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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来势汹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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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十三这个死人!不知道自己给她留下一个多么大的难题么?!真亏他想得出来,四阿哥他们家是她随随便便想去就去想坐就坐的么?貌似四阿哥既不是福蓉他们家的什么亲戚,也不是什么熟人,再怎么套近乎也只能套到哥哥福恒身上,跟她林宁是半点关系也没有啊!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曾经教过四阿哥下棋,但是有了那把扇子的前车之鉴,她怎么可能还像以前那样毫无芥蒂的出现在他面前?不论掩饰得多么好,还是忘记得多么彻底,他们两个的关系,始终是变了味。从前,永远都是回不去的从前。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相信他不过是一时的心动。那样的时间,那样的环境,那样的人,他的心,忽然动了一动,不过刚好是她而已。
每个人的都心里都住着另外一个人,无数的人在他的身边、他的心里来来去去,他们来了,又走了,涟漪过后,是平静。只有那一个人始终住在那里,住在他的心里面,其他的人都是路过而已。
住在四阿哥心里的那个人,不管是不是已经出现,总之不会是她。怎么可能会是她呢?林宁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了。或者应该找个机会,把心里的结都解开了,说不定还有朋友做。
林宁终于睡着了,可是依旧不安稳,翻来覆去的像是在炒饼。
半夜里醒过来,肚子痛。翻过身,趴着睡,把手压在肚子下面,手心的温暖传过来,好过一点了。刚刚迷迷糊糊的准备睡回去,肠子忽然绞了一下,林宁龇牙咧嘴的差点没叫出来。
林宁向来夜里睡得沉,用不着人伺候,所以双儿和如意都睡在隔壁的厢房里,此刻想要喝杯水暖暖也得自己去倒。也罢也罢,毛爷爷说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林宁费了老大的劲才把自己从床上弄下来,差点没直接滚下来摔个鼻青脸肿,感觉就像有无数的针扎在肠子上,疼得要命。不行,一定得叫人过来,不然疼死了都没人收尸。林宁挣扎着挪到桌边,拿起一个杯子“啪”的一下扔在地板上,摔个粉碎。这样的响动,没理由不把人惊动,况且她知道双儿一向睡得浅。
果然,很快隔壁的灯就点亮了,接着是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在这万籁俱静的夜里,林宁听得分外清楚。她靠着桌子,手捂在肚子上,觉得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她简直怀疑双儿是故意的,把她疼死了,于她们又有什么好处?!
感觉像是过了一万年,林宁痛得已经没有知觉了,几乎快要瘫倒到地上,双儿的声音才在门外响起来:“格格?”轻轻的,带着哈欠,像是在梦游。
林宁再没有力气去回答,冷汗顺着眼角流进眼睛里,现在连眼睛也睁不开了,只能咬着嘴唇闷闷的哼一声。
外面的人觉察出不对劲,急忙推门进来。林宁在晕过去之前,终于如愿以偿的听到有人焦急地大喊:“快来人啊!格格晕倒了!!!”
像是在参加一场豪华的宴会,好多人,走来走去,衣香鬓影,欢声笑语。林宁却冷清的独自坐在角落里,拼命的想把自己缩成一团。无数只鸽子在脑海里盘旋,“扑拉扑拉”,翅膀扇动的声音在耳朵里响,外面的一切都远离了,林宁听不到他们在讲什么,看不清楚他们的样子,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透过睫毛的缝隙映进来的只是大块大块的浓艳色彩,一切都模糊在里面。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可以帮她把眼角的冷汗擦擦?
整整一晚上,林宁都在发着高烧。家里所有的人都被惊动了,阿玛和额娘在睡梦中被人唤醒,只披着一件外衣就赶过来了。所有的丫环,无论平时在哪间屋子里听候使唤,此刻都在林宁的房间里进进出出,手忙脚乱的,好不热闹。她们大半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或许还在继续着刚才没有来得及做完的美梦,回去睡觉已是不可能,呆站着肯定会挨骂,那么,走走吧,出去,再进来,即使什么也没做,只要在动着,总是不会错到自己头上。
福蓉的奶娘也被请过来了,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老人,立即主持局面。乱没头绪的一群人被叫到院子里,冷风一吹,清醒了大半,接着各自分配任务。于是有人去请大夫,有人收拾被林宁摔碎在地上的杯子碎片,有人去烧热水……
满身的冷汗终于被擦干净,林宁却睁不开眼睛了。她陷在无休无止的梦境里。有时候是福蓉,有时候又是林宁,总之都是“她”,梦里面的“她”刚从一个梦里走出来,马上又跌进另一个里面,快得根本无从分辨,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分辨些什么。
她把自己烧得糊涂了。只觉得有人在触碰自己,便死死的抱住人家,鼻涕眼泪糊了人家一身。她在梦里面哭泣,她不知道哪个才是自己,她胡乱的喊;“爸爸妈妈!呜呜呜,北雅!痛!痛啊!呜,徐明晓……”
她又哭又喊,抱着人,怎么也不肯松,仿佛那就是她的救命稻草,谁也别想掰开她的手指。所有的人都以为她在说胡话,发着高烧呢,身上、额头上烫成那个样子,脑子怎么可能清楚呢,况且也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有时候她也会喊:“阿玛,额娘,不要走,不要走,痛……”
还是胡话,可是阿玛和额娘却坐不住了,心肝宝贝凄厉厉的哭喊着,谁能安心靠在椅子上休息?只恨不能替她受苦!
大夫很快来了。他再不来,阿玛就该拿斧子劈了他家的门板闯进去,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押着过来了。来不及收拾准备,林宁的衣服没有换,床帘也没放下来,直接把大夫推到林宁的床前坐下,赶紧看病!一家人的命都摆在你面前啊……
望闻问切,急性的肠胃炎,方子很快就开出来了。家里有现成的药材,照方子抓好,立即就送去厨房煎,五六双眼睛死死的盯着火苗,半分也不敢懈怠。大夫亲自尝过药确认没问题之后,便掰开林宁的嘴,一滴不剩的灌下去。方子里特别加了安神的药材,大夫又给扎了几针,林宁再闹一会儿,终于沉沉的睡过去。
天也快亮了。折腾了一夜,所有人心里的石头总算是放下来了。
阿玛额娘哥哥嫂嫂被劝回去休息。闲杂人等统统该干嘛干嘛去,双儿和如意在外间伺候,林宁床前只留奶娘和额娘身边最放心的丫环照应着。大夫不许走,要是随时有个反复,哪里赶得及再去请。
林宁的病情始终在反复。身体里的炎症没消,烧就退不下去,前一刻还在沉静的睡着,下一刻醒来就又哭又闹。吓得全家都慌了神,她原本是多么乖巧的孩子啊,整日里明媚的笑着,即使天阴着,也好像见到阳光,她的心清澈得一眼就能望到底,怎么还会藏着他们都没看见的苦?
折腾了好几天,烧总算退下去了。阿玛终于不在林宁的床前打地铺,额娘也从她房间里的暖阁里搬回去自己的屋子。林宁醒来,就安安静静的躺着,一会儿困了直接闭上眼睛睡。头疼起来就像小时候一样偎在奶娘的怀里,让她轻轻地拍着自己的背,听她用柔柔的声音讲老掉牙的故事。
林宁忽然想起妈妈,睡前故事千篇一律的总是她小时候如何如何的可爱,如何如何的讨人喜欢……
她说:“打牌的时候,不许你们赢我妈妈的钱!”
她说:“爸爸你抽烟!拿来没收,下不为例哟!”
……
她的鼻子酸酸的,眨眨眼睛,没有眼泪掉下来。
林宁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变化——力气正在一点一点地回到身体里,醒着的时间越来越长,精神也好了许多,每天都可以被扶起来靠着枕头坐会儿……这时候,双儿和如意就围在她的床边叽叽喳喳,她们总有太多的话想跟她说,尤其是她昏迷的那几天的情景,真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状况,一颗心悬在那里,睡着了都放不下来……奶娘每次想喝断,林宁都笑着制止。这一场大病,就像死过一回一样,能活过来,真好。就让她们闹腾吧,这才像是活生生的人间啊。
有那么一两刻,林宁以为自己离开这个世界了,她听见呼吸机里空气流动的声音,她看见输液瓶里的液体顺着塑胶管流进她的身体。爸爸妈妈守在病床前,握着她的手,一声声地唤她,声音老得都不像他们了。
然而梦醒了,她依旧躺在福王府里描金画银的大床上。还是回来了呵,她想,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才变成“回来”了呢?
十三来的时候,林宁正裹着被子窝在软塌上晒太阳。身上虽然好过多了,可是依旧不够力气遵医嘱到院子里多走动,只好把软塌移到窗户边上,每天打开窗户晒晒太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她的面色终于不再苍白如同女鬼。
林宁刚刚放下从四阿哥府上送来的帖子,她病倒的第二天送来的,那时候屋子里乱成一团,双儿随手搁在暖阁里的茶几上便再也没想起来过,一直到刚才整理屋子才忽然想起还有这档子事,拿过来给林宁看。
清丽又不失端庄的行书,像流水一样从信笺上蜿蜒进林宁的心里,没有落款,只盖了一枚小小的篆印,圆润无骨的“曦桐”两个字。这字的主人决计不会是四阿哥,仿佛也不是修竹,修竹的墨宝林宁原是见过的,在四阿哥的书桌上,小山一样的一摞文书中,一张荣宝斋木版水印的竹子笺,印象最深刻的是修竹的字中带有女子少有的强韧之气。会是谁呢?难不成是四福晋?林宁想起那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面目已是模糊了,只有温婉典雅的气质似曾相识。
四阿哥过生日,他竟然也在十月过生日,四福晋竟然出面下帖子,竟然下帖子给她——林宁有点猜不透他们究竟在搞什么。或许应该送一份礼物过去,补送怎么也好过不送吧,那么应该送什么好呢……问题纷涌而至,林宁的脑子一时处理不过来,死机一样痛了起来,大病初愈,好像不该过多地用脑。双儿取了历书过来,林宁一翻,十一月已经撕去六张了,竟然病了这么久!不过既然已经迟了这么多天,再晚两天也不是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吧,林宁决定把这个问题先放一放,专心养病才是当务之急。
林宁拉拉被子把头蒙住,正准备睡回笼觉,十三的声音就在院子里响起来了:“格格好些了么?”
如意正在外面林宁的海棠换花盆,灰头土脸的,整个人都被太阳晒蔫儿了,也不知道答话。双儿赶紧出去招呼,被他拉住问了半天:林宁的烧退没退,精神好不好,每天吃些什么,吃多少,醒了都干些什么……等等等等。
双儿笑着应了一声:“十三阿哥有什么话进屋再说吧,格格这会儿正醒着呢。”
十三于是就在院子里唤了一声:“蓉儿!”
林宁撑着坐起来,靠在窗台对他笑:“嗳,我在呢!”
十三也笑了,呲出一排好看的白牙齿,然后大跨两步掀帘子进屋,挨着林宁坐下来。
“蓉儿,你瘦了。”十三有些心疼的看着她。
吓,能不瘦么,七天七夜,整整一个礼拜的时间除了药滴水未进,不瘦不正常啊。林宁却很高兴,一手摸着自己的脸,一手捏着十三的,呵呵笑着跟他开玩笑:“果然你的脸皮比较厚哈!”
十三轻轻地把她的爪子挪开,林宁捏上了瘾,嘻皮笑脸的就是不肯安份,十三只好把她的手紧紧按住:“不过气色倒是好了许多。上次来的时候,病成那个样子,嘴唇都白了……”
十三开始绘声绘色的描述林宁昏迷期间的情形,情真意切,翔实充分。林宁饶有兴致的听着,一面与双儿和如意之前的版本一一对照印证,不时地打断,补充一些细节,和十三展开热烈而深入的讨论……
吃午饭的时候,林宁拉着十三陪她一块儿喝粥。她现在肠虚胃弱,只能喝粥。上次那碗醪糟蛋,十三“奸诈狡猾”地一口也没吃,让她一个人凄凄惨惨戚戚地病个死去活来,想起来就牙痒痒,恨不能一日三餐都拖着十三一块儿喝白粥才好呢,好歹同甘共苦一半……
两碗热腾腾的翡翠鱼片粥端进来,林宁和十三一人一碗,另有一小碟泡菜,是专给十三加的。林宁不吃鱼,不过不是天生的。她小时候被鱼刺卡住太多次,对鱼产生了本能的心理阴影,时间长了,不论河鱼海鱼、怎样做法,吃到嘴里都有一股子厚重的泥腥味儿,反胃。所以这粥里面放的不是新鲜的鱼片,是鱼松。欧阳少游取了味道鲜美、营养丰富的土鲢鱼肉,把大刺小刺剔得干干净净,剁成细细的松茸,秘法腌制过后拿陶土坛子装好,专门送她们家来的。十三吃的那一碟泡菜也是欧阳少游家的,正宗的四川泡法,林宁好的时候一顿都离不了,两个坛子,没几天就见了底,只好再去四川会馆文问欧阳少游拿。也曾经觉得这样老是白吃白喝他的不好,付钱给他吧,一是怕折辱了人家,二也怕他不肯收。想想既然实在开不了这个口,也就算了。
吃完饭,如意端茶上来给漱口。又坐了一会儿,没说两句话,一大碗味道奇异、乌七八糟的药汁就来了。十三皱着眉头,用极度怀疑的眼光看看那碗药,又看看林宁,简直不敢想象她有那么大的勇气能喝下去。林宁却若无其事的接过来,捏着鼻子,一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就灌进肚子里了。几十碗都喝了,也不在乎多这一碗,何况现在她的味觉嗅觉都迟钝,喝药和喝水似乎也没啥本质区别。捏着鼻子,那是怕喝得太急,呛进鼻子里,呵呵……
拉着手零零碎碎地说了一会儿话,十三忽然提到最近和师傅下棋颇有心得,原本已经昏昏欲睡的林宁顿时来了兴致,招呼双儿把棋盘摆上,缠着十三要他复盘给她看。十三哪里记得住那许多,勉强复了几十手便摆不下去了,林宁却认认真真地研究上了。
“这里有一个小手筋你知道么?”林宁指着棋盘的左上角,拈起一枚黑子拍在一路上,和角上的一枚黑子形成大飞的形状:“这个,叫‘仙鹤大伸腿’。”
“嗯,收官的时候确实很实惠,不过这样应该更好吧。”十三看了一下,把林宁刚才落下的那枚黑子往上挪了一路,大飞变成了小飞。
“嘻嘻,正想跟你呢,这个,叫‘仙鹤小伸腿’。虽然比刚才那个少便宜两目棋,但是是绝对先手,一般的棋手反而用这个比较多呢。”围棋里面有种说法叫“序盘先手五十目”,或许有点夸张,但是却把先手的重要性强调得十分清楚:先发制人,克敌制胜。
林宁的围棋之所以厉害,就是因为她不知道从哪里学了这样大把大把的手筋,战斗的时候派不上用场,但是只要能拖到官子阶段那就是大大的便宜。
这些东西,她从来没有对四阿哥讲过,那个人太喜欢剑走偏锋,然而妙手和鬼手不是用言语可以传授的,一来看自己的围棋功底,再就是天赐的机遇。十三的棋,是难得的中正平和、均衡稳健,浓浓的学院派书生气,这些死缠烂打的小手腕对他来说或许也没多大的用处,但是林宁就爱跟他说这些,哪怕只是娱乐一下也是好的。
“蓉儿,你刚刚说‘两目棋’,是什么意思?”十三异常敏感的抓住林宁话里的漏洞:古代中国围棋的规则是数子,数目那是现代竞技围棋的规则,也就是日本规则。十三这个三百年前的老古董听不懂啊听不懂~~~
“什么?我有说过吗?你听错了吧?”林宁坚定地盯着十三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睁着眼睛说瞎话这种事情她做得多了,除了脸皮厚之外,毫无技巧性可言。
十三被她唬得一楞一楞的,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到过那三个字。
“肯定是你听错了,什么跟什么啊。”林宁乘胜追击,继续蛊惑人心。
“是我听错了。”可怜的十三……
“唉,我困了~~~”林宁缩进被子里。她有时候会头痛,所以药里面的一直都有宁神的成分,喝完就会犯困。
“你好好休息,我再坐一会儿。”十三把林宁的手放进被子里,抓着,便不松开了。
“不行,你在我睡不着。”林宁翻个身,背对着十三,手却还被他抓着,别得难受,只好又翻过来躺好。
“你睡吧,我不吵你,你睡着了我就走。”十三拿起林宁放在桌子上的一本棋谱开始翻,林宁失去了瞪的目标,只好闭上眼睛专心数绵羊。
“那天你没去,四嫂还担心了好一阵呢……
“差人过来打听,前庭后院一个人也没有,找了半天才知道你病了,整个王府的人都堆在你这小院子里……
“见不着你的面,也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样,急急忙忙回来回报,四哥和四嫂立即就催我过来看看……
“在这儿守了你一夜,都没回去陪四哥喝酒……”
林宁在迷迷糊糊中听见十三的声音,拉拉杂杂的不知道在说什么,讲故事么,还真是催眠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