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携袂泛舟波上(四) ...

  •   此时此刻,北方的京城,已是入了深秋。

      宁明尘平叛成功的消息尚未传达到这里,紫衣人带着他几天以前的印象与传闻,快马加鞭,先于一切好与不好的消息,回到了京城。

      时值黄昏,京城深处的皇城被燃烧的晚霞盖了住,被夕阳浇铸成一片庄严而辉煌的灿烂。在距皇城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堪与皇城媲美的大宅,雕梁画栋,玉砌朱栏,美轮美奂。

      紫衣人正停在了这座大宅之外。他一跃下马,走至门前,扣动黄铜铸的门环。不多会儿,便有家丁前来打开大门,毕恭毕敬地为他牵了马,迎了进去。

      穿过长长的竹廊,便是大宅的正堂。宽敞而庄严的正堂之中,阶下七八名仆从低眉顺首,屏声静气,台阶之上,一名蓝衫侍女正在捋袖泡茶。而这里的主人着一身浅黄长袍,懒懒地斜倚在紫檀木长椅之上。他手持一卷画轴,展开一半,正自漫不经心地观看。

      “主子,属下回来了。”紫衣人走进堂屋,躬身行礼。

      黄袍人抬起眼睛,点了点头,随手一挥,示意侍候的人退下。

      那蓝衫侍女会意,将茶沏完放好,即带着一众仆从走出大堂。

      “情况如何?”黄袍人慢慢地合上画轴,问道。

      “不出主子所料,小少主果然将事情弄得一团糟。”紫衣人低声说道。

      “哦?说来听听。”黄袍人颇有兴味。

      紫衣人将自己在扬州的听闻一一禀告给了黄袍人。

      “……听说小少主竟然毫无计划,硬带着手下赤手空拳地闯进嵇家庄,结果搭上了十二条性命不说,连他自己也受了伤,真是……”紫衣人顿了一顿,脸上浮现出不屑的表情:“真是没用。”

      黄袍人眉尖微挑:“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紫衣人答道。

      黄袍人似是有些不信。

      紫衣人又将他所见所闻重新细细说了一遍,黄袍人才终于松开眉头,笑了起来。

      “再没用的花瓶,也早晚会有用得着的一天。物尽其用,再打碎了不迟。”他徐徐说道。

      紫衣人也笑着说道:“主子让小少主前去收服富甲天下的扬州恶霸,果真是用心良苦。这样一来,江南一带的布局保住了不说,皇后娘娘那边更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听到皇后二字,黄袍人双眼微眯,轻哼了一声,不再出言,又将那画轴展开,扫了两眼。

      紫衣人不敢搭话,恭敬地立在一旁。

      “你有没有觉得,这幅画的笔法,似乎有些相熟?”黄袍人慢慢说道。

      紫衣人探头看了一眼,说道:“属下是个粗人,不懂书画,不知此画有何来历?”

      黄袍人微微皱眉,道:“这是华平公主从宫外买来的画,说什么一画千金,央求我帮她找出来作画之人究竟是谁。她之前已派人寻到了金陵附近的山里,但那收购那画的老板只说那作画人每隔几月会让一名小徒弟送画过去,谁也不知那作画之人究竟身在何处。”

      “既然如此,属下这就去派几个人过去盯着,下次逮住那小徒弟问问便是。”紫衣人说道。

      黄袍人“嗯”了一声,随手将那画丢到一边,道:“随便派几个人去便是了,小孩子家家的东西,没必要如此上心。华平真是愈发刁蛮任性了,简直跟她母亲年轻时一个样子。”

      “华平公主身为皇家独女,自幼备受宠爱,便是娇气专横些,也是正常的。”紫衣人恭敬地说道。

      “呵,只要不似她母亲那般贪得无厌,一辈子太太平平亦不是什么难事。若又是个爱折腾的主,谁也帮不了她。”黄袍人冷笑道。

      紫衣人不敢接话,低眉顺首地立在一旁。

      过得片刻,紫衣人又问道:“主子,那……小少主那边,可还分派人手过去?”

      “不必了,你且拖上一段时日,看那小儿如何自处。”黄袍人慢慢说道。

      “这……”紫衣人犹豫道:“倘若是小少主一个不慎,白白送了性命,岂不是坏了主子一盘好棋?”

      “呵呵,你当真以为那小子有那么蠢?”黄袍人冷笑道:“不过,就算他真玩出什么花样,我早已备好后着。你且静观其变,以后有了消息,再回报与我。”

      紫衣人应喏,行礼退下。

      “行止。”黄袍人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紫衣人回身,问道:“主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黄袍人上下打量他一番,微微颔首。

      “你在我身边这些年,办事如此得力,我当好好赏些你什么才是。”

      紫衣人躬身行礼,话语掷地有声:“属下对主子一片忠心,这都是属下分内之职!”

      黄袍人哈哈一笑,说道:“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这……属下……”紫衣人欲言又止。

      黄袍人不再看他,唤道:“绮玉。”

      话音刚落,先前沏茶那蓝衫侍女便走了进来。

      “主子找奴婢何事?”她的声音柔柔,甚是好听。

      “去把我昨日准备的东西拿来。”黄袍人吩咐道。

      蓝衫侍女微微一惊,低眉顺目地称是,走进内堂,不一会儿便捧着一个紫色匣子走了出来。

      黄袍人望着那紫色匣子,说道:“这件东西,你想要很久了。”

      紫衣人原本铿锵沉稳的声音不由变得颤抖:“属下,属下……”

      黄袍人微微一笑,扬一扬手,蓝衫侍女便将那紫色匣子递了过去。

      紫衣人伸手接过,颤抖着将其打开,待得看清匣中之物,顿时面露狂喜。

      蓝衫侍女笑道:“主子对乔先生,可真是恩宠有加呢。先生得了这样一件稀世珍宝,岂不是得偿了昔日夙愿?”

      蓝衫侍女笑语盈盈,紫衣人听出话里有话,诧异地望了她一眼。

      “不过,有件事乔先生还是记住为好。”蓝衫侍女款款说道:“不论您再武功高强,办事再有能耐,但只有主子才能给您身份地位、荣华富贵。倘若乔先生有一天自觉羽翼丰满,而胆敢背离了主子,那么您将比起最卑微的蝼蚁都不如,主子自有办法让您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蓝衫侍女语音温柔,说出的话语却是如利刃刀剑,将紫衣人的狂喜砍去几分,使他立刻如梦初醒,冷静下来。

      紫衣人当即跪倒在地:“谢主子恩典!主子隆恩,乔行止万死不忘!”

      ※

      这一日晨光初晞,经过一夜在岸上的休憩和补给,艄公起锚回桨,客船又开始了新的一天的旅程。

      清早的朦胧晨光将小船笼罩。船头竹板之上,二人正在对弈。

      宁明尘一身雪白长衫,轻袍缓带,眉目间气定神闲,而棋桌另一边的飞白,却是眉头微皱,苦苦思索。

      过得片刻,飞白放下手中棋子,颇为郁闷:“我又输了……”

      话说起来,飞白的棋艺还算是相当不错的,虽说从前每每战不过欧阳鉴,但偶尔发挥超常或者赖皮一些,也能赢他一两个子。然而比起欧阳鉴的棋技高明,宁明尘的棋法更称得上是奇诡,招招惊险,处处出奇制胜,令她防不胜防,最终只能惜败下阵。

      宁明尘微微一笑,问道:“白姑娘可愿再来一盘?”

      飞白沮丧地摇头道:“罢了,反正我赢不了……”

      “没关系,我们再来。”宁明尘收了子,调正了棋盘:“白姑娘棋艺不错,只是顾虑太多了些。这一次,姑娘尽管放开手脚,不必计较一时的得失。须知有舍才有得,方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飞白闻言一怔,若有所思。她思索片刻,精神一振,说道:“好,那就再来一盘!”

      又是一局厮杀。这一次,飞白不再拘于防守,而是气势大开,以硬击奇,一连破了宁明尘布下的好几个局。

      宁明尘不禁眼含惊讶。

      眼前这女孩儿的聪明,果然异于常人。

      心思微动,手下的棋局亦是微微变化。

      杀到最后,双方数子,飞白果然赢了。

      飞白很是兴奋,拍手大乐。

      “姑娘赢得漂亮。”宁明尘微笑道。

      笑着笑着,飞白突然收起笑容:“不对,你刚刚有在让我。”

      宁明尘摇头否认:“没有。”

      飞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复又展开笑颜:“那就是没有吧!”

      她笑眼弯弯,脸颊旁有一对小小的梨涡,衬在她雪白的脸蛋上,如同荷花之上新凝的露珠。

      宁明尘望着她微笑。

      飞白笑了一会儿,自觉有点不好意思,便问道:“宁公子下棋为何险招迭出?不觉变数太多,难以制胜么?”

      宁明尘摇头道:“姑娘看来是险棋,在我看来却是万无一失的棋招。只要各方面考虑妥当,变数自也可成为定数。”

      飞白呆了一会儿,不由说道:“公子棋艺精妙,我实是佩服。”

      “闲暇之时玩得多了,自然熟悉,不值一提。”宁明尘一边整理棋子,一边说道。

      飞白叹气,其实她闲暇之时也没少陪着欧阳鉴下棋,但大多数时候,都是被玩的份儿……

      “我闲暇之时勤奋练武,到现在也还是不敌我师父一个指头……”飞白感叹道。

      “武学之根源在于强身健体,姑娘印堂明亮,督脉已通,看起来早已是小有所成。”宁明尘说道。

      飞白闻言,摸摸自己的额头,不由得好奇问道:“公子通晓医理?”

      “我自幼体弱,久病成医,所以医理毒理都略通一二。”宁明尘说着,执起茶壶将茶杯斟上。

      飞白听到“毒理”二字,忽然一愣。

      她怎么就忽略了这一点?飞白突然想起前日之事,宁明尘不费吹灰之力就解了嵇原奉为家传秘毒的紫海棠。倘若他当真是个解毒高手,那是不是也有可能……

      “公子可知道阴阳赤鸩?”飞白突然问道。

      宁明尘手上的动作停了一停,抬眼看着她。

      “阴阳赤鸩?”宁明尘轻声问道。

      “是。”飞白回望着他的眼睛。

      良久的沉默。

      “曾经横行一时的天下第一奇毒阴阳赤鸩,我的确知道。”宁明尘说道。

      飞白的心砰砰直跳。

      “那,公子可知该当如何解毒?”她急急问道。

      “抱歉,我不知道。”宁明尘说道,声音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虽说是意料中的回答,飞白还是掩不住一脸的失望。

      “怎么,姑娘可是有认识的人中了阴阳赤鸩之毒?”宁明尘目光如炬。

      “没,没有!”飞白慌忙否认:“我……我只是问问而已。”

      宁明尘没有多问。

      飞白松了口气,定了定神,转移话题道:“我们……现在到哪儿了?”

      宁明尘望了河边一眼:“这里是淮阴附近。”

      江淮一带气候湿润,便是到了秋天,依旧叶绿草青。彼时朝阳如同碎金一般淡淡地洒在河中,鸟鸣阵阵,自岸边的树林里发出,欢快而悦耳。

      飞白正托腮望着两岸郁郁葱葱的景色发呆,突然船尾传来脚步声,只见楚骏急急赶来,将一卷信递给了宁明尘。

      宁明尘打开信纸,目光一掠,脸色微微一变。

      “此言当真?”他沉声问道。

      楚骏表情严肃:“是潼大哥亲自驯养的飞鸽来信,属下确信无误。”

      宁明尘眉头一皱,说道:“去招呼艄公停船,我们即刻上岸!”

      飞白不明就里地转过头望着宁明尘,一脸茫然。

      宁明尘神色严峻,说道:“姑娘见谅,我们的船被匪人盯上了,所有人须得立即下船,否则,再往前走恐有极大危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携袂泛舟波上(四)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