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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六回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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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听了叹道:“从来人都说严父出孝女,你这般溺爱她,总不是个道理,年轻力盛,正是求取报国的时候,若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少不得连娶夫之念都未曾存心,还架得住如今这般,左一个右一个地娶了,好歹也缓过年去,她房里又有人服侍,打量我不知呢,关起门来,尽是胡天海地,晓得什么个怕惧,又有什么不足!你休要事事顺了她,若说在外面胡混,休说有什么不妥,便是万事俱妥,一个流连青楼的名儿,但只要一丝传到我耳朵里,拉出去大棍子打断腿是真!”
郡马见妻子动了怒,便遮掩道:“我也只是听门上小丫头胡吣,并没有着实了,想来也是姐妹应酬,推不得的,只去喝杯酒,有什么错处?还要你行起军法来。至于纳小,也全是我的意思,怕她心野,若得了句话,少不得风魔起来,所以并没有对她讲得,只与你商议,若是做不得,也罢了。”
听如此说,郡主也收了几分火气,只道:“如此甚好,你且留心府里那个小厮好,过了年去与她收房也使得,家生子儿,使唤起来也放心些,休上外面聘去,不知根底,能娶个什么好的来。”
郡马也便答应了,这里外面有人来请太太,郡主便顿一顿脚,走将出去,郡马愁道:“这是怎么说,为了小冤家,倒吃太太埋怨一顿。”又想:“府里这些,她来往原都不避的,虽说有几个尖儿,但平日里也看不出她在意哪个,倒一发不必选了,还是瞒着太太,上外面打听去不妨。”
却说这与人做小,原不是清白人家男儿的出嫁之道,故也着实难选,若是家里有些不尴不尬的,郡马又嫌名声有碍,将来若生下子女,这份羞也掩不过去,则立定主意要选一门寒素之家的清白儿郎,品貌人才俱是上乘方可,倒实不容易。便瞒着郡主,叫了几个自己心腹的家人娘子代为觅去。
再说弄玉,前一日原是易锦二十岁芳辰,因是大生日,便在家里摆下酒请客,嫌吃得不爽快,各方宾客也多,着实烦累,便迟了两日,在赏香楼另订了一席,请几个知交的姐妹过来,畅饮一番。
弄玉接了帖子,着实欢喜,便忙忙地去了,先大家见礼,又拜过寿星,笑道:“姐姐也算是性情中人了,寿筵开在相公堂子!前日姐姐好日子,说府里请酒,想必是极热闹了,本要去贺,那日父亲身子略有不爽,在家不敢出去,只派人送了礼,想来姐姐是不怪罪我的,今日我便自罚三杯罢!”成兰正赏看墙上的美人画儿,闻言笑道:“李姐姐倒嘴巧,说得天花乱坠,分明是你嫌拘束罢,又扯出世叔挡着。“弄玉笑道:“我有几个胆子,敢顶家父的名儿撒谎呢,实是不得空儿。”易锦忙道:“惭愧惭愧,那日府里热闹得不堪,便是妹妹来了,也不得好好招待,只怕连话都说不上两句,才另选了日子,大家痛痛快快乐一阵子方好。”便让她坐了,笑道:“妹妹在这里可有相熟的哥儿?叫来陪着饮酒罢。若没有,叫小怜与妹妹寻一个,自是那又生得俊秀,脾气又好,又会哄人开心的尤物儿,可好不好?”
弄玉笑道:“姐姐如此说,想来定是那小怜的入幕之宾了,怪道选这个地方请客。莫招呼我了,自寻乐子去罢,少不得,我自己寻一个,看这楼里春色无边,信手一采,也是别有风味了。”便唤了楼里的爹爹上来问,胡乱点了一个红牌的相公倌儿叫迎君的,召将上来,不过十七八年纪的个少年,生了一张清水鹅蛋脸儿,修长身材,梨涡浅笑,眉梢眼角,万种风情,家常穿了件银红绣百合的长衫,周身一无饰物,只一根玉簪,挽了青丝,耳上扣了两个白玉的耳钉,足下微露绣金双喜蝴蝶履,过来见礼,满面春风道了安,便偏身坐在弄玉身侧,伸了玉雪皓腕为她斟酒,又夹些小菜过口,巧笑连连,娇媚可爱。一干姐妹也各叫了人来,嘻笑闹谑,珠拥翠围,好不热闹。
且吃了几回酒,便谈起秋冬将至,待过了重阳,便可整顿人马,到京外行围打猎,又不知有多少好猎物。说得兴起,又谈论谁家添了小戏,谁家的厨子又学做了什么新花样,宫里又什么流言出来,无非吃喝玩乐种种,酒醺耳热之时,易锦笑道:“赏香楼赏的是美人儿,却不是酒菜,他家的酒菜着实平常,欲从别家订了来,又太张扬了些,恰好今日庄子上进来几篓螃蟹,只爱它新鲜,便清蒸了来待客。这就让他们进上来罢。”于是拍手,下面侍侯的人便一盘盘端了过来,自有身边的相公代为动手剥弄,奉到嘴边,指舌相交,倒平添了几分春意。
弄玉见迎君十指芊芊,涂了粉红的蔻丹,煞是娇艳,便笑道:“螃蟹时时都吃的,不必认真剥了,莫伤了指甲。”迎君笑看她一眼,低声道:“好个有情有义的姑娘,还惦着我的指甲,但为了姑娘,连命都可以不要了,区区指甲,算得了什么。”说罢伸指拈过螃蟹,细细剥来,将那嫩玉的肉,金红的膏都一一挑出,盛在碟子里加了酱醋,亲手奉过去,弄玉平日虽被人服侍惯了,无奈俱不如迎君这般风流妩媚,婉转销魂,只眼波一转,便骨头也酥了半边去,不知不觉,倒蘸了一碟子醋吃了只螃蟹,却嚷渴,命取凉茶来,迎君笑着拦道:“螃蟹性寒,如何喝得凉茶,我知姑娘是渴了,命他们取热茶来,我吹凉些与姑娘喝罢。”果真取了盏热茶来,轻着口儿吹了会子,方才递与弄玉,又道:“少润润倒也罢了,等会还是该喝些热黄酒的,送螃蟹下去,方才不至于伤了肠胃。”弄玉笑道:“我不爱喝黄酒的。”迎君低眉一笑,低声道:“迎儿原是为了姑娘好,若不爱便不多喝罢,只一两杯,好歹暖着五脏。”见他笑语嫣然,弄玉也不觉销魂,笑了一笑:“那也好。”
于是送黄酒上来,又送了菊花水绿豆面子净过手,大家坐着说话儿,迎君便剥些青嫩的莲子,送与弄玉下酒,弄玉倒觉比在家吃得好味道,又适意,对易锦笑道:“叨扰姐姐的好螃蟹,只回家去便吃不得了,可不叫人想么。”易锦笑道:“我倒有心送你一篓子呢,只怕也吃不出这个味道来。”成兰摇头晃脑道:“非是螃蟹好,乃是沾的人手儿香呢,凭你怎么烹,也不得今儿这么快活了。”弄玉也笑,醺然道:“想是两下都好,先向姐姐讨些螃蟹,再讨了迎儿去罢!”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易锦忙道:“罢罢罢!莫给我做祸了,明日妹夫打上门来,道是我引得你来喝花酒,又引得你纳宠,万般罪名都在我一人了。”
弄玉笑道:“这算多大的罪名?无非风流罪过罢了。我正愁身边无人服侍,不若就请姐姐做个大媒,我成其好事。”说着捞了迎君的腕子摩娑不已,迎君抿嘴笑道:“姑娘才多大?若是府里有了爷,想必也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出来不过逢场作戏罢了,却拿谎话哄我这傻子哩。从来女子负心薄情,一时山盟海誓,一时秋扇见弃,都是迎儿亲眼得见的,心里岂有不知的呢?若果然把姑娘的话当了实,认真地相思起来,岂不白白地伤了身子。”另有一人拍掌笑道:“迎君公子不晓得,她倒不是骗你的,李妹妹房中不乏春色,却独独缺你这么一朵解语花哩。只是她从小娇惯,万事自己也作不得主的,如何拿得出一万两银子赎你?不然这就娶了你回去,正是一段风流佳话了。”
迎君隔座拿帕子虚虚一撩,笑道:“孙姑娘也太看得起迎儿了,如何开口便说一万两,当爹爹真昏了头么?”回身又对弄玉道:“姑娘若有意,也不用多,拿出一千两便可,多的,迎儿自去向爹爹理论。”弄玉大笑道:“若论你这么个人儿,一万两也是值的,只我行动颇不自由,不能纳你回府,亦不能在外暗留金屋,如此煞是难为,若被父母知道,打出来,唐突了美人却是不好,待我有照一日自己能做得主了,便来娶你不妨。”
迎君笑道:“即如此,迎儿便敬姑娘一杯,以全心意了。”说着送上酒来,众人哄然叫好,弄玉便也喝了,叫几个哥儿唱起曲来,猜拳行令,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