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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六回之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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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弄玉偶然走来,双喜道仍未见起色,奇道:“不过是受了风寒,如何就病起来?又拖上这许多时候?”乃亲身进去,满室的药香,江思本躺着,听人通报姑娘来了,少不得挣扎起来靠着枕头坐着,匆忙将块手帕挽了头发,陪笑道:“蒙姑娘垂怜,竟亲自过来探,思儿感激不尽,只休要过了病气才好。”
弄玉见他半躺半坐,面容憔悴可怜,心里早生了几分疼惜,命双喜端了椅子坐在床前,笑道:“甚么病气!也只有你这般娇弱之人,才有这个说法,风吹吹倒要歪了,比纸糊的也不差什么。”乃命人上茶,双喜却不肯去,只陪笑道:“知道姑娘疼二爷的心,但略坐坐便回房罢,也莫在这里用茶了,若待的辰光久了,给老爷知道,又是我们的不是。”弄玉笑骂道:“多事的奴才!姑娘在二爷房里坐坐,也犯了律法不成?我看有哪个嘴尖的敢到老爷面前去卖这个舌头,揪出来打个半死!”又索茶,双喜这才去端,江思咳了两声,也低声道:“奴才们说话不知轻重,倒惹得姑娘生气,但也休叫老爷太太知道为好,倒显得江思轻狂,略有些病便倚仗起来撒娇。”说着眼眶一红,急忙往里面背过身去。
见他如此,弄玉倒笑了:“你可只改了这胡思乱想的毛病才好。我们本就是夫妻,你这一辈子的倚仗全在我身上,撒个娇儿算什么,现下虽膝下没有个儿女,前面日子正长,又在我们这等人家,难道还没有好日子给你过哩?只管乱想一通,可不是自己找出些不如意之处么。”乃伸手进被子一摸,见瘦的可怜,又怯怯发抖,便道:“你这病原也寻常,只能吃便好了,太医也说:有胃气则生。凭什么大病呢,只要吃得喝得,便还有三分指望,若连口水都不进,大罗神仙也熬不住的。你心里想什么爱吃的爱用的,只莫自己对厨房里说去,仔细有小人到老爷面前说嘴,又给你添了烦恼,只派双喜悄悄告诉我房里几个,只说我想用的,自然没人敢说闲话,要了来,再遣人送到你房里,横竖多走几步路罢。”
江思心中苦楚,转说不出口,强笑道:“姑娘这是说哪里话了,倒象思儿贪这一口吃喝。全府里自老爷而下,哪一个亏待了我,日常用度,也尽是好的,只是我没福,竟吃不下去,倒让姑娘挂念。”
正说着,双喜端了茶来,弄玉骂道:“你这怠慢的奴才,倒个茶也这么磨蹭!平时二爷可还使唤得动你们这些小爷么!再不好生侍侯着,姑娘禀报了老爷,统统发落出去!”双喜忙道:“姑娘可错怪了我,才去倒茶的,听扫院子的胡家女婿和内府里跟林大爷的王叔叔碎嘴,本是为点小事,只听见王叔叔说:这几日总没有空回禀林大爷知道,是忙着相看人好给姑娘娶三房爷哩,过几日再趁空儿说罢。一时便听住了,耽误姑娘用茶。先给姑娘赔罪,还要给姑娘道个喜。”
弄玉笑道:“偏你这猴儿精怪!一句话分了几层地说!却是真心为你二爷着想,不是取你这点子忠心,这会就打出去!倒跟姑娘拐起弯来!”便拉了江思的手说:“亲亲儿,你休听了又往心里去,老爷疼我的心,你又不是不知道,偏房迟早要纳的,也并非挑你生病的时候。似你这般柔弱可怜,平日里三五日合你睡一夜,已是勉强了你,还能侍侯我多舒心呢。不如多纳一房来,我也不用只罗唣了你,兼着多个兄弟,你们平时也有个说话的伴儿可不好么?论理你先进门,他再如何也得叫你一声哥哥,你还担心甚么?难道有了新人便不恋你这旧人了么?”
拉着手说了一阵,见天色不早方才出去,站在院子里对双喜说:“好好侍侯二爷,再将那些外面听来没舌根子的话说给他知道,腿也打折了你的!”双喜赔笑道:“这是自然的。只有给二爷开解的份儿,哪有乱嚼舌头的呢,今日不过是看着姑娘在这里,才大了胆子,借姑娘的口给二爷颗定心丸吃。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一万句也不顶姑娘一句呢。瞧二爷这会子脸色也不好得多了么?总是借姑娘的福气。”
弄玉听了倒喜欢起来,笑道:“ 你这猴儿着实机灵,有你在思儿身边侍侯,我也放心。”便抖了抖袖子,倒出几个金豆子给了双喜:“赏你罢!侍侯得二爷好,有你的好处。”双喜忙跪下磕头,弄玉笑道:“好生守着二爷要紧,他想用什么,只管跟我房里人说,若有要使钱的去处,也只管去说,行事秘密些,莫让人知道。”走了两步,又道:“思儿那屋子气闷得紧,又是一屋子的药味,我略坐坐,嘴里鼻子里都是苦的,怎怨得他吃不下饭去。现下可不正是桂花开着么,去折几枝来插瓶,只怕比熏香好。”双喜忙道:“都有,大爷今日才送了枝丹桂来。”弄玉一听,脸便沉下来,冷哼道:“他如今倒做起好人来!叫思儿少与他来往,老爷知道了,心里也是不欢喜的。”一拂袖,竟走了。
再说邢家的,听说是镇国郡主府要纳偏房,欢喜得紧,倒不似卖儿子为偏房,只当是去做了人家正房一般,邢官人又说:“休道现在这么个没长成的娃娃,没人肯娶的,便是有平民小户的愿意娶去当正房,虽不辱没了什么,可能有这么大一笔聘礼呢?与郡主府上结了亲,便是个偏房,也有说不出的好处了,到底算是亲戚。”却又愁着来人执意要相看,怕儿子岁数太小,不中来人的意。便合周家的商议了一个法子,对林家的说:“本来我们这等人家,娇养的儿子岂肯让外人看了去?无奈如今是说不得了,只这孩子脸薄,若让他知道原委,必定是死也不肯的,须得想个法子,只略略看一眼,不能近前的。”林家的也应承了,便选了个日子,自己带了邢青到裁缝铺的后楼上,只说是帮衬绣几副枕脚,却把帘子拉起来借了光。邢青便坐在窗里帮着配线,若隐若现,林家的到了时辰,只装着从楼下走过,远远地看了,又咳嗽一声,邢官人故意道:“我儿,你且过来看看,这两样色配得可匀?”邢青不知内里,忙走过来,接了线对光看了,又比了比,低声道:“我瞧着很好呢。”邢官人便打发他进去。
林家的自下往上仰看,本也遮掩了几分身材,只觉得并非高挑之人,这倒也罢了,又惊鸿一瞥,见是粉妆玉琢个人儿,声音也是好的,行动间不见什么不足,便回去禀报了郡马,道那邢家公子生得果然相貌福厚,举止端庄。郡马甚喜,又问官媒道:“那家公子既然是宦门之后,父母健在,为何愿与人做小?可不委屈了他?”官媒的一张嘴,甚么编不出来,便道:“因这家小公子使人算过命了,生来不是做正头夫妻的命,谁能抗过命去哩,没奈何也只好舍了他。只他父母心疼儿子,若是做小,也必须名门贵弟,女方品貌出色,方才放心得下。”郡马听了正到心坎里去,叹道:“天下多少痴父母,可不都是为了儿女费心么。”唏嘘了一阵,又问:“不知多大年纪了?”官媒道:“十四了,与府上姑娘正相当的。”郡马乃道:“年纪略小了些,可懂人事么?”官媒笑道:“爷哟,这小的还有长大的时候,却嫌起这个来。这家公子也是官宦人家,清清白白的男儿身,休说才十四,便是二十四,这些风月之事,没人教得,也是丝毫不懂的。”
于是又添上许多说话,哄得郡马信了,约了日子下礼,赏了官媒十两银子,又额外封了一百六十两在聘礼外,道:“也是个好人家的公子了,若不是命里该做小的,也不差别人什么,莫委屈了他,也叫他父母看着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