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辑》林先森

14、绝不放手（六）

　　36.
　　站在酒吧的一男一女回头率很高，我很能理解人们的惊艳。
　　陈美丽依旧如初见一般高雅美丽，时间在她身上似乎不起作用，搂着她腰肢的男人金发碧眼，高大帅气，站在一起真是绝配。
　　但我丝毫不觉得赏心悦目。
　　“可以聊聊吗？”陈美丽伸手拦住我。
　　我看了她一眼“我们认识？”
　　“你不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吗？”
　　我充耳未闻。
　　“肖伟还爱着你！他并没有背叛你！”
　　她这一句话成功的留住了我的脚步。
　　我转身看着她殷切期盼的眼神“你说什么？”
　　身旁的男子搂了搂她的肩替她打气，然后她只身走到我的面前，重复了那一句邀请。
　　“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行吗？”
　　37.
　　下午五点三十分，我们面对面的坐在十二楼上的咖啡屋里，跟她一起来的男人自觉的离了很远。
　　陈美丽局促不安的搅着咖啡，却没有开口的意思。
　　我转头看着窗外耐心的等着。
　　“你还爱他吗？”她问。
　　我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俯视着城市里的车来人往。
　　“我干嘛问这个！”她自嘲的笑笑，寻找话题“那个人是我的老公！”
　　她指的是和他一起来的那个美国男人。
　　“我们结婚快五年了！也就是，你和肖伟开始交往的那年结的婚！”
　　我终于有些惊异了“那你一年前和肖伟？”
　　“我不太会讲故事，但是我必须要把真像告诉你！故事有些长，请你耐心听完好吗？”陈美丽搅着咖啡，神情坚决。
　　我点头。
　　38．
　　“肖伟是我的青梅竹马，他从小就对我很好，但是，我却只是把他当哥哥一般，若是不遇上乔治，我是会嫁给他的！因为，我们两家还存在着某些利益关系，肖伯父和我爸爸是世交，也是商业伙伴！所以，我和乔治的相爱算是私定终身！”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和乔治私下里办了结婚证，那一趟回来是和肖伟摊牌的，但是没勇气，一直拖到我回美国那天，当时他没有表态，只是脸色很不好，我没想到，他会为我失去理智，夜夜买醉。”
　　原来因为考研而拒婚的谣言是假的，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之后我们一直没联系，你们的事，我是在一年前才知道的，那天半夜肖伟突然给我打电话，求我帮他一个忙！”说到这里陈美丽看了看我的脸色。
　　“说吧！”我隐隐猜到了些什么，但是不真切。
　　“他告诉了我你们的相爱，他的坦诚让我有些惊讶，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在美国，这样的事司空见惯，他才会找我倾诉，谁知他后来说的话却让我大吃一惊，他要我与他假婚！”
　　我邹然回头，腾地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她显然被吓了一跳，看了看周围的其他人，提醒道“你先坐下来！”
　　她之后却是咬着下唇，犹豫了很久才抬起头。
　　“你……你……遇到的那件事……其实……是……肖伯父做的！”
　　那件事？我皱眉，微一思索之后恍然大悟，顿时呆在原地。
　　我早该想到，也只有肖家的人，才会那么做，肖伟作为一个家族的继承人，他们那样对我真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
　　我诱拐了他的儿子，做出了惊世骇俗、败坏伦常的事情，他这样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能容忍。
　　我们自以为天衣无缝，可是哪里有不透风的墙！
　　“肖伯父知道了你们的事，极力反对，他从小就精心培养肖伟做他的接班人，出了这样的事，在商界绝对是丑闻，所以，他就逼肖伟和你撇清关系，肖伟死也不答应，他才会那样对你！”
　　算是帮助那老头辩护吗？那我算什么？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让我消失？”
　　“如果真那样做，你觉得依肖伟的脾气会有什么样的结果？”陈美丽盯着我的眼睛“你比我了解他！”
　　我哑然，是啊！只有我活着，那老头才有威胁肖伟的筹码。
　　“最后肖伯父用那一卷录影带做证据，说你滥-交，可是肖伟不相信，后来伯父迫于无奈只好将录影带作威胁，若是肖伟不答应他的要求，就让你身败名裂，再也无法在这个世界上立足，依他的身份，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所以，肖伟不得不答应，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用我做挡箭牌，我见他说的恳切，反正对我也是有利无害，也就答应了！”
　　我顿时呆在那里，心里就像是十列火车轰鸣而过，将我的坚强粉碎的干干净净。
　　那时候的他是以怎样一种心情在做这些？又是以怎样一种伪装在我的面前做到神定自若？
　　而我做了些什么呢？以被伤害的姿态自暴自弃，以被抛弃的借口故作矫情。
　　我只是为他途添了无数的担忧与心碎。
　　39.
　　“那他在哪里？”
　　我问，听见自己声音里按捺不住的颤抖。
　　陈美丽咬紧下唇，紧蹙着眉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咖啡。
　　良久之后抬头，就像挣扎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眼神却是怜悯的。
　　“你，听完之后一定要沉住气！”
　　这算是什么意思？
　　我狐疑地看着她。
　　陈美丽搅拌着咖啡，深吸一口气之后缓缓吐出“他在医院，胃癌晚期！”
　　霎那之间五雷轰顶，呼吸停滞在胸腔内，大脑一瞬间被炸得空白。
　　“不，不可能！他身体那么健康！你在开玩笑！”我握住桌沿的指节已经泛白，仍旧倔强的摇头“我不相信！”
　　“我知道你无法接受！我刚开始也不相信，可是……”陈美丽哽咽的垂下头“我早就想告诉你，可是，我找不到你！在你失踪一年后，他就病倒了，住院之后病情急剧恶化……我……无能为力！”
　　“你在吓唬我对不对！不可能的！”我激动的握住她的手臂。
　　“是真的！他一直对你念念不忘，所以，我才会千方百计的寻找你！希望，能弥补他的遗憾！”陈美丽掩面哭泣，瘦削的肩膀不停抽动，那美国男人见状，走过来将她揽进怀里。
　　“怎么可能！他那么健康，他那么坚强……怎么可以轻易的倒下！我不要相信……”
　　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出咖啡厅。
　　电梯不停的显现往下的指标，那一刻我希望，它永远不要停，一直一直，直到把我带进地狱。
　　夹着公文包的男人步伐匆匆，也许是家里有等候了他一天的老婆。
　　穿着高跟鞋的女人拢着头发风情万种，或许是赶着去和情人约会。
　　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牵绊，谁都不知道他们看似平常的动作之后隐藏着怎样不平凡的故事。
　　但是，那一刻我很想把自己的愚昧像广告牌一样耸立在大街上，让所有人都看到我是怎样将如此爱我的人伤透了而不自知的。
　　40.
　　我站在天桥上吹了一晚上的风。
　　然后按照陈美丽给我的名片接通了电话，我说“我要见他！”
　　一个小时之后，我出现在C城的中心医院，原来我们离得那么近，我却不知道。
　　走进医院的时候我的腿是颤抖的，越靠近他的病房我的心越是沉重。
　　见到他我该说什么？
　　又或许，该是什么表情？
　　还没等我考虑好，病房的门就被陈美丽推开。
　　然后我毫无阻碍的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肖伟。
　　骨瘦如柴面黄肌瘦，昔日的英俊不凡已不复存在，他佝偻的像是八十岁的老头，那往日里炯炯有神的眼眸已经被紧闭的眼睑遮去，他引以为傲的乌黑头发也脱落得干干净净。
　　我的指甲深陷在掌心，咬紧下唇，舌尖尝到了血的味道。
　　短短的一年半，竟然可以将如此俊朗的人折磨成这番模样。
　　老天，你若是要惩罚，也是该我受着！
　　我颓然的转身，靠在墙壁之上稳住瑟瑟发抖的身躯，心像是被无数把尖刀齐刷刷的刺过，在滴血，已经痛的快要窒息。
　　我缓缓的滑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膝盖，极力的忍耐着那锥心刺骨的难过，牙齿深深的陷进指节里，却奇异的感觉不到痛。
　　41.
　　收拾好情绪，我站起身来捋直衣服上的皱褶，问陈美丽“我看起来还不错吧？”
　　她红肿着眼睛点头“很帅，玉树临风英俊潇洒！”
　　“那就好！”我扬起唇角，慢慢的走近他，踏出的每一步都像是仔细酝酿过一样。
　　仿佛心有灵犀，我刚走到他的床边，他缓缓睁开眼睛。
　　看到我之后，昏暗的眼眸瞬间掠过一抹亮色，氧气罩下灰白的唇瓣张了张，声音嘶哑迟钝。
　　“你来了？”
　　“我来了！”我回答，微笑的执起他的手放在唇边一吻“我还是放不下你想你想得要死，所以忍不住还是要来缠着你！”
　　他勉强的勾了勾唇，感觉他瘦骨嶙峋的手掌紧了紧，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我嗤笑，俯身在他深陷的眼睛上亲了亲。
　　听见氧气罩里传出类似风箱抽动的声音，我知道，他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