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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Target 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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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〇]
自从你离开以后,我每天最害怕的就是醒来,因为我要面对的是一个没有你的世界。
[一]
入秋后,就连并盛町街道上的气氛都渐变冷清起来。枯黄的树叶被风抽走最后一丝力气,摇摇晃晃地落在灰青的地上。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瘫倒在床上,无人问津。
她一脚踩下去,清脆的声音从脚底迸出,女子却毫不在意地继续前行着。她的双手交握在身前,脚下的步子却迈得极为认真,像是在进行一场盛大的膜拜。
距离那个人的离开,已经过去了一年。
长发女子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慢吞吞地将双手摊至面前,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一年,365天,8760个小时,525600分钟……就算把它转换成具体的数字,大脑似乎还是不能一下子将这一串数字变成一个形象具体的事物。
一年说长其实也很长了,你看,一共有‘365天’;但是说短也够短的,也只有‘一年’而已。
这段或长或短的时间,将她关于那个人的回忆更加深得烙印于脑中。清晰得似乎还能感觉到那个人他上一秒仍笑吟吟地站在她面前,温暖的手掌盖在自己的头上,使劲地揉了揉。
这么一想,鼻尖似乎真的还萦绕着他的清爽气息——即使这个想法太过自欺欺人。
他明明已经死了……
死在谈判当天……
有时候她会很怨恨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有阻止他?
也会埋怨自己为什么不够强大,为什么不能保护那个每次都会在危险的时候保护自己的他……
对自己无能的厌恶,也是会离开彭格列、离开黑手党的原因之一吧。
女子嘲讽地勾起嘴角,毫无生气的脸上并没有因此而发生什么改变。她拢了拢耳边细碎的头发,继续往前走。
在他离世后的不久,她也完全脱离了“黑手党”这三个字。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只是今天日子有点特殊。
街道两旁是再熟悉不过的房屋,其中一户人家中的藤萝缠绕着旁边的大树伸展到了街上,在地上投下一片不大的阴影。女子站在那片阴影下,抬起头,秋日的阳光就那样从墙影藤丛中漏下来,落在她一身干净的白衣上。
地上细碎的光斑像是被谁残忍地剖开的一道口子。然后铺天盖地的回忆,透过这些缝隙,蜂拥而至。
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忘记。
[二]
那年六月,暑气微醺。
绀野浔正值十四岁。
因为父母又在家里吵个不停的缘故,阿浔又一个人走到了河岸旁发呆。
阳光越发温暖,落在清澈的湖面上,晶莹而斑驳。原本平静的湖面倏忽被哗地而起的风吹皱了,也扰乱了她的心湖。
其实早就已经变得波涛汹涌了。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变成了家里最多余的那个人……
似乎从来都是。
打从她一出生,疼爱自己的也只有外公一人。而如今,外公已逝世。原本被隐藏起的火星突然引发了大火,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仿佛平日里家中的那些仅剩的温情也只是为了骗到她这个观众而假装出来的。而如今,唯一一个让“假装”进行下去的理由也消逝了。
那个家早已是一盘散沙,现在终于一溃而散。
——那样的地方,还能称作是“家”么?
绀野浔将头搭在蜷起的膝盖上,面无表情地望着面前这片已经看了不知多少遍的风景。少女的背影被日光拉扯得有些单薄,脆弱得几近透明,仿佛下一秒便会消散,融进风里。
那个棕发少年的声音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
“那个,虽然现在已经是六月份了,但是坐在河边吹风太久也还是会着凉的……”声音听上去很干净,还带着年少的温润。
长发少女回过头,对方的眉目突然冲进了绀野浔的眼睛。那是一个穿着奇怪的少年,看样子是特意装扮成这副模样的,不过干净的棕眸底,还是藏着份不愿示人的羞赧。
绀野浔微怔了一秒,然后笑着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上的灰尘,再次打量了一遍站在不远处的少年,记忆力似乎并没有哪张熟悉的面孔可以和眼前的少年对号入座,却总觉得熟悉。目光移到他的服装上时,绀野浔忍不住问出声,“你怎么穿成这副样子在这里?”
听到问题的同时,沢田纲吉只觉得一股窘迫感油然而生,转念一想忽又觉得不对劲:“咦咦!绀野さん不知道么?今天是学园祭啊……”
她该知道么?
等等!她似乎并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姓氏啊!
“我们是同班同学啊……”待绀野浔把这一想法告诉对方的同时,少年立马一副挫败的样子。
这回轮到她惊讶了。
一脸困惑的表情在突然找到某个突破口后倏忽放出光芒:“废柴纲!”完全没有在意对方被直戳要害的瘫软模样。
倏而,少女收起笑意,逆光中站立的她让人看不清表情,但声音却很郑重其事:
“谢谢,沢田纲吉くん。”
——谢谢你,还愿意和我说话。
[三]
这方是太久的被遗忘过后的初次温暖。
那方是第一次被如此郑重地唤了名字。
[四]
对于沢田纲吉和绀野浔两个人来说,对方无疑是个特别的存在。
只是那时候的他们都尚未发觉罢了。
那天,他们结伴走回学校。
在阿浔问起沢田怎么会出现在河岸边的时候,对方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具体说出到底是什么缘由。不过看那副犹豫的神情,绀野浔也猜出了大概。
也就没再问下去。
“倒是绀野さん,怎么一个人坐在河岸边发呆……”少年的声音很轻,像是生怕一不小心就触碰到了对方内心深处的伤疤。
身旁的少女神色淡然,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脚下。她白色的衬衫像是灌了风,一点一点地鼓动。
“很多原因……”阿浔回答得很轻松,像是在尽力维持着最后一份残破的坚持,脸上的笑容不管怎么看都只会让人觉出一丝苦涩和牵强。
“其实、绀野さん,不想笑的话,就不要特意笑了。”
她偏过头,少年那双温润的棕眸在阳光中闪耀着,一脸认真的表情在绀野浔的脑海里肆意漫开。
到后来,绀野浔的大脑里只浮现出了一句话:
——奇怪的家伙。
自从那天之后,绀野浔几乎天天和沢田纲吉呆在一起。绀野浔看着那个被称作是“废柴纲”的少年的身边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看着他原本总是带着羞赧的眼眸里渐渐多了份坚毅……
那个少年渐渐成熟起来,然后终于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彭格列十代目。
二十五的绀野浔站在河岸边,阳光自头顶上方洒落,面目模糊地闪耀着。像是夏日里此起彼伏的蝉鸣声,不允许丝毫停滞。
女子盯着眼前的河面,皱起的波纹将落在上面的阳光推过她眼前。河边的草地被清风扶起一阵碧浪,推搡着至她脚边。
这是他们真正相识的地方。
然后——
相知、相恋。
[五]
绀野浔的心里一直存着一幅在她认为是最美好的画面。
那是一个雨天。
她和沢田纲吉正在回家的途中。
原本淅淅沥沥的雨像是突然失去了控制,灰色的天空像是装满谷物的麻袋被陡然剖开,肆无忌惮地倾倒着雨水。
两人都没有带伞,附近也没有什么可以避雨的房屋,慌忙中沢田拉着绀野浔急忙躲进了一棵大树下。
树枝撑开的空间足够让两个人避雨。但是,身上淋湿的部分还是没得到缓解。绀野浔一看到额前刘海被雨水浸湿后粘在一块就觉得一阵头痛。
身旁的少年的处境也没比自己好到哪里去。
棕色的头发有气无力地垂在额前,有一滴水珠从脸颊滑落。绀野浔从口袋中掏出纸巾递给对方:“给~”
待对方含笑着接过后,阿浔自己也一边拿着纸巾擦起脸上被打到的雨水,一边看着眼前的雨帘又忍不住抱怨起来:“梅雨季什么的真让人讨厌啊……”
“嗯。要是能快点过就好了。”沢田纲吉应着声,也抬眸望向前方。
“啊、对了。”绀野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手上的动作也随之停了下来,“今天中午你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今天中午的时候,纲吉神神秘秘地把自己叫到天台。可是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到后来总算吐出一个字的时候,又被突然冲上来的狱寺给打断了。
所以当听到这话的时候,沢田纲吉整个人一怔,讪笑着回过头看着阿浔:“就是……”一脸的窘迫。
“嗯?”少女不由得凑近了些。阿浔的好奇心并不算弱,所以此刻的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大有“你不说就没完”的气势。
沢田纲吉深呼吸了一口气,整个人看上去镇定了不少。像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说话的声音伪装得平静:“阿浔,我们在一起吧。”
然后,少年用双手握住少女的手,稍稍用力,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这个瞬间,阿浔仿佛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耳畔只有自己那颗不安分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胸口似乎有大片的暖流流过,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情感正肆意流淌着。
尔后,她回握住那双温暖的手,重重地点头道:“好。”
眼前的少年像是突然松了口气的样子,紧接着便被更加愉悦的笑容盖过。那个笑容羞涩而温暖,像是初冬里徐徐上升的暖阳,融化了一片寒冷。
[六]
现在再站在这棵树下,依稀还能还能看见那时候的他们。
少年缓慢地抬起手臂,将面前的少女圈在怀里。她感觉得到,少年心底的满足似乎透过皮肤一点一点地扩散了出来。
她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彼此如同擂鼓般激烈地心跳声。
还有,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愉悦。
绀野浔,二十五岁的绀野浔低低地笑了笑,仿佛那时候的满溢的幸福感跨过了无数的时光来到了她的面前。
可是——
最后的他们,
还是相别了。
那个人存在的痕迹就好像那场毫无预兆的大雨带来的水汽,在隔天的晴日里,被渐渐蒸发,直至消失。
[七]
绀野浔几乎走过了大半个并盛。
她似乎又重新经历了那些时光。
他们初识的河岸、一起上学时走过的街道;他们相恋于那棵青葱的树下、他们手牵着手去看一场电影……
她在并盛回忆着他们的相识、相知、相恋……然后被现实残酷地告知最后相别的结局。
真是残酷啊……
然后她捂住早已泪眼滂沱的眸子,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求求你回来啊……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终]
回到暂住的公寓的时候,外面漫天的星光早就布满了黑蓝色的夜空。
绀野浔有气无力地掏出钥匙插入锁孔,开门。慢吞吞地挪进屋子里,无意识地朝里面喊了一句:“我回来了。”
她停下关门的动作,失声地笑了起来。
然后,她真的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回复她:“欢迎回来,阿浔。”
她怔了怔,然后猛地回过身望过去,映入眼帘的是青年再熟悉不过的面容,他弯起的眼角里有大片清亮的光芒:
“好久不见,阿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