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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更难绝忘(二) ...

  •   “我本以为,本以为你只要跟着铁虎进了京,你们二人就能有机会终成眷属,可是我错了……我没有想到,我没有想到他们会逼你做这些……”飞白喃喃说道。

      五年前自己年少无知,纵然隐隐嗅到未知的危险,但也想象不到事情竟然会到这种地步。然而不论如何,其雨代替她承受了这本应是压在自己身上的可怕命运,自己这无可挽回的错误,终究还是深深地酿下了。

      青色的夜空深幽,新月冷漠。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飞白仿佛只看到面前的其雨。她的痛,她的伤,她的怨恨,都是这样清晰而鲜明……愧疚如同钝刀一般,一点点将她割裂,令她痛不欲生。飞白脚下一软,重重跪倒在白雪之中。

      绮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倏然从袖中拔出一柄匕首 。她玉腕一扬,匕首出鞘,尖利的刀刃在雪月之下泛出白而刺目的光芒。

      飞白望着那匕首,头脑中一片空白。

      潼青突然吼道:“其雨!”他冲上来,挡在绮玉与飞白中间,“其雨,你想做什么?”

      “你走开。”绮玉冷冷道,“我不会杀她,只不过要她一只手或是一只眼睛罢了!我这些年,还有以后一辈子的伤痛,都是拜她所赐,只让她受点皮肉之苦,已是相当便宜了她!”

      潼青仍拦在她面前,纹丝不动:“其雨!你可知在我们离开当夜,坎离庄便已被大火烧成灰烬,飞白也险些葬身火海。庄上的人全部丧生,只有她一人逃了出来?”

      话音刚落,绮玉动作一顿。半晌,她的眸子微动,看向潼青。

      “你说什么?坎离庄被大火烧了?就在我们离开当夜?”

      “不错!”潼青沉声说道,“只因飞白那晚要助你上京,才会幸免于难。倘若她没有使计调包,将你换走,你早就在坎离庄那场大火中,同那些没能选中上京的人一起,被活活烧死了!”

      绮玉僵在当地,怔愣不语。

      半晌,她轻声问道:“飞白姐,这是真的吗?”

      飞白依然跪坐在雪地上,空白的头脑之中的思绪渐渐被二人的对话重新唤起。

      她抬眼望着绮玉:“是真的。其雨,你还记得吗,那个曾为我们做糕点、做衣裳的程妈妈,还有严厉而慈爱的秦婆婆,还有那个爱粘着我们的小铜头,他们都在那场大火之中,永远走了,永远不在了……”

      “所有人都没能逃过?你不骗我?”绮玉轻声道。

      “其雨,我为何要拿此事骗你?”飞白眼睛仿佛骤然升起火焰,“那时火起凤栖园,人人都在梦中,火势过大,没人能及时醒来逃脱。而我是因为害怕秦婆婆责骂才睡在了黑池轩,得以逃过一劫……”

      “我不信!”绮玉打断了飞白的话,冷笑道,“你这样说,只不过是害怕我报复你,所以寻个借口,想要逃脱罢了! ”

      “其雨,你……”飞白眼中怒色一闪而过,随即摇头,“罢了,你不愿信,那便罢了。可是,我怎可能会因怕你报复而编谎骗你?这些年来,我的确是对你不住,你若是想要些什么作为你这些年痛苦的交换,哪怕是性命,自可来取,我给你便是!”

      说着,飞白站起身来,绕过潼青,坦然立在绮玉面前。

      “飞白!你……”潼青急道,伸出手想要将飞白拉到自己身后。

      飞白微微侧身,闪开了潼青的手:“潼青,多谢你的好意。但此事只关乎我与其雨。人各有命,有因必有果,还望你能看得明白。”

      潼青一怔,神色复杂地望着飞白。

      飞白没有再看他,转身望向绮玉,朗声说道:“其雨,若你想要个了结,那便是现在。我对给你造成的这一切痛苦心怀愧疚,愿意接受你的任何责罚,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她的声音清亮,在夜空中铮铮回响。

      绮玉望着飞白,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

      飞白双眸清朗如月,身姿挺立如松,仿佛雪中优雅直立的白鹤,静静地望着她。

      绮玉恍惚,仿佛回到儿时 ,面前晃荡的那个自由如飞鸟的身影,那个让她羡慕而崇拜的姐姐。那些灰白色记忆中仅有的几点彩色,几乎都是与她有关。除了铁虎之外,她本应是自己这一生之中最亲的人。

      上天究竟是怎样喜爱玩弄凡人的命运,竟让她们落到如今的境地?

      绮玉倒退两步,手一松,匕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这么说,那些都是真的?”绮玉喃喃道,“如果你没有将我掉包送上京,我早已被那场大火烧死,尸骨无存?……飞白姐,你,你其实竟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飞白默然不语,垂下眼睛。

      绮玉慢慢地笑了,笑得凄然而幽怨:“哈哈哈!你们说,如果命运允许有选择,那么我是会选在幼年在大火中惨死,还是会选留着性命,却在未来的日子里没有尊严地苟活?上天不仁,为何我的命,不论怎样选,都是这般凄惨?”

      “其雨,连神仙也无法预言自己的命。”飞白轻轻说道,“逝者如川,不可倒流,人生之路只有一条,永远没有回头的契机。既然上天让你活下来……你就好好活着。”

      绮玉无言怔忡。

      凉风微起,吹起树叶之上的白雪簌簌而落。落雪之中,三人各自沉默。

      半晌,绮玉缓缓转过身去,背对着二人:“你们走吧。”

      飞白闻言一怔。连潼青也是一惊。

      “其雨,你……”

      “都是我的命。不论好是不好,如何怪得了别人。”绮玉水红色的衣衫随风摆动,背影纤弱而凄凉,“今晚之事,你们就当没发生过罢。”

      她的声音意外地缓和而平静。微风掠过耳畔,仿佛亦在深深地叹息。

      “其雨……”飞白心中酸涩,不知所言。

      “其雨,你确定没事?”潼青皱眉问道,“今夜之事,乔行止必会禀告主子。以他的性子,怎会善罢甘休?况且……”

      “乔行止那里,我自有办法。”绮玉打断了他的话,“其实你不知道,自从三少主那件事情以后,主子如今也并非全然信任他了。”

      绮玉提起三少主宁明尘,潼青不由得一愣,继而恍然。

      扬州之时,宁明尘故意误导乔行止,让他带了错误的消息给贤王。贤王初时以为宁明尘会在扬州撞一头灰,没想到宁明尘竟大胜一场,载誉回京,大大打乱了他的算盘。贤王受了愚弄,大发雷霆,虽没有重罚乔行止,却也从此对他生了嫌隙。

      潼青回想起当日之事,知道绮玉说的没错,便点了点头。

      正说着,三人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铿如铁石的声音:“小丫头,你羽毛未丰,就想背着我玩儿阴的?休再做梦!”

      三人戄然一惊,齐齐转身。

      远处一人从阴影中走出,身形高大,面如严霜,双眼精光四射,身后还跟着数名侍卫随从。
      竟然正是乔行止!

      潼青脸色一变,上前一步,将飞白护在身后。

      “乔先生?”短暂的惊愕过后,绮玉回过神来,缓步迎了上去,轻笑道,“乔先生好兴致,这个时辰不去就寝,而是大驾光临敝处,不知有何贵干?”

      乔行止停了脚步,冷笑道:“绮玉姑娘,深夜胆敢与侵入王府的刺客攀谈的人,似乎不止潼青一个?”

      绮玉笑道:“乔先生,不劳您烦心,我已经查清楚了,这姑娘并非刺客,我正准备放她回去。”
      乔行止眉头一皱,喝道:“夜间偷偷潜入王府,不是刺客还能是什么?绮玉,若是让主子得知你与刺客勾结,你便是死上一百次也是不够!”

      “那乔先生尽管向主子禀报便是。”绮玉面色不改,“只不过,主子究竟会听信谁的话,还不一定呢!”

      乔行止气得脸色铁青:“绮玉,你莫要太放肆!这些年来,你狐媚惑主,恃宠而骄,挑拨我与主子的关系,当真嚣张已极!”

      绮玉冷哼一声:“乔先生当真是越老越沉不住气了。主子之所以疏远你,哪里是因为我,明明是乔先生自己办事不力,让主子心寒了而已!”

      “一派胡言!”乔行止断喝,声音震耳欲聋,“绮玉,你当真以为得了主子的宠爱,就能翻云覆雨,凌驾于众人之上?主子既已被你迷惑,那么今日便让我来为主子清除身侧奸佞之人!你区区一介婢女,纵然是死无全尸,主子他也不会在意半分!”

      “原来乔先生此番不为公务,只为私仇而来?” 绮玉退后一步,冷冷说道,“得了主子的宠信得意忘形的人,应该是乔先生你吧?我再怎样,也是主子近身侍候的侍女。就算我当真犯了什么错,也还轮不到你来出手教训!”

      乔行止不答,一挥手,他身后四名侍卫齐齐拔出长剑,四道刺目冰冷的寒光映着白雪残月,晃得绮玉等人睁不开眼睛。

      “乔行止,你疯了?这里可是王府的主院!”绮玉惊怒交集。

      “王府主院由我统管。我要在这里做什么事情,谁敢前来阻挡?”乔行止冷笑,“你们尽可放心,整个王府之内,不会有任何人理会到你们!”他眼中骤然精光大盛,吩咐道:“去,把这三人都给我杀了!”

      五名侍卫齐声应喏,刹那间欺近,数道寒光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向三人刺来!

      潼青吼道:“闪开!”疾步踏向前,一把将绮玉也推在身后,迅速从腰间拔出佩剑,独自上前迎战。四名之中的两名侍卫迎上与他对战,另外两名却绕开潼青,向飞白和绮玉袭去。

      绮玉正欲捡起方才落在地上的匕首,然而对方剑锋已至,绮玉只能翻身躲开。不及起身,第二招剑锋又至。绮玉躲无可躲,眼看便要丧生在这长剑之下,那剑锋却突然被另一道寒光拨挡开,袭击她的那名侍卫也被狠狠地弹出数丈之外。绮玉一怔,抬头看时,见竟是飞白解了她的困厄。原来另外一名袭击她们的侍卫早已倒下,而那人手中之剑也早已被飞白一招夺过。

      另厢潼青正一人对战两名侍卫。他身手相当高明,不到一会儿,其中一人已被他刺伤在地。潼青与剩下一人过招,转眼便又要将那人击倒。乔行止眼睛一眯,袍袖一挥,忽见数枚钢钉夹带劲风向着潼青激射而去。潼青一惊,纵身闪躲,脚下失衡,跪倒在地。然而刹那之间,之前受伤那人竟弹身跃起,偷袭潼青的后心。潼青瞬间觉察到脑后冷风,不及躲开,心下一凉,暗叫无幸。

      然而过了半晌,却未有任何疼痛和冰冷袭来。潼青睁眼,回头看时,却见眼前挥剑的那侍卫身形和动作俱僵了住。

      飞白倏地抽回手中长剑,那偷袭潼青的侍卫立即向后倒去,直直栽倒在地上。

      兔起鹘落,皆不过是一瞬间的工夫。

      白雪之上,众人或跪或躺,倒成一片。月光之下,只有一人挺然而立,身姿如仙。

      乔行止脸色一变,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之人。

      飞白冷冷地回望着他。

      月光如水般溶溶洒下,她手中剑身似雪,白衣如蝶,仿佛天地间只余她一人,遗世而独立,绝代而倾城。

      年华如水,岁月如驹。佼人如玉,长剑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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