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梦》沈如期

9、旧时辰梦

　　高昌城外，一骑红尘翻飞而来。
　　原本烈日浓浓的天倏地下起了霏霏细雨，古道之上烟纱笼罩，苍翠凄凄。卢梦瑶和墨城纵马狂奔，好似置身云里梦中，一黑一橙之影时隐时现，朦朦胧胧。
　　墨城咬紧牙关，强忍毒性发作，一路上，始终无言。卢梦瑶坐于他身前，看不清他面色，故而以为他尚无大碍，直至其胸口汩汩而下的血渗进她后背时，这才令她骇然一惊，回头道：“墨城！你……”
　　墨城将她身子搬了回去，哑声道：“别乱叫……”低吟一声，喘了一口粗气，紧捂胸口道：“将马掉头，驰进东边那片林子中去……”
　　卢梦瑶连连点头道：“好，你坚持住。”

　　卢梦瑶虽初涉江湖，却也不是第一次见人负伤，故而稍稍慌乱之后，便也镇静下来，将马驱进了墨城所指的那片林子之中。
　　待得入林后，头顶细雨渐渐减弱，卢梦瑶放缓马速，正在林中寻找偏僻之所，忽听墨城低喊一声，松下双臂，从马背上翻身倒下。
　　卢梦瑶匆忙将绳一勒，跳下马来，扶起他道：“你还好吧？”方才一触其肩膀，便觉寒如冰雪，冷气凛人，不由将眉一蹙，探向其内关穴，道：“不好，这冰蚕毒已将你经脉封住了，若不及时驱毒，恐怕会寒气攻心，取你性命。”
　　墨城面如白浆，对卢梦瑶所言充耳不闻，伸手将其一推，便奋力起身，却不料刚行一步，又坐倒在地。
　　卢梦瑶脸蛋一皱，上前扶住他道：“都说了你快死了，还瞎动什么？”往左右环视一番，将其扶到一颗大树下，道：“我先帮你将伤口包扎了，再去四周找找看，有没有甚么祛毒的草药。”伸出手来，便要解开墨城衣襟，却被他伸手推开，语气如冰道：“你走吧。”

　　卢梦瑶闻之一怔，抬头看向墨城。墨城剑眉紧蹙，闭上了眼睛：“我如今这样，已经不能带你去麒麟山了。”
　　卢梦瑶听罢，一时之间又是惊讶，又是好笑，道：“你这是什么丧气话，放心好了，我肯定会救你的。”
　　墨城微一睁眼，斜向卢梦瑶道：“我是生是死，与你何干？”
　　卢梦瑶微微一震，桃眸中倏地一颤，呆呆地看向墨城。原是这一句话，岳世里也曾对她说过，那时她稀里糊涂地将岳世里救回天涯谷，因其淡漠之态度对其出言不敬，便遭得他这么冷漠无情的一句。
　　那时，卢梦瑶不比现在，当下便气得桃腮如火，片刻后，竟是委屈得流出泪来。岳世里斜卧在床上，见她呆怔在原处，手捧一大卷纱布顾自垂泪，竟还是冷眼旁观，视若无睹。卢梦瑶不禁大怒，将手中纱布往岳世里一扔，奔出屋外，临行落下一句：“我再也不会理你了！”

　　那天正逢萧如羽上山采药，天涯谷中只有卢梦瑶和岳世里二人。夜幕垂下时，卢梦瑶在圆木拱桥上拭干眼泪，悻悻回到小筑中，路经岳世里房前时，还是不受控制地将足顿了下来。
　　她微一斜身，往其中偷瞄一眼，却恰恰同岳世里轻淡的目光交接，当下桃腮一红，折回身去，靠紧墙壁，一颗心脏如鹿雀跃，狂跳不已。待过了半晌，屋中仍无甚动静，这才故作一副怄气之态，将脸一绷，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去，对床上一动不动的岳世里道：“求我。”
　　半晌后，屋中响起岳世里懒懒的声音：“求你什么？”
　　卢梦瑶微一努嘴，将脸蛋一扬道：“求我给你换药，求我搭理你！”
　　岳世里长睫微颤，目光斜了过来，将桃腮如霞的卢梦瑶盯了半晌后，方淡淡道：“求你给我换药，求你搭理我。”
　　卢梦瑶红唇一动，便想笑开，却故意忍住，愤愤上前，哼道：“早这样不便好了！”取来白纱布和药膏，给岳世里伤口换药。
　　临去前，岳世里出声将她唤住：“为什么一定要救我？”
　　卢梦瑶妙目扑闪，看向岳世里苍白的脸，呆了一瞬，方大义凛然道：“你是生是死是与我无关，可是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床榻上，岳世里微微一震，将那如水波澜的目光一斜，瞥向了别处，久久，都未再有言语。沉吟间，唯有卢梦瑶哼歌离去，将屋门轻手合上的声音……

　　卢梦瑶轻轻叹息一声，蹲下身来，道：“你是生是死，是与我无关，可是，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同一句话，重复一次，却有一番不同的感触。卢梦瑶说罢，便也不再看向墨城，只身站起来，向林中一处走了去。她的步子很轻很细，踩在一大层落叶上没有声响，墨城微微抬眸，看着她走向树林深处，一抹橙影在这片色泽苍茫的林子中甚是灼眼，恍若一朵盛开在大漠中的鲜花，徐徐盛开，最后在一瞬间枯萎。
　　他眼睫一颤，旋即闭上了眼睛。

　　迷蒙之中，墨城体力不支，逐渐睡去。昏昏沉沉之时，倏地发觉胸口一疼，他微一蹙眉，睁开眼来，只见卢梦瑶坐在面前，手上拿着一段白绸，正在给他包扎伤口。
　　他微微一惊，却是眨眼之间，复了平静之色：“没走？”
　　卢梦瑶手上动作轻轻一顿，从身旁草地上取了一点磨好的草药，敷在墨城胸口上，再用白绸包好，语气淡淡道：“我走了，会将兔儿留给你么？”不待墨城答话，脸蛋一扬，看向他道：“想得倒美。”
　　墨城心尖一颤，避开了卢梦瑶的目光。
　　卢梦瑶见他这么淡漠模样，便个“谢”字都未说，不由微愠道：“喂，我好心好意救你，你便连个‘谢谢’都不说么？”
　　却见墨城还是绷着脸，不肯答话，又瓮声道：“罢了，以前世里也跟你一样，总是摆出一副臭脸色，让人见一次烦一次，可到后来，不也变得好好的了。”当下又觉心情愉悦，红唇一扬，不再同墨城计较。

　　二人不再言语，林中细雨也不再飘洒，四下静谧无声，唯有卢梦瑶替墨城包扎伤口的细小动作轻轻发响。
　　待到最后一段白绸自墨城腋下包过来时，卢梦瑶努了下嘴，调皮地系了个蝴蝶结。墨城靠在树上，只觉胸前微微一暖。他偏过头来，淡淡看向卢梦瑶，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谢了。”
　　卢梦瑶微一挑眸，看了他一眼，翘起唇角道：“客气了。”

作者有话说

　　世里君：“为什么我还在回忆里……”
作者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