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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夜刑(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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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大雨,电闪雷鸣,群山环绕处有一锁魂谷,锁魂谷常年黑雾缭绕,不论日夜常人皆无法视物。谷中寸草不生,原本遮天蔽日的大树三百年前忽然枯死,只剩如鬼爪般的树干挺立着。凄风苦雨里,旧鬼啼哭、新鬼喊冤之声若有若无。
锁命谷中心有一座小院,院中有五间草房,长长短短的木头垒成了篱笆墙,篱笆墙正中有大门,门上歪歪斜斜的挂着一块匾,上面写着“尸鬼宅”,这尸鬼宅看起来与平常人家无异——除了充满要命的煞气、恶心的腐臭味,半腐烂的僵尸,以及飘荡的阴灵和骷髅。
院中有一处石台,比地面高出些许,两米见方。石台上一黑衣少年僵直的跪着,雨水将他淋湿、打透,顺着他乌黑的头发流到脸颊、下巴,然后滴落在他胸前,将他身上仅剩的一些温暖带走,也让他的头脑愈发清醒。
他四周站了四个骷髅,骷髅提着的灯已经被浇灭了,反倒他们脑袋里的深绿色鬼石光芒大胜,从八只骷髅眼睛里透出幽暗的光。少年面前有一页灵书,上写着“修鬼之途六亲不认,凡父母亲族,必杀之;恩师密友,必杀之……于己有恩,必杀之;于己有善,必杀之……恩将仇报,修为倍增;以怨报德,修鬼之本……”短短几十字,斩断一切亲缘良善,少年一遍一遍的背着,似乎永远背不下来。
子时将至,少年身上的伤不仅没因为淋雨而感染化脓,反而在这越来越浓重的煞气包围下渐渐好了。他是一个鬼修,吸取阴气修炼的修士。
他打了个寒战,轻轻叹了口气,好像妥协了什么,大声喊道,“师父,徒儿知错了。”
漆黑的房间里忽然亮起绿光,是一老者的声音,“你犯了什么错?”
“那个,那个女修救了我,可我在情势反转我强她弱时我、我没有恩将仇报,没有杀她!”
可是,为什么别人救了他却要杀人?这个问题,这个叫做单悖的低阶鬼修想了七十年也没想明白。他是孤儿,没有父母亲族,从小被师父收养在尸鬼宅轻易不许出去,也没有朋友,这些修鬼之人的大忌他都没有,但杀伤无辜、恩将仇报他至今做不到。师父说,以他的资质早该进中阶了,就因为他想不明白,迟迟不能进阶。可是,想不通就是想不通。
至于那个女修……想到这,单悖惨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那是两个月前,他偶然得了一个高阶隐身符,据说除非已经飞升的仙人回到人间,否则,只要用了这符,就没人能发现他。单悖知道这是保命的好东西,可是思虑再三他还是踏煞到了清微山,清微山里有着屹立数千年的第一大修仙门派清微派。他来,并非为了挑衅,他只是想看看清微派是不是真的那么美,是不是真的有龙吟凤鸣、鹤立清泉,是不是真的有霓虹幻影、银河星海,是不是真的殿宇楼阁纵横,是不是有道修坐而论道,剑修广袖飘飘,是不是真的不用杀了对自己好的人。
然而,他错了,他不得不嘲笑自己的想象力太过贫瘠,这里的美,岂止那些外物,单单是一声爽朗的笑,一句斥责中充满关爱的问话都让他向往。
沉醉其中,单悖忘了清微山灵气浓郁对自己修为有损,也忘了隐身符是有时限的。在偷看一群嬉闹的女修时,隐身符失效了,单悖不顾一切的逃跑,他心里却明白这次完了,修仙修鬼向来势不两立,清微派多少高手,还捏不死他一个低阶鬼修?
想到此脚下慢了半拍,被后面的人一跃追上,也不知对方用了什么方法就让他丝毫动弹不得。追上来的只有一个女修,这女修的修为他一时竟感知不到。不过,对付一个闯入的低阶鬼修,想必也不会派什么大能。
清微山的灵气浓郁,那些骷髅鬼怪一个个瑟瑟发抖,哪里还顾得上单悖的召唤?而单悖的其他本事又稀松平常,十个加起来也打不过这个女修。不禁万分后悔自己学艺不精还胆大妄为,师父如同枯木的身影也一瞬间变得可爱起来,除了默念‘师父救我’别无他法。
他师父是不会来救他的,剑也并没有刺下,相反一道法术打入他体内。
搜魂!这种阴损的招数师父提过。搜魂的人可以窥视被搜魂的人的记忆;被搜魂的人,搜魂时如万箭穿心痛苦异常,搜魂后,轻则疯傻重则魂飞魄散,比死还难受千万倍。
全身一痛,单悖勉强凝聚一些煞气,还没成型就被那女修的灵力打散了。
“道鬼势不两立,你杀了我就是,何必如此阴毒?”单悖瞪着女修,因痛苦而摔倒在地,惊疑自己竟然还清醒的同时说道。
女修肤色白皙,白得掩盖了其他特点,神态倨傲,身着蓝色道袍,一根蓝色发带松散的系着头发,手中只有一柄拂尘,仿佛随时要羽化而去。手轻轻一送,单悖又滚出几步,“区区低阶鬼修,你懂什么。你手上没有人命,不算大恶之徒,今日就放了你。不过你要切记,修鬼之人,一旦手上有了血,就再难把持,必将万劫不复。”
单悖跌跌撞撞的站起来,生怕那女修后悔,飞也似的向远处逃去。刚走了十几步,回头一看,那女修好像被什么东西折磨着跪倒在地,冷汗连连。
单悖顿住步伐,他确实动了杀心,师父说,只要体会过杀人的感觉他就能想通为什么要杀人,他就能进阶中阶鬼修!鬼修修行之法阴毒,速度也比道修快,中阶,可以勉强对付结丹期道修了!还会被人随随便便搜魂?
单悖远远地望着那个女修,通体黝黑的弯刀握在手里,只要过去,只要一刀,就一切都有了!有个声音在单悖身体里不停地叫嚣着,杀了她,杀了她!她是死是活跟你有什么关系,杀了她!
却又觉得不行,她刚刚也有机会杀你,可是她放了你,你不能这个时候去杀她!单悖给了自己一巴掌,死死咬着嘴唇向远处飞去。
“你进来。”雨还在下,子时已经过了,屋内,响起单悖师父的声音。
单悖的师父号灵瞳鬼魇,能称为鬼魇的是相当于道修结丹期的修士,而师父已经成为鬼尊数百年,距离鬼尊只差临门一脚,却数百年不能踏进,这一生恐怕就止步于此了。其余的,单悖一概不知,甚至连师父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单悖早已瑟瑟发抖,那四个骷髅,不仅仅为他照明,还压制了他的法力,让他只能像个普通人一样感受膝下的疼痛和雨水的冰冷。每走一步,都如千万根针扎进腿骨,单悖紧咬着牙关,小心翼翼的掩饰着自己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