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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拂衣终于止住哭泣,过来再细查橼渊腿上被砸伤之处,眼泪却又哗哗地下来。冰冰用的药草很对症,拂衣只是再加了几味药,又从药囊里找出那竹盒来,也给橼渊的伤处涂上一些。自拂衣过来之后,橼渊便一直闭着眼,不曾望向她去,拂衣也不看橼渊,只是将泪和着药膏涂了上去。拂衣的手柔若无骨,药膏清凉,却怎也掩不住泪的炽热,橼渊根本觉察不出伤处的疼痛,只觉得胸口堵得难受,想抓住青玦,把一切都说出来。
      青玦却一直在打量拂衣,那温柔的女子给橼渊上药的手根本就在颤抖,却始终不曾望向橼渊。同样是去救他的人,她对归雁远比对橼渊能放得开。青玦大讶,心中莫名地有了一丝不祥的感觉,再看橼渊之时,那个本来严谨守礼的男子如前些日子一样,对拂衣仍是那种怪怪的神情,却也总是不肯睁开眼来看拂衣一下。
      这不是自己熟悉的橼渊。不!青玦突然在心底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橼渊的失常与拂衣那日坚称要走的神情联系起来,青玦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的愚蠢。归雁眼里的怜悯,那句劝自己要有七分宽容的话,交织着在青玦心中重现,将一颗撕得血肉模糊,如千刀万剐般地痛。
      心头越痛,青玦的眼里却是越冷,冷看那两人正在良心煎熬。只是,他们的痛苦丝毫无法让青玦轻松,就如同三人一起坠入了永远沉沦的地狱深处。

      有了拂衣的照料,橼渊腿上的伤也好多了,她细察好久,又让橼渊动了动,说是没有骨折,橼渊才终于被允许下榻行走。
      因此,当归雁在两天后醒来时,三个人都守在他的身边。归雁迷惑地眨眨眼,先打量了一下两个女子眼里的泪花,又动了动胳膊和腿,大惑不解地向橼渊问道:“我又没受什么重伤,既没少胳膊也没少腿,你倒跟我说说这两个傻女人在哭什么?”
      橼渊点点头,声音里有些故作的镇定,“我也不知道。你没醒来了的时候她们就成天哭,我还以为你醒来她们就不哭了呢,哪知反倒越哭越凶了。”
      拂衣哭出声来,哽咽着说:“归雁大哥,你……你的脸被烧伤了,拂衣没用,治不回原样。”
      归雁轻拍她的肩,安慰着道:“拿个铜镜来让我看看,能把你们吓哭,我得被烧成什么样子?”
      青玦默默地递过铜镜,归雁仔细地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唇角习惯性地微微扬了起来,居然是个笑容。他把铜镜向下一扣,“唉,你们女人就这么以貌取人的吗?我看我这样也没什么不好,青玦不是说老早就烦了我那顶斗笠?这下好,不用戴斗笠也能出门。我还以为被烧成怪物了呢,原来只是一些小瘢痕。嗨,你们去问问橼渊的洪伯伯有多少道疤,这点小瘢痕?你们啊,”归雁无奈摇头,“这就值得你们哭成这样?”
      笑容从唇角扩大,归雁眼里是一贯如明镜般的坦然。那些尚未痊愈的瘢痕丝毫无损于他的洒脱,反而比那个英俊得不似凡人的旧时归雁更多了一些沧桑之后的释然。

      归雁醒来后便搬回自己的小院,没人知道他到底伤得有多重,青玦只能看到他日夜不停地练功,根本不曾在意过脸上的伤痕。
      橼渊的书房被烧掉了,但火势不大,还算没有殃及夏侯府的大堂。叶昊便在大堂旁边给他找了个地方住下,又把抢救出来的一些书籍文献资料都搬了过去,重新置了一个书房,那张巨大的水文帛布多亏被洪克水带走了,但朱影当年的笔记却没能全部抢救出来,橼渊浑然不顾腿上的伤,在原来书房的废墟处痛心疾首好久。
      拂衣的竹楼被烧掉了,叶昊却并不再给她换个地方,主仆俩便在青玦隔壁住了下来。因为归雁日夜练功,仍然是拂衣每日里去给橼渊换药,换完之后回到自己房中,轻易不肯露面。
      橼渊搬走之后,青玦也去过新的书房看他,两人默默相对,房间里的气氛如铅般沉重,橼渊似乎很想对青玦说些什么,却迟迟不肯开口。拂衣来时,青玦便借口去探归雁而告辞,她实在受够了冷眼旁观。拂衣也好像要对她说点什么,却总也在眼神相对后泛起莹莹波光,无语凝噎。
      还是归雁这里好,他静静地盘坐调理真气,青玦便端坐屋中,看他的香炉上烟雾缭绕。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些什么,却又无法让自己什么都不想。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心中没有任何念头,只是生生地痛。不敢触及都痛,若是仔细想去,还不得痛得死去?
      手里下意识地摩挲着相伴已有十八年的玉佩,青玦心头更是滴出血来。爹爹啊,当年将我许给橼渊时你可曾想到过他会如此?王侯将相,妻妾成群,可是,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子,我不要夏侯夫人的爵位,也不要被百姓景仰,我只要一心一意对我的丈夫。
      若是橼渊做不到,青玦打了个寒战,心头有种近乎绝望的悲哀,那我又该如何是好?橼,你不能这样对我,我爱得太多,丝毫不曾给自己留过余地,你若是如此,我连退都退不回去。天地苍茫,若是没了你,我又能到哪里去找一个家去?

      归雁缓缓吐气收功,睁开眼,青玦不知何时正坐在自己对面,如当日一般对着香炉出神。如果说初见时的青玦眼中只不过是些些迷惘,此刻的青玦,眼里却是绝望,看得归雁心中阵阵抽搐。
      那个夏橼渊还算是个男人吗,怎么能辜负了如此的深情?拂衣的确是个好女人,温婉依人,我见犹怜。但青玦这样的女子却是男人求也求不到的,冷静时聪慧犀利,爱起来却如燃烧她自己般一往无回。夏橼渊啊夏橼渊,你难道不知道吗,青玦绝不是个会和人共事一夫的女子,她太执着,太投入。这样的女子,根本就应该和她相守相扶,好好地呵护一生,难道你还想要齐人之福不成?
      不知过了多久,青玦茫然抬起头来,归雁的眼里尽是心痛,却在与她的眼神一触之下化为温暖笑容。
      “哦,你好些了么?”青玦喃喃问道,心神还在悲哀之中,找不到答案。
      归雁笑了笑,取过一壶酒来递给青玦,“我好些了。这个给你。”
      青玦很勉强地想要挤出个笑容来,却发现自己实在力不从心,只能轻叹,倒了一杯酒喝下去,跟喝水没有区别。
      “找我来聊天还是喝酒?”归雁拿过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浅酌轻尝。
      青玦皱眉,把他的杯子夺了过去,“你还号称神医呢,有内伤不能喝酒。”她再长叹一声,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是想陪我,可惜我现在的情形,你帮不上忙,能帮得上忙的那个人不知道自己是自作自受,哪里还能想得起来陪我。”
      “女人可以聪明,却不要太直率,更别老这样语带讥讽。不是所有男人都能受得了你的口气,青玦,你要学得智慧一些,有时候骗骗自己,哄哄男人,都好。”
      青玦抬眼望向归雁,他的目光永远清澈如明镜,能照出自己曾有的快乐,也能照出自己此刻的悲哀。
      “归雁,你为什么会如此平静?难道你就没有悲伤的时候?”
      “有。悲而不伤。所有的感情都是人生的必然,知道是必然,不可改变,就不用为之而伤怀。易经道,乐天知命,故不忧。心境永远如镜,能映出世间所有凡俗之事,却不必再往里面去。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你就可以超脱于世俗。”
      青玦有些发愣,“归雁,你真的是在修仙吗?”
      归雁温和地笑,“不是,我是在修心。师尊曾说过,人对天道的体悟要从无知到知,再到无知之知。情也一样,从无情到有情,情到浓时情转薄,等再回到无情时,便可纵情于天地,感天地之大美而不言。”
      “其实,我的悲伤在很大程度上是自找的,若是一直无情,可能我会永远无缘天地大美。不如借着那个不可能的机会体悟有情无累,借问天道。只可惜,”归雁的笑容有些苦涩,“情之一途比我想象的难走,我总有种在玩火的感觉,有情而无累,知易行难。”
      青玦喃喃地说,“难怪你不愿意与你的心上人相处,若是她真的爱上你不就惨了?”她打量着归雁,“也难怪你老躲在你那个草庐里,出来也一定要戴上斗笠。像你这样的人中之龙,只怕会惹出无数情缘。”
      她突然想起自己曾经愚蠢地试图撮合归雁和拂衣,归雁却道“我这人没什么好,但于情之一道,纵然浅淡,胜在专一”。想着想着,她不禁有些痴了。归雁说爱一个人的感觉很好,但被爱的感觉也很好,全心全意地付出,却只能分得一半吗?如果知道这是必然,自己就应该接受?那岂不是自己在欺骗自己?想起刚才归雁所说的话,要骗骗自己,哄哄男人,难道这就是归雁给自己的答案?
      归雁毫不在意青玦的夸赞,“皮相在修心中是最不须考虑的东西。何况,橼渊才是人中之龙,我不过是一只野雁,暂还没有想要归去。”
      说到橼渊,青玦的眼睛里又浮出痛苦神色,归雁叹一口气,给她再斟上一杯酒,“喝罢。”
      青玦默然不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再夺过归雁手里的酒壶,一古脑儿灌了下去。归雁并不阻拦,从袖中摸出他从不离身的那三枚古钱。“算一卦如何?”
      青玦无可无不可地点头,接过古钱掷了六回。
      掷罢,归雁望着她叹一口气,“蹇卦。易经道:蹇。利西南,不利东北。利见大人,贞吉。”
      “怎么讲?”
      “蹇是磨难,你在难中。西南为坤位,坤为女,此卦利西南之女,你说是什么意思?坤为和顺大地,宜顺守。‘《彖》曰,蹇,难也,险在前也。见险而能止,知矣哉。’同样说的是遇到此难,宜守中,而不宜冒进,你还是静观其变罢。经上还说,‘山上有水,蹇。君子以反身修德’。情形已经如此了,你也只能反省自身,不为情形所苦,不以己悲,这便是修德。”
      青玦瞪视着他,渐渐苦笑,“你是让我接受现实,是不是?”
      归雁微笑,并不回答,他站起身来,“我有事找橼渊,一起去罢。”
      望着青玦的身影,归雁心头却想着另一句话,自己迟迟不提的那句:“利见大人,贞吉。”蹇虽然是磨难,但并非凶卦。《序卦》中道,“物不可以终难”,那么,那个能将青玦救离蹇难带来“贞吉”的“大人”,会应在谁的身上?
      归雁突然心中一寒,明镜心境霎时全失。
      自己早就将橼渊拂衣之间的事情看在眼里,橼渊曾说过,除了有另半块玉佩的华家女子,他绝不会再娶她人。他与拂衣之间的暧昧,多半是他见到了拂衣手里的玉佩,而他既是拂衣的救命恩人,又是她有过肌肤接触的第一个男子,橼渊若是有所追求,拂衣心动再正常不过。其实,一切都不过是场误会。
      问题是,唯一一个不曾误会的人,是自己。自己本可以早在拂衣还玉玦之时便将青玦姓华之事告诉橼渊,那时青玦尚未发现两人暧昧,一切全都可以挽回。
      换句话说,青玦“蹇”卦中的“大人”,其实,是自己。但是,自己为什么没有去告诉橼渊?如此简单的事情,自己本来早该想到,却一直漠不关心地袖手旁观。青玦的蹇难,根本就是自己袖手旁观的结果!心底深处,自己在想些什么?
      归雁大惊,这绝对不是正常的自己。圣人之喜怒,本该不系于心,而系于物。对于情,本该应而不藏,物来物往,不将不迎。本来应该物去了,情也就不存。可是,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地置身事外,不去帮助自己牵挂的女子早日得到她的幸福?是拖着那物,不让它去吗?
      莫非,情之一道,便如饮鸩止渴一般,根本就欲罢不能?庄周啊庄周,你可曾真正爱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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