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这些年,你好吗? ...
-
这些年,你好吗?
已经很久很久没写东西,也不像当年刚认识你时那样爱写心情。如今提笔,又想起那段能称得上年轻的日子。因为吃了好吃的,见了好玩的,或与朋友间因小事起了争执,都要拿出来写一写。可那会,是真觉得这些都是大不了的事。甚至每每结尾,还要说些与岁月相关的话。
比如愿年华就此生根,愿岁月静好。这些,都是现在连翻都不敢翻的。也渐渐知道,越是最深的心事,越不愿拿出来与人分享。有时候,当心里的情绪压抑的难受时,便想打开文档写一写,可事到临头,却又不知道要写些什么。
前几天,常去的论坛举办了一个十周年的庆祝活动,给出的主题是“这些年,你好吗?”与坛主认识快九年,他私敲我:“哥们儿,有兴趣写点东西吗?你是最老的那批人呢。”
与他聊了很久,把当年熟悉的ID从头到尾数了一遍。谁谁去结婚了,谁谁移民国外,谁谁现在感情稳定生活幸福。他后来问我:“你呢?这几年怎么样?”
点了支烟,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现在的心态比二十岁刚出头时好了很多。我回答他的问题:“挺好的,有时间叫上老朋友聚聚,我请客。”
偶尔深夜的时候会接到朋友的短信,听他说心事,他说:现在想想以前做的傻B事真觉得窝囊,但又娘们兮兮的想哭。其实我有时也这样,跟年轻时认识的老朋友聊生活,人也会变得软弱。不管过多少年,在老朋友面前,总觉得还是和当时一样的年纪。永远长不大,在处理一些事时总没有长进。
大概,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昨天晚上下了一场暴雨,搁在阳台的花忘记拿进房间,早晨起来便看到阳台全是细碎的花瓣。天依旧阴沉沉的,不过有风,吹的窗帘四处乱飞。这个城市的夏天总是这样,但这些年里,却唯独这个没变。楼下有家音响店喜欢放老歌,像林忆莲的,像梅艳芳的,像张国荣的。梅艳芳的《似是故人来》唱的真好。也许真会有“断肠声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的时刻。也迷恋那首《明月千里寄相思》,如果当年听到这个,也许会为赋新词强说愁,尽挑它的优点示众。不过如今,真说不出哪里好。顶多就是听着舒服,有种很旧的录音机断断续续放歌的感觉。音质并不好,有的地方躁音很大,刺激的听觉神经难受。
其实,跟一些为生活到处奔波的人比,活的并不算辛苦。虽说不上如日中天,但也算事业有成。况且父母健在,有几个贴心的朋友,时常聚一聚,打打牌,说说故事。前些年还抽烟,这几年已经戒掉,因为好友总开玩笑说我抽烟的样子太心事重重。我也笑着跟他开玩笑:“我手里现在的项目差些资金,不如投资点儿?”
他抱臂有趣地看着我:“好啊,不过你得像当年那回,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求我。”
“哪回?”我不明就里地问道。也不能怪我,现在总会有种错觉,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像昨天,而发生在昨天的事却像很久以前。
朋友们沉默,我也真的没想起什么。很快又开始了下一个话题,这些人都是经历过不少风风雨雨的,但笑的时候,并非不出于真心。想想,大概世界上的事也都是这样的。几年前,或者再久一点,为自己得不到的事或物惶惶然,夜里不能安睡,白天坐立不安。也有过几个瞬间,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可又没勇气去死,撑一撑,又满血复元。
疼,不疼是假的。失落,看到自己拼了命也得不到的东西,别人却轻而易举地握在手里,便没出息的想哭。也有段时间满身是刺,以为刺伤亲近的人,便能筑起安全的堡垒,把自己保护好。结果却是,到底意难平。那时候多年轻,年轻到去为这些无聊的事放无数精力。再早些时候,也迫切地想得到周围人的关注,为这做过许多傻事。大概,都是这样过来的。
原来走走停停到现在,真能留在身边的人,十个手指头就能数清。许久不通信,聊起天来依旧能从容说笑。以前爱跟人说梦想理想,爱说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来标榜自己与众不同。可现在,不过是聊聊生活琐事。抱怨一下房价和油价的频频高升,说说前些时候的足球比赛。如果当下只剩这些,那以前发生过的、倔强过的,又算什么?
这样想想,还真是有气无力。我们就在急驰前行的岁月里,不得不学做成年人。为以前看不上的小名小利,挣得头破血流。变得市井了,就算别人不提醒,自己也知道。
并没有长成以前非常羡慕的人,并没有走很多路看很多风景,便在拖延里,变得微不足道。很羡慕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逮人就以“我希望”为开头,唾沫横飞、掏心掏肺的把衷肠刮空。
但现在,也只能在夜里半睡半醒时想想这些事。白天有成人的事要做,有点疲惫,但还得强挺着往前走。方向在哪?方向就是奔三,奔四,奔五的年纪。活成老狐狸一样的人,又最怕忽说少年事。
远说,他现在在边疆,生活很安心。寄来许多明信片,也提过那里条件艰苦。冬天雪很大,没过人膝盖是常有的事。夏天蚊虫多,被叮到就会起很大的包。也说秋天落木萧萧,山林间一片清肃景象。给他回很长的信,前面的内容讲当下的生活,结尾又忍不住要提当年一起的时光。如果写信的晚上有月亮,便有种伏案痛哭的冲动,如今知交零落,总找不到一个固定的支点。
字迹依旧很难看,常写错别字,划掉再重新写,留下不雅的痕迹。钢笔写到没水,随手从笔筒拿过支圆珠笔继续写,这些小事,你肯定不会在意。也没想过,你是不是觉得信上废话太多。认识的越久,越觉得很多事都是多余的。
信寄出去三个月后,才收到远寄来的明信片。天已入秋,风渐渐凉起来,坐在写字台前,必须得披件薄衫。远还是惯常的风格,祝:身体健□□活幸福。
笑着把它收起来,下楼去散步。月亮洒在水泥地上,这幅景象很有意思。只是不知道,你现在过的好不好。或者这也不重要了,只希望能回到最初的朴素与平整。
渐渐发现无能为力的事越来越多,又在很多关系中发觉,少了自己,也并没有多大不了。也喜欢喧闹,也喜欢众星捧月,也喜欢奉承拍马,甚至是更上不去台面的虚荣。只是这些,并不会因为自己的离场,便消失。
还是没有你聪明,还是太留恋一些真假难辨的事。小时候邻居家的妹妹,前些时刚当了妈妈。去看宝宝,送了红包,她脸上挂着平淡美好的笑容,很宜其室家。茫然间突然记起,她当年在隔壁读纳兰的“人生若只如初见”,读杜甫的“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还读易安的“兴尽晚回舟”。当年尚小,没有人生阅历,又怎么会真读的懂这些?
她也说近来生活,以前十分害怕婚姻,但真到了时候,还是有种归属感的。以前跳脱得不得了的丫头片子,今天竟然会聊起这些。后来也说起你,她是见过你的,只想到这里,就觉得贴心,就像有人分担些什么一样。
在她家吃的晚饭,陪她看了两集电视剧,回到家已经深夜。有月光透过窗,照在客厅里的吊兰上,又有风,叶子一荡一荡的,觉得说话也是多余的。只是静静地看着,比电影作品中刻意捕捉的镜头更美。
原来只是这样简单的小画面,就令人觉得幸福。自以为大起大落的悲喜,也并不算太动人,至少现在是的。没开灯,借着月光去洗涮。还是喜欢蒙着头睡,朋友说这样的睡法没有安全感,你也说过的,这些都记得。想起来时也不像从前那样剜心剜肺的难受,顶多翻个身,找个安静的姿式,想着快些睡着。
周末的时候妈妈打来电话,说是早约好了姑娘,让快些过去。已经这样,并不好再推托,便抱着平和的心态赴约。姑娘长相举止都很文静,有份不错的工作与家世。也待她温柔,帮她倒茶夹菜。记得你曾说过,只有用平常心看待一切,才算从容。
后来说起初恋,那时大学还未毕业,整天满校园乱蹿。她说早忘了,想想还为这哭过不少回,真有点赧颜。心照不宣的笑,都一样的。跟她又私下联系几回,婉转地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告诉她,她也没有生气怪罪,也时不时约出来吃饭喝茶。
已经开始学着说服自己,不去标榜,不去试探,要简单坦诚地活着。削去棱角,削去悲愤,甚至这样还不够,一直到不需要再刻意劝诫自己时,才算圆满。你知道这些时,大概会很开心。或者你已经忘了,不过这早就不重要了。
深秋的时候,远的战友从边疆传来消息,说远在一次特殊行动中去世了。听到这消息时正在公司,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明亮的让人想哭。便告假回家,蹲在地上翻出他这些年寄来的明信片,一张一张的看。全是一些常见的风景,笔也不是好笔,有时会让他的笔迹断断续续的。说好不要去想他这些过了怎样的日子,可大脑却不听使唤,把从相识到现在的点滴从头回放。
那里比不上南方温润,那里有大雪封山的寒冬,似乎还能看到他裹着军绿色的大衣坐在炉火边,正呵着气烤手。还是旧音容,只是脸上皱纹多了些。还是利落的短发,护不着耳朵,让耳朵被寒冷的空气冻的通红。
想痛哭一回,却只有稀稀落落的泪水。觉得心里很沉,翻出手机想打电话,可是却找不到合适的人。连远都走了,连死前都不肯见我一面。不知寄给他的信,是不是也随着他的衣物一起烧了。化成灰,再没有人能认出丝毫笔迹。
那夜没睡好,一直在潜意识里想,自己与世间维系的媒介越来越少。不管是爱的轰轰烈烈的,还是恨的水火不容的,都被无情的岁月抹平了。有和远共同的朋友发来短信,劝节哀,说人要往前看。但不管怎么想,还是平复不了心里辗转的难受。为你,为远,也为自己。
如今,一路走来的战友,死的死,散的散。从谁口中又听说了谁的事,只能道句各自安好,明日天涯两茫茫。想想也好笑,年轻时物质贫乏,拼了命也想赚这个。可当现在物质富足时,才发现只有这个才是最可有可无的。
多年未见的旧友,偶然重逢时总会问道:这些年,你好吗?当年只能请你喝清茶,也不觉得苦。现在能请你喝名贵的酒,却苦到心里。不过也陪你喝,喝到烂醉,喝到学会真正的洒脱。
后来各自回家,半夜吐的一塌糊涂,愣愣地在坐在洗手间的地板上,脑袋一片空白,忘了接下来该做什么。又从他的嘴里听到,以前的战友,死在抢险救灾里。总是这样无常,无常到措手不及。十几年没见了,谁知却是听到他的死讯。
少壮能几时,转眼鬓已苍。不是生离,就是死别。这是比求不得更残酷的事,听闻他过的好或者过的不好,都比死强。死了便是阴阳相隔,清明见不着,七月半也见不着。只能在梦里记起他年轻时的脸,但却没有重逢的快乐。
身边也有纨绔子弟的朋友,年少时玩的十分荒唐,灯红酒绿,放歌纵酒。只是后来,有的结婚生子,有的接替家族产业,蝇营狗苟。剩下的也是多情人,渐渐转醒,才发现万丈红尘已不是当年景致。当年醉客今何在?半为俗人半僧人。
觉得刚眨了眨眼,便已是来年清明。满城飞絮,四月天的阳光很舒缓。也学人烧纸钱,便连带着把这些东西打印出来一同烧给你。还有很多话要说,想了很多个日夜的,可是坐在你墓碑前,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望着你的照片发呆,照片上的你很年轻,笑的一脸灿烂。你一点都没老,我却老了。
也答应过好友,要替你好好活着,把你错过的年年岁岁都补上。也答应过远,要让自己过的幸福,他说这才是你最想看到的。想到这里,涕泪忽至,泣不成声。为你,为远,也为自己。
纸灰被春风卷走,你墓碑后面长了些不知名的小花,便耐心采摘了一把,搁到你碑前。又坐下,直到天黑透,才起身慢慢走出墓园。身后是长长的一段岁月,或许早已无关爱恨。只是记得你,夜夜魂梦萦。
远说,他并不比我少爱你。远说,他也曾坐在零下几十度的雪原上想你。远说,他死后要把骨灰撒在你坟前。远说,想念我们和战友在一起的岁月。
只有活着的人来承受这些重量,雪压青松,却只有我来扫这雪。也想问,等我百年之后,又有谁能把我带到你坟前?也想问,到时还有几个人能记得这段往事?那夜下了雨,无端想起小时候读过的诗——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这些年,你好吗?”
“不好不坏,也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