而他旁边仙子模样清妍动人,实在般配之极般配之极。
借着酒劲上头,天后几分泼劲硬是逼着两个人在百仙面前行人间婚娶的规矩,喝了一杯交杯酒。
那一杯交杯酒下肚,天后则乐呵呵地拉过那小仙子的手,边打着酒嗝边嚷嚷:
“今日东海水君同旁边这个……呃,哦,幂依仙子在老身面前喝了一杯……呃,交杯合卺。那老身也就做这么一次主,这米……呃,哦幂依仙子,就赐婚给东海水君吧。”
她话音刚落,只瞧见眼前东海水君的脸色变幻的那叫一个千奇百怪呀。
从震惊,再到担忧,又到欣喜,最后到释然……那席间里千言万语,同幂依仙子的柔情似水也陪衬地恰到好处。
而这婚约,也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定下了。待到天后一觉酒醒来,问了问那幂依仙子的根源,就彻彻底底地悔了。
那幂依仙子,年方三万岁,也是正值妙龄,无订婚无婚嫁史。只是,她却是那东海水君的嫡亲表妹。
这二人思慕对方已久,只是碍着近亲不得结姻的缘故,楞是守住了几万余年没有被扒出来。而就在这次的天帝寿辰,两只原本打算劳燕飞的苦命爱侣就这么被天后一手扒在了一起。
可近亲结婚,天宫倒是还没有先例,只是天后向来一言九鼎,婚旨都当着那么多仙君仙卿面扣下了,自然是想反悔也反悔不来了。
就因着这件事,天后悔恨楞是悔恨愧疚了个几百年,后来瞧着水君同他那表妹生下的后代里也没有出现什么独眼龙,喷火龙之类的变异龙族,便也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
这样子又混混沌沌过了个数百年。
一日,在瑶池圣母的寿辰上,天后自上次指错婚有所收敛后,头一遭地又敞开怀喝了个淋漓。
这喝着喝着,天后就瞧上了那寿辰上献舞的一个小仙子。那模样啧啧,长得真叫一个天上有地上无,那身段婀娜蹁跹,还有她身上着的那一件淡青色的百叶莲冰丝罗裙。
那质地轻盈而剔透,只要随意一个动身,就瞧着那裙炔好似被浮雾给拢起一般。一圈又一圈地,晃得天后那是一个心痒痒。
天后捂着胸口激动了好一会,才将那个献舞的小仙子叫上来问话,大抵也就是问问年龄几何是哪个殿里给指婚了没有之类。
那小仙子被叫上来后,倒也不生怯,反而大大方方地做了个揖就答道。那声音听着虽柔,但娇滴滴中却有分英气在里面。
“小仙叫祈真,是琼花殿里的一个打杂的仙,原身是一只瑶池里的一条鳝鱼精,当年花神芙殷见小仙总被池类的其他鱼精欺负。便向圣母求来小仙带去府上,只给安排了个打杂的轻松差事,而且平日里还教小仙一些修仙的口诀。小仙苦苦修炼了一万年才修炼成仙。”
“嗯。”天后睐了睐凤目,那浅醉里一副媚态百出。
“芙殷倒是有心了。看来这花神的琼花殿里倒是人才百出,如今一个小小的打杂仙子就能出落地如此清丽,实在是不容易不容易呀。你今个的舞跳得不错,你可有什么心愿不,今日我便就许你一个心愿做奖赏。”
天后一席话落下,那叫祈真的鳝鱼仙在听到“仙子”这个词的时候楞了楞,但最后抿着秀唇也没有说什么。良久,只见她微微红了脸,脸颊边好似陇上了绯霞般,一点点踹踹地上升。
“小仙没什么想要的……就……就一个心愿。小仙当年在……瑶池……瑶池的时候,那太白仙上座下的上阳上仙对……对小仙……有有……喂食之恩,小仙想,想……”
啧啧,这鳝鱼仙不知怎地,原本说话顺溜地很,如今竟怎生得口吃起来了。天后皱着秀眉认真思索了良久,才把他的那一席话听了个明白。啧啧,原来就是想要报恩的桥段呀。
对了,那往日里凡人的戏折子怎么写的来着,哦,有一段叫做“知恩图报,以身相许”。
那上阳上仙天后倒是清楚的,他是太白座下的徒弟之一,原身是一只毕方鸟。平日也没见得有什么成就,上仙也是规规矩矩到了七万岁才飞升的,性子稍微火爆了点平日里除了爱喷喷火骂骂脏话找人干上一架但也没什么大碍。
而他们一个是水里的鳝鱼,一个是天上的飞禽,八杆子里打不到一块去,这回肯定不会有什么近亲不近亲的干系。
那不如……
那座上的天后又揉了揉有些发晕的眼睛,带着醉意嘴里含糊着道:
“那报恩之类的最复杂了,不如将你指给他,以后你们日日相对,自然有的是时间将那恩情还掉,你看如何?”
“多谢……天后。”
她一席话下,那鳝鱼仙的脸更红溜溜了,唷,瞧她激动的连回座的时候都差点栽了个跟头,啧啧。
那日过后,天后便就将这件事情给忘了,一直到几个月后,太白座下的那只毕方鸟上阳在她的姬华殿门口喷火烧了整整半日。烧坏了她门口的两树合欢花同两盏琉璃彩灯,并且三番五次打上灵霄殿之后,天后才知道一个震惊又叫人难过的消息。
那日,天后在瑶华圣母宴上见到的那只鳝鱼仙,虽然身段轻柔了些,长相娇丽了些,说话声音柔绵了些……
呃,可惜,他却是一只真真确确的男鳝鱼仙。而那太白座下的上阳君,也是一只真真切切的男毕方鸟。
唷,这下真难办了。一面是许下了不可以改的婚旨,一面是每日坚持站在灵霄殿门口问候天后族亲里那些已经闭关修行的祖宗爷爷辈们的上阳君。天后思索了数日,终于找着了一个算不上办法的办法。
那鳝鱼,还未修成精的时候尚是处在雌雄同体的阶段,只修成了精才可选一个喜好的性别活下去。但是,三界里,却没有规定那选了性别的鳝鱼精不可以反悔再回去重新选一个性别。
那么,那上阳君口中嚷嚷的“同性怎可通婚”的道理也就说不通了。
所以,想到了这个坎子的天后,大清早就赶去了灵霄殿门口,对着那个已经将她家老祖宗问候到太太太爷爷一辈的上阳君婉转地表达了下自己的意思。
那日后,虽然天后连续三个月带着个用来遮住被烧光头发脑袋的金凤冠见人,但是那上阳君终是接受现实不再上来灵霄殿门口晨吼了。
至于他亵渎天后凤颜的那个大不孽的罪行,呃,看在自己给他指了个可男可女随时可以同时出现两种X器官的鳝鱼仙的份上,还是暂且饶恕了吧。
不过自上阳同祈真那一档子事之后,天宫里原本陈腐古板的气氛却也突然开放了许多。那平日里只敢眉来眼去三送秋波的男男神仙们,也敢大方地挽着手在天河旁看彩霞了。
不止是天宫,就连那冥界里听说也被掀起了一股男男风,前几日赏花节上还听那冥鬼老怪说就连他座下的黑白无常都已经开始公开交往,更别说其他的一群冤魂夜叉了。
啧啧,果然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呀。
但也因着此,那天后爱醉酒爱瞎指婚的习好也被天宫里的仙人们知晓了个透彻。所以每逢佳节宴席,那四海八荒里来的神仙们就自成了两派。
一面是打扮地过火只恨不得被天后挑出来指个好姻缘的奔放派,还有一面则是惶恐之极怕被天后逮着扣上个“不伦之恋”的帽子的迂腐派。
而这日里,逢了寿辰的天后自然心情舒畅地很,几坛梨花酿下肚就开始半卧在那凤塌上打着酒嗝,两朵绯云又踹踹地从凝烟般的两颊浮了上来。
半晌,天后瞪着一双醉瞳看向那七彩琉璃台上雕着的一幅凤求凰,越看越觉得喜庆,越喜庆越觉得这几百年里的九重天上少了分“琴瑟和鸣,凤凰于飞”的和谐。
瞧着瞧着,竟自个歪在那凤座上一个劲地开始叹气起来。
那哀怨一声接一声的,只叫那座下众仙们是闻者心惊胆战,愣是没一个敢上前问个话的。
天后独自叹了良久,最后眯了眯眼,似是想起什么般对那宴席上的赤脚大仙努了努眼,示意他上前。
赤脚大仙乃是天界的一位散仙,平日里也不见他有什么修为,倒是天天爱跑去人界管个闲事。然而虽说他与下界接触尚多,但却没见他沾染上一点那人界豪放同拘谨并存的习俗。
说他拘谨吧,偏偏又终日不修边幅,整日里连双鞋都懒得趿,没事就踩着那黑黢黢的脚板在天宫里扰人视线。说他豪放吧,可他偏偏又思想保守地很,所以活了个几十万年都没见他喜结过一朵桃花朵,连那桃花叶子的边边都没沾到过。
成日里不苟言笑的,简直就是天界排名第一的迂腐仙人。
啧啧,瞧瞧他,才被天后叫上席不过一会,就开始抓着他那把已经稀疏到只剩下可怜几根的山羊胡,一路胆怯地不知道把眼光投在哪好了。
心里还暗念着今次可完了,莫名其妙被那天后叫上席,定是要给他安排一桩不靠谱的烂桃花了。想他赤脚散仙平日里拘谨稳端了这么几十万余年,如今只恐怕要晚节不保了。
“赤脚卿家,你在人间倒是游历了多时,也算是三界见多识广的仙人了。不知道,你对老身这小女七公主锦织有什么看法不……”
天后话还没说完,只见那赤脚大仙哆嗦了一下。
这这……天后那么女锦织,天宫上排行老七的公主,血统高贵,性格讨喜,打小就生的一副好颜色,简直就是这天宫上顶顶的掌上明珠。
不过,呃,那七公主锦织今年貌似才刚满了五千岁。而自己……额,算下来年龄大的估计都可以做她太太祖宗了。这简直……简直……若是娶了那锦织仙女,他……他赤脚大仙日后只怕会成为拿天宫上下玩笑揶揄的不二对象,成为传说中压倒娇嫩海棠的那一束最老最邋遢最颜面无存的老梨花了!
思到此,赤脚大仙顿时老泪纵横。
“天……天后……圣……圣明,那……那……七公主虽生的花……花容月貌,但于老臣也不过是那千岁小儿。老臣……足足长了她她……几十万余岁,这结姻之举……是万……万万……使不得的呀……”
他话音一落下,只见那天后眨巴着那凤目疑惑了很久,最后仿佛明了什么一般恼羞成怒地惊起凤座。
“好你个赤脚老儿,老身念着你这些年都兢兢业业,为仙正直。不过想问问你可有适合的仙人郎君介绍给我那小女,不想你竟然胆大包天地对老身这宝贝七公主有非分之想,竟敢以你几十万岁的老树皮年岁来肖想老身最最娇俏可人的七公主!实在是思想龌龊肮脏之极,罪可当诛罪可当诛!”
天后一席话吼下,那原本就抖若簸箕的赤脚老儿脚下一软,泪流满面地给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