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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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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思行
我离她大约30米,看见她正在清理岩石,想办法上去。
天上移过来一块乌云,眼前一暗。一阵狂风,我看见她的人影晃了一下,不由大叫一声:“当心!”
她听见了,一侧身,似乎在向我微笑。就在这一霎那,一大片碎石飞滚下来。视野一片模糊。
我的隐形眼镜掉了。
飞沙走石过去以后,岩石那边已经不见覃知。虽然我明知道她一定没事,一定是翻过岩石上去了,所以消失在视线之外。可是,心还是抽风似的一阵紧似一阵。
天已经渐渐暗下来,我挂在冰锥上吹风,尽力扩大视野寻找覃知。体感温度迅速下降,开始哆嗦。天上开始飘细小的雪花,我不敢大声喊,不知道上面的雪况如何。
接下去的几分钟比我这过去二十年都长,就在我忍不住要放弃保护上去找她时,我听见了她的声音。
“不行啊,全是碎石,我得脱冰爪。”
我大喊一声:“别脱!你下来,我上去看看!”
绳子唏唏嗉嗉动了半天,还是不见人。我急了: “还不下来?”
还是没声音。
我不管了,又喊:“我上来了,你找块石头制动。我解开保护了!”
我抓起绳子晃了晃,那边也回应地晃了晃。又等了一等,绳子晃不动,绷紧了。行了。
我把保护解开,迅速上去。翻过岩石我看见她了。
太好了。这蠢丫头没事。蹲在一个半坡顶上,低头琢磨什么。坡度很大,不知道怎么上去的。
“那边是山脊么?”
她还是没站起来:“不是,是悬崖,切不过去,上不了主山脊。”
“啊?那你先下来再说!”
“不行。我下不去。没体力了。让我歇会儿。”
我没说话,解下包,只带了三把冰镐一捆绳子上去。
覃知脸色十分十分差,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让滚石伤着了。我打算背她下去,她不肯:“我行。你再让我歇会儿。”
我都懒得跟她说,迎风坡,无遮无挡,冷得跟冰窟似的,她越歇越冷,别变根冰棍冻死在这里。
我找了块大石头做下降点,把覃知绑在身后,她的大包反过来背在胸前,一点一点降下去。
风很大很大,山体破碎,几乎踩一脚滑一步。覃知比我印象里重了好多,再加上前胸的大背包,把我坠得一直向下,呼吸困难,胸口象有一阵暗火在烧,生疼生疼。
天更暗了。狂风恣肆。整个世界这时候只余下覃知在我脖子后面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引得我一阵一阵鼻酸。
覃知,这些年,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呢?
6
覃知
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下来的。
我的体能在最后一段出人意料地完全透支,绳子带得不够,速降有一定难度。虽然不至于真的挂了,受伤的可能性很高。
天色已经全黑。今晚上要在这里露营。
我看看夜光表,不包括最后一段救援,我们连续攀爬超过十二小时。速度不错。
李思行就近踅摸一圈,相中一块阶梯状岩石,一面比较高,一面临雪坡,另外两面悬空。下了两颗冰锥,用绳子围着较低的一块岩石绕了两圈。把背包和装备全挂在绳子上,然后在两块石头之间铺上防潮垫,招呼我坐上去。想想不放心,又拿结组绳把两个人都挂在绳子上。真成了一根绳上的蚱蜢了。
风越吹越冷,冷得我呲牙咧嘴的,却忍不住要笑。
李思行拿出帐篷外帐,把我们两个裹起来,又把边缘压好。
风呜呜地吹着帐篷,象刻意压抑的哭声。
我们拿出睡袋,先把两条腿伸进去,一会儿就暖和了。我已经饿过了头,对递上来的干粮完全不感兴趣。老李狠狠瞪了我一眼,啃了两口,又翻出炉子来给我烧水。
吃完各自钻进睡袋,熄灯就寝。
我的身体极度疲惫,脑子却异常兴奋,怎么也睡不着。斜眼看李思行,皱着眉头,也是装睡,弯着身子,手还不老实,伸在睡袋底部,一动一动。一掌拍过去:“烟瘾犯了睡不着吧?”
“嗯。你还不睡?小心明天又不行了。”
我心虚地垂下眼睛:“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雪越下越大,我闭着眼睛,听得见雪花旋转、盛开的声音。听得更真切的却是帐篷里另一个人的呼吸。
这一夜这样长,叫我担心明天还会不会到来。
7
李思行
我狠狠地咬着牙,拉伤的韧带疼得我起了一身汗。偷偷拿了药油,缩在睡袋里上药。我不敢拿味道大的,怕覃知的狗鼻子给闻到了。大一的时候踢足球,被对方黑了一脚,足足一个月不能上场。覃知比我妈还烦,瞪着个眼睛每天来上两次政治课,顺便给我上药,天天闻那味道都给沤坏了。
我偷偷看一眼覃知,她静静地躺在木乃伊式睡袋里,只露出个脑袋。垂着眼睛,不知有没有睡着,偶然睫毛动一动,这个侧面,和十六岁的她一模一样。
那天是同学生日,离高考还有四个月,学校里的高压管制叫人透不过去来,未来一片混沌,是一个没有尽头的隧道。一个周末大家伙儿疯了似的跑出去,扛了两箱啤酒,不论男女都得喝。我跟她同学快三年,覃知从来没有这么疯过,我看见她的眼睛里写满了惊奇,被抓着灌酒,骇得又是咳嗽又是笑,却不晓得拒绝,一杯一杯地喝,到后来,就和她的好朋友挤到一张沙发上睡着了。我看见她的侧面,睡得不安稳,睫毛一动一动,偶然皱一皱眉头。
这样的覃知是有一点陌生的。所以我一直记得她的这个样子,纵然这中间隔了那么多年。
我们是高中同学,大学同学,毕业后两年不曾见面,我也没有她的任何联系方式,一直以为不会再见到的人,却在太行山下吃驴肉时碰到了。
我还记得她傻里傻气地问:“店家!什么是香肉?给切一盘。”倒仿佛是从水浒里一脚踏出来。
这次见面可真是尘满面鬓如霜,还各拄着一条水火棍,想不相认都难。
8李思行
夜里时睡时醒,凌晨四点已经完全睡不着了,覃知睡得倒好,侧着头,一小半脸都隐在散落的长发后面,正因如此,静静地仿佛噙着一个隐约的微笑。大概帐篷里缺氧,她的脸色粉馥馥的,十分孩子气。
半坐着熬到天亮,她醒了。在帐篷里煮了点水,吃了些方便食品,起来收拾东西。结好绳子,我们商量仍然采取交替保护行进。
路线先是一大段横切,切到昨天看见的那一大片岩石的另一侧去。这一段我领,坡度很陡,雪是薄薄的一层,下面就是硬冰,还得小心躲开岩石。我小心的用前齿踢着冰横移,冰锥也下得密,三五米就下一颗保护。终于切到正确的路线上,继续向上直插。
过了一两个小时,我俩终于站在了北山脊上。这时风很大,能见度相对比较好,只是主峰方向还是隐在云深不知处。我们处的位置已经很高了,向四周看去,景色尽收眼底,非常漂亮,整个世界只有黑白两色,纯净而且直接。
我们俩都不是第一次登山。在美景面前,已经学会了不敢恋栈,尤其是所谓高处不胜寒,四处无遮无挡,早上的雪风特别冷,不停钻进衣服里。
观察一下路线,我们觉得隐在云里的山头应该就是主峰,于是沿着北山脊继续向上攀爬。山脊不算特别陡,三四十度左右的冰坡,我们不再交替保护,结组快速前进。我们基本上是沿着山脊上升,我走在前面,特意离雪檐大概5米左右。这一段还比较好走,只是风渐渐大了起来,能见度也迅速下降。越往上的位置居然出现了几道暗裂缝,我和覃知都踩塌了一两回,叫人紧张起来。
我低着头一步步往前走,太留心脚下,没注意抬头观察,我离雪檐已经很近了。
“你离雪檐太……”覃知的话音还没落,我只听见我面前的雪“垮“的一声,一大片塌了下去,山脊那边的景象一下子显了出来。好险,我的脚已经踩在了塌陷的边缘,只差一点就掉下去了。
天气越来越坏,能见度不足十米。我们只能顺着山脊一步步向上爬去,说实话我已经不能确定上面的山头是不是主峰了。大概又过了两个多小时,我终于站在了一小块尖尖的山脊上,四周望了望,能见度还是很差,视线之内没发现更高的山头了。
这算不算到顶了?我又向前试着走了走,已经没有路了,前面是狼牙状的石头尖和悬崖。
“不对啊,南山脊在哪儿呢?”覃知四处张望。我明白她的意思,如果在顶峰,一定可以看见南山脊。
鉴于天气情况实在糟糕,我们决定先沿着北山脊原路下撤,等天气好了再说。
下撤不是件容易的事,能见度仍然很不好。脚下的冰很硬,我俩小心翼翼的向下撤,一个人先做好保护,另一个人下撤,我们两个之间的结组绳留了10米左右,所以每个人一次下20米,然后交换。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我们两个用了两个多小时回到了原先切上山脊的地方,这里坡度只有30度左右,积雪比较厚,勉强可以整理出个营地。但是这里离雪檐太近,我想起上升时的遭遇,有些担心,于是把所有能用来做保护的东西都下到雪里,冰锥、雪锥、冰镐能用的全都用了,最后又用绳子绕着帐篷围了一圈。
钻进帐篷的时候,我估计是下午两三点钟。又累又冷,喝了水就裹上羽绒服睡了。
天渐渐黑下来,风愈来愈大,小小的帐篷不时发出呼啦拉的巨响。我们俩都醒了。如果帐篷真被吹飞了,那可就直接掉到山脊东面的万丈深渊了。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雪了,还不小,帐篷的一侧已经被埋上,我俩不时伸出手去掸雪。
刚下的新雪,又轻又软,过一阵就结成了冰渣子,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