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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再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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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曲陡峭的山路上,一大群人正在依次前行。他们个个虔诚肃穆,有年纪老的拄着拐杖的,也有年纪轻的抱着小儿的,他们个个神情庄严,不发一语,只是在有人走不动时,伸手扶上一把。
山路拐了几个弯,一间小小的寺庙出现在众人眼前,横梁上“了愿寺”的金字匾额油漆已有剥落,在朝阳映照下显得有些黯淡,但却丝毫无损宝相庄严。到了到了,大家忍不住欢呼起来,他们都是前来进香的香客,远路而来只是为了要见住持了愿大师一面,以解心中的烦恼与困惑。
这间小庙残旧破败,几乎从未曾修葺过庙宇,但它的香火却是出奇的旺盛。住持了愿大师不但佛法深湛,更难得的是有一副慈悲心肠,像赈济灾民,赠医施药,收容流浪者,照顾老弱病残等等方面,他从来都是不遗余力,也因此而博得了四邻八方的爱戴,每月初一十五进香的日子,这里总是人山人海,将这间简陋的小庙,挤得是水泄不通。
只是今日却有些奇怪,太阳已升得老高了,庙门却是紧闭。要知这间小庙可是从没有关过大门的,今日的反常让大家都非常意外,种种猜测交口流传,只是却无一人离去,大家都是挥汗如雨,仍在苦苦等待。
庙门终于开了一条小缝,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和尚挤身出来,先向众人施了一礼,方才客气说道:“对不起众位了,家师了愿大师身染沉疴,实在无法接待众位,不如大家先散去,改日再来吧。”说完双手合十又行了一礼,转身就进了庙门,呯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了愿大师身染沉疴?这消息如一颗重磅炸弹在人群中炸响,众人皆跌足长叹,想不到了愿大师竟然也会经历生老病死,这无疑让大家失望至极,这么多年来了愿大师已被捧成了神一般的人物,大家几乎已然忘记他还是个凡人。一时之间人群喧闹至极,来治病的料不到大师治人却未能自治,来求财的感慨时机不好,总之人人捶胸顿足,吵闹了一阵方才渐渐散去,不多时庙前已是一片冷冷清,与适才的喧哗热闹相比,直如经历了一场恶梦。
一个俏生生的人影从树后转出,晶亮的眼睛直盯着庙门,脸上神情黯然,带着丝说不出的凄凉。一只纤手正扶着树干,一串精致的银铃在阳光照射下发出夺目的光彩。
庙门又轻轻打开,那个清秀的小和尚探出头来,向她看了一眼,犹豫地开口道:“这位可是铃铛儿女施主?家师已等候多时了。”
那铃铛儿姑娘展眉一笑,虽仍带着轻愁,看起来却如春风拂过大地,她清脆的声音已然响起:“如此有劳小师父带路了。”身形一闪,那小和尚只觉眼前一花,她人已在台阶之上,正站在大殿门口,回首笑盈盈地看着他。
小和尚不敢再看她,低着头往前走,将她带到师父的住处。
穿过一条小小的□□,在月洞门掩映下,一间小小的禅房出现在眼前,淡淡的檀香味萦绕在空际,闻之令人尘俗尽消,铃铛儿暗想这老尚倒会躲起来享福,眼珠转了转大声叫道:“邱啸然,我来了,你还不出来迎接么?”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和尚静静地站在门口,阳光照在他的光头上,亮亮地刺进了铃铛儿的心底,一阵酸楚涌上铃铛儿的眼眶,她使劲眨了眨眼,将快要流出的泪水硬生生压下,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
看到铃铛儿这一霎间,老和尚淡然的面目有了一丝动容,就像看似平静的冰面上起了一丝裂纹,而这裂纹将越来越大,最终将划破冰面,而冰面下的河水,该是怎样的激流汹涌。
二人在禅房内坐定,那小和尚进来送上两杯茶,铃铛儿向他一笑表示道谢,那小和尚却脸红到了脖子根,竟不敢再多看铃铛儿一眼,转身飞也似地逃出了禅房。
铃铛儿看他走得如此狼狈,不觉失笑道:“看来你的高徒竟是未脱尘心呢。”老和尚拨弄着手里的念珠,低首垂眉道:“他不是我的第子,我不过怜悯他无依无靠,收容他打点杂役。”铃铛儿眼珠又转了转,目光落在他身上,见他已然须发皆白,微微皱眉道:“啸然哥哥,这一世你的苦可也受够了。”
邱啸然这个名字听起来竟是如此遥远而陌生,前世的种种如电光石火般在眼前一闪而过,老和尚脸色微变,嘴唇轻轻哆嗦着,手上不觉加了力,念珠绳子断开,珠子滚落了一地,滴溜溜转个不停。
老和尚了愿大师闭起眼睛良久,方轻轻问道:“她怎么样了?”
铃铛儿肃容道:“我来就是想告诉你,她的惩罚已满,已打入地府,准备重新投胎做人。”
“那她这一百年来在幽魂井过得可好?”了愿大师声音微颤,却带着一丝迫切。铃铛儿摇头道:“不好,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有什么好的,而且她完全失去了记忆,日日活在苦思冥想中。”铃铛儿实话实说,脑中又想起了那个清秀美丽却深情如斯的女子形象。
了愿大师黯然道:“都是我害了她。”铃铛儿猛地抬头道:“不,金睛蟾说这种种都是你们的劫数,而且为了沐姐姐,你堕入轮回一百年,为天下苍生做了那么多好事,已足可弥补你的罪过了。”
了愿大师不言不语,思绪已飘到了一百年前。
在幽魂井底,邱啸然和铃铛儿苦苦哀求了金睛蟾许久,金睛蟾终于告诉他们,沐烟寒的魂魄已然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缕元神被金睛蟾收压在幽魂井内。沐烟寒犯了这样的大罪,本来应该压在幽魂井,靠自身的修炼,慢慢赎清罪孽,以求将来有机会能重返人世,只是这样所需时日太漫长,因为沐烟寒本就是一个没有任何法力的普通人。
邱啸然提出,愿意不惜任何代价,换取沐烟寒早日重生。金睛蟾叹了口气告诉他们,这也不是不可以,只要邱啸然重入轮回,以无上法力,解救天下的病残孤寡,流浪痴呆,或许能帮助沐烟寒早日凝聚魂魄,争取重生。一听这话,邱啸然就义无反顾地答应,堕入轮回,成为一名自小出家的和尚。
他一出生就带着前世的记忆,他以无上的法力与坚毅的意志,投身与佛法,他慈悲为怀,以解救天下苍生为已任,镇日奔波劳累,尽自己所能。他广开粥铺,斋济受洪灾的饥民,赠医施药,解救无钱医治的贫民,大开山门,收留无家可归的流浪人,甚至亲自医治疯癫病人,与之同住,这一切善举,为他博得了美名,他却从不居功,朝廷欲加封赏,他再三推辞不掉,全部赠予善事,分文不收。就这样,他做了90年的和尚,也做了90的善举。
而他推算到今天,铃铛儿将到来。沉寂了100年的心又开始澎湃,记忆深处那个明媚皓齿,对自己情深意重的沐烟寒,并未因岁月流逝而褪色,反而愈来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心痛欲裂,相思入骨。
了愿大师从深思中惊醒,日已西斜,桌上已掌了灯,小小的烛火摇曳,映得两人的倒影也在墙壁上轻轻摇晃。
了愿大师忽地大笑起来,直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大笑声中,他站起身来:“你今日到此,想必我阳寿已尽,这副臭皮囊不要也罢,今日我们且尽欢,来来来,喝尽我窖藏的美酒,为我送行。”铃铛儿抿嘴轻笑道:“你大限在即,倒是露出了本色,和尚的斋戒也不守了?”了愿大师爽朗一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不管那许多了,我们今日不醉不休。”他这一副豪气干云的模样,倒似足了前世的邱啸然,铃铛儿心里莫名地一酸,跟着又释然。
这一夜,两人直饮到天明。
太阳已然升得老高,却不见了愿大师出房,小和尚甚觉奇怪,大胆推开房门一看,昨日笑靥如花的女子早已不见踪影,了愿大师垂眉低首坐在床侧,含笑不语,桌上唯见酒水狼藉。难道师父宿醉仍未醒?小和尚轻轻推了推师父,了愿大师却随手而倒,身子已是冰冷,原来已圆寂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