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到三，说再见》石缄

3、……

　　有了邝梦飞的生活就像七色的彩虹，不管什么时候看，何雅都觉得美得单纯。两个人一起高高兴兴上班，偶尔也为某件纠纷站在自己的立场华山论剑一番，很快过去了小半年。

　　有一天，邝梦飞说，老婆大人，我好象从来没做过饭给你吃，我是不是很废柴？何雅看着他，亲亲他的鼻子说，你做饭给我这里吃，就拿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上。邝梦飞卷起衣袖豪气冲云天的说，今天我就让老婆大人见识一下邝家久已不现江湖的无敌霹雳煎鸡蛋。说着竟然从公文包里摸出一个心型的煎蛋锅，假装运用真气磕了个鸡蛋进去塞进了微波炉。不一会儿鸡蛋出来了，鲜嫩可口，更可爱的是那形状就是个心形。何雅梦得记起当初尹东明捏着一枚树叶问是不是她掉的情形，想起来只觉得沧海桑田。看着旁边开心的邝梦飞，她拍拍记忆的尘土，不再继续去想。

　　吃完饭，两个人躺在床上，邝梦飞枕着何雅的胳膊说，老婆大人，我要听你讲故事。何雅摸了摸他的额头，问他，你多大呀？还要听故事。邝梦飞抱着枕头在她身旁滚来滚去嚷着，故事，故事，故事。何雅揪着他耳朵把他扯进自己怀里说，那就给你讲个灰姑娘的故事吧。

　　从前有个灰姑娘，她住在自己灰色的房子里，她看什么都是灰色，连太阳都是灰色的。有一天，灰姑娘想，我要治疗色盲，就离开她的灰房子出发了。她约了医生下午两点钟看病，可是医生迟迟不来，灰姑娘想，可能医生也觉得她没救了吧，心里非常沮丧。这时，有个骑自行车的王子停在她面前说，嗨，小妞，打劫呢？灰姑娘心想，打劫？我连颜色都分不清怎么打劫，说不定抢了茄子以为是萝卜呢。于是就没理这个骑自行车的王子。结果有一天，她意外地又碰到了王子，这时王子从腰后摸出一块板砖问，嗨，小妞，是你掉的吗？还给你，别谢我了，就让我住在你的灰房子里吧。灰姑娘心想，正好她房子中央的地上还缺块砖就伸手接了王子的砖。这时王子偷偷告诉灰姑娘，嗨，小妞，作为你收留我的报答，我免费赠送你一个消息——以后别带灰色的隐型眼镜了，早就过时了。灰姑娘这才知道为什么自己看什么都是灰的，原来她很久以前戴了一副灰色隐型眼镜，因为怕麻烦一直没摘，后来就忘了。在自行车王子的帮助下，灰姑娘摘掉了隐型眼镜，可是她什么都看不清了。王子对她说，嗨，小妞，反正我们一起生活，就让我做你的眼睛吧。从此，灰姑娘的生活再也不灰了。

　　等何雅说完再看邝梦飞，他的头埋在她胸前，她觉得自己胸口湿了，连忙抬起他的脸发现全是眼泪。何雅焦急地问邝梦飞怎么了，邝梦飞哽咽着说，自行车王子真是太帅了。何雅捶了他一下，笑着骂他说，你真是没正经，吓了我一跳。

　　这时邝梦飞坐起来，擦干眼泪说，老婆大人，我还真的有件事得跟您报告一下。何雅问他怎么了，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公司打算外派他去美国学习三年。何雅张大了嘴，心里咯噔一下，急忙问，那还会回来吗？邝梦飞刮了一下她鼻子说，当然会回来了，难不成公司还有福利在那边也给我找个媳妇儿？估计用脚指头动动这想法，我爷爷奶奶就会把我打死。

　　何雅躺了下来，把他拉到身边，紧紧抱着他，一晚上都没合眼。第二天她对醒过来的邝梦飞说，去，不能浪费这个好机会，对你以后工作会有很大帮助的。邝梦飞抱着她说，我好舍不得你啊……何雅捧着他的脸狠狠亲了一口说，乖，要听灰姑娘的话，不然以后不给你打劫了。邝梦飞依然只是紧紧抱着她，什么话也不说。

　　一个星期后，邝梦飞走了。只收拾了简单的东西，他告诉她那边什么都有，况且亲戚都在那边，会帮他打点好的。临出门了又穿着鞋冲进家里翻箱倒柜找东西，何雅怕他误了飞机，问他，找什么呢找什么呢。只见他垫了两个板凳，在客厅顶灯上取了个盒子下来，匆匆忙忙就抱着往外冲。何雅问他是什么东西，他头一歪，一脸大义凛然地说，打死我也不说！何雅无奈，不知道他又藏了些什么怪东西，也不管他。

　　邝梦飞才走了第一天，何雅就哭得死去活来，晚上躺在床上跟烙饼一样，终于忍不住打了电话。邝梦飞睡得迷迷糊糊地问，老婆大人，怎么了，小强趁我不在攻占卧室了吗？何雅听见他说话就觉得安心了，告诉他，她已经率领拖鞋军团大败小强军，正在打扫战场呢。邝梦飞又忍不住罗嗦说，处理完尸体记得洗手啊，还有，哪只拖鞋杀敌有功，替我扔了它。何雅和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话怕他睡不好影响学习就挂了。

　　何雅的日子越来越难熬，邝梦飞不经常打电话来，她只能强迫自己努力工作，但看着平时那些了然于胸的法律条款，却觉得个个都像天书一样难懂。以往邝梦飞总用他那套奇怪的解释给她讲，她突然自己去学，觉得像生生吃书上的纸一样。她含着眼泪，自己编给自己听，地主甲年前给了地主乙10个红薯，年底，地主乙不给地主甲分红，说什么地主家也没余粮，地主甲一气之下就把地主乙告进了衙门……何雅编着，觉得怎么编都没有邝梦飞编得好玩，心里就想他，屋子里到处都是他的影子，他的笑声，她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可还是忍着不给邝梦飞打电话。

　　有一天晚上，她正躺在床上发呆的时候，突然接到邝梦飞的电话，她一听那铃声就觉得是他，不屈不挠地响着，她赶紧接了起来。老婆大人，你是不是又在玩脚指头，这么半天才接电话，你不知道这边打电话有多难，我一路小跑，匍匐前进，冲破了敌人三层防锁线才安全来到电话边上啊，老婆大人，老婆大人？然后那边传来手扑扑打电话的声音，又听见邝梦飞自言自语地说，你要是敢这时候坏我明天就拿水果刀做了你云云。何雅捧着电话，大声叫到，邝梦飞！邝梦飞！你听见没有！邝梦飞！邝梦飞大概突然被电话里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叠声说到，在在在，老婆大人请指示！别着急，慢慢说，我拿着记事本呢，要什么化妆品尽管开口，我派美军去空投。他话音刚落，何雅就冲着电话放声号啕大哭起来，哭得肝肠寸断鬼哭神愁。邝梦飞只在那边说着，乖乖，老婆要乖，等我回去给你做邝家的无敌霹雳煎鸡蛋啊。何雅哭着哭着听他突然这么说扑哧一声笑出来。邝梦飞如释重负地说，笑了笑了，春天来了，花儿开了，小蜜蜂都开始忙碌了。何雅奇怪，他每天哪儿来那么多词，每天说，每天还不重花样。邝梦飞又安慰了她几句说，好了好了，我先撤了，弟兄们顶不住了，鬼子进城了。何雅心里无比留恋，可还是说，你要乖乖的啊，多吃饭，多喝水，别让祖国的小草枯萎了。邝梦飞对着电话筒“啵”一声，好象当初亲她脚底板时一样，何雅乐了，这才不舍地放下电话。

　　没有邝梦飞的日子依旧要过，好在只要等过三年他就会回来了，何雅这么想着，日子也慢慢过下去了。

　　转眼也快一年过去了，要听到邝梦飞的电话越来越难。有一天周末，她在家收拾屋子，听见有人敲门，她一开门愣住了，是邝梦飞的爷爷奶奶。爷爷说，小雅，能和我们去趟美国吗？何雅问，爷爷，出什么事了？奶奶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说，小雅，梦飞的日子不多了。何雅像被雷打了一样立在当地，她当即穿上衣服，我们走，我们快走！！我们打车去机场！！！

　　出国的手续陆续办好了，小雅和公司请了假，老板好象知道了什么，拍了拍她的肩膀，什么都没有，对她说去多久都没关系。飞机那么慢，不是说飞机最快吗，为什么像飞了几个世纪那么长，小雅恨不得自己长出翅膀飞到邝梦飞身旁。

　　从上了飞机之后她就一句话再没说过，像个人偶一样跟着前面的人走。爷爷说，小雅，吃口饭吧。她不动。奶奶说，小雅，喝口水吧。她还是不动。爷爷说，小雅，你不吃不喝怎么受得了，梦飞看见你瘦了病了该多难过。她马上就端起碗吃饭，只是划着米饭往嘴里塞，大口喝着水，呛得她在飞机上干呕起来。

　　终于到了美国，爷爷和奶奶说梦飞住在医院的加护病房里，他们告诉他，一年前他知道得了病之后就瞒着她出国治，他说哪怕有一点儿希望也要治好，他不能扔下小雅一个人，她晚上不靠着他睡不着觉。每天化疗很痛，他连吭都不吭，有时候实在很疼就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小雅小雅！医生不让他乱动，可他还是忍不住偷偷溜出病房给你打电话。有一次，我们发现他昏迷在电话边上，手里紧紧攥着电话，我们扒都扒不开……她耳朵里塞满了奶奶的话，紧紧握着奶奶的手，跟着奶奶穿过医院长长的楼道，她听见自己鞋底的声音，噔噔噔……

　　看见梦飞了，他戴着氧气罩躺在玻璃后面的房间里。何雅终于开始流眼泪，她一直忍着，因为她不相信，不相信为什么邝梦飞那么好的人会得病？老天到底看自己哪里不顺眼，为什么给了她幸福又拿走？

　　医生给她穿了探病服，她悄悄走进屋子看着快一年没见的邝梦飞，他瘦了那么多，黑黑的眉毛，单眼皮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笑起来很好看的嘴唇。何雅摸着他的脸，觉得是自己在做梦。对，一定是在做梦，等梦醒了，会发现梦飞根本就没出国，他们还在家里坐在一起看电视，玩游戏。

　　邝梦飞动了动，不知哪里疼皱起眉头，何雅紧张地握着他的手问，老公，你哪里疼？哪里疼？我帮你揉揉，你不是总说我吹的是仙气吗？我一吹就不疼了。邝梦飞听见何雅的声音，慢慢睁开眼睛，先是笑了，握了握何雅攥着他的手，对她说，爷爷和奶奶真坏，都说了不让他们告诉你，他们还是临阵倒戈了，等我好了一定多糊他们几圈。

　　何雅咬着嘴唇，过了好久，哆嗦着嘴唇说，嗯嗯，我帮你一起，我很有狗屎运的，你看我上次糊了那么多。笑意在邝梦飞脸上扩大了，他拉了拉何雅的手，让她抱他，何雅流着眼泪，紧紧抱住消瘦的邝梦飞，埋怨他说，你看，祖国的小草出了国都被你养瘦了，我要揭发你流失国有资产。邝梦飞，轻轻拍了拍何雅的胳膊说，老婆大人，口才又有好大的进步啊，我都不是对手了。过了一会儿，他幽幽地说，老婆大人，我好想家啊，最近小强还去骚扰我国边境吗？何雅泣不成声，顿了半天才说，怎么可能，咱们的拖鞋军团早就被我培养成威武之师，现在只要我出手，能百步之外取敌项上人头。邝梦飞呵呵想笑，却扯着身上疼，握了握何雅的胳膊说，媳妇儿，头可断，血可流，誓死不低革命头，如果我先走了，你一定要坚守革命岗位，为祖国四化发光发热五十年啊。

　　何雅听了他的话，放声大哭，再也说不出一个字。邝梦飞摸索着，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大白兔奶糖，微微笑着说，你看，我偷渡来的，在这里保存到现在不容易啊。说着一个手慢慢开始剥糖。何雅要帮他，被他拦住，他说，这颗糖意义重大，一定得我亲自剥才有味道。他费了半天劲，剥出糖稍稍抬了抬手说，老婆大人，你吃。何雅接过他的糖塞进嘴里，觉得比这世界上什么东西都苦，简直像毒药，马上就要要了她的命。邝梦飞又慢慢拈了拈手里的糖纸，伸出两只手慢慢把糖纸打了个松松的结，对何雅说，老婆大人，把右爪子伸出来。何雅听话地伸出右手，邝梦飞哆嗦着给她无名指带上了糖纸做的纸圈，慢慢长出了一口气，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说，我真是个笨蛋，都把你骗回山洞了还没给你锁起来，好在你也一直没发现，现在锁起来了，以后别到处乱跑了。何雅这才想起来，他们虽然结了婚，但谁也没送过对方戒指。她慢慢握住邝梦飞的手，深情地看着他说，是你的，一辈子都是你的。

　　邝梦飞慢慢闭上眼睛，神态懒懒地说，老婆大人，灰姑娘会怨恨自行车王子离开她吗？何雅捂着嘴，拼命摇着头说，不会的，不会的，自行车王子不管在哪里，都是镶在她心底的那块砖，永远都和她在一起。邝梦飞苦笑了笑说，可是还是每天晚上搂着老婆大人睡觉实在……他抬起手，指了指枕头低下，何雅帮他摸，摸出一个相册，邝梦飞苍白的脸红了，气若游丝地说，这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份生日礼物了，以后每年过生日的时候翻起来都要记得我哦。何雅猛得想起来，明天是自己的生日……

　　她翻开相册，只觉得一阵阵头晕目眩。里面都是平时他给她照得神态各异的照片，下面拿五颜六色的笔写着，

　　照片里是她张着嘴在笑
　　事件：小雅第一次哈哈大笑
　　时间：x年x月x日x时
　　原因：我看鬼片害怕，在她铺下过夜

　　照片是她翻过白眼后被逼再翻一次后拍的伪证
　　事件：小雅第一次翻白眼
　　时间：x年x月x日x时
　　原因：谈论当年初次相遇时打劫趣事

　　左边的照片是小强的尸体，右边还有一张是她握着拖鞋摆了一个打乒乓球的姿势
　　时间：小雅第一次独立作战击毙小强一只
　　时间：x年x月x日x时
　　原因：在我多日言传身教下自觉提高了对小强的抵御能力

　　一滴一滴的眼泪落在相册上，让她伤心欲绝。

　　一本厚厚的相册，有六十多页，正反两面都是她的照片和他写的各种颜色的小字。何雅捧着相册闭着眼睛站在他床前，眼泪一刻没有停过。这时，邝梦飞吃力地开口说，老婆大人，我们做一个约定好吗？何雅紧紧握着他的手说，你说，你说什么我都听。

　　邝梦飞伸出三个手指头对她说，我觉得自己快要去见马恩列先师了，但我又不想看见你哭着送我，所以我数到三，你转身离开这里，忘掉我，再也不要回头好吗？何雅咬得嘴唇已经出了血，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要不要！我不要你走！

　　邝梦飞喘气有些吃力了，急促地和她说，乖，听话，他们打牌三缺一呢，老婆大人就让我去玩吧……

　　何雅看着他恳求的眼神，像小鹿一样湿润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掩盖着那纯真善良的目光。她狠狠点了点头说，好，我听话，你数到三，我就走。

　　邝梦飞开心地笑了，轻声说着，

　　一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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