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繁花录》久久

6、4节

　　却有一日，上房里的云萝过来，道是郡马请江官人过去说话，江官人笑道：“我每日这个时候都要过去的，还劳你跑一趟。”云萝笑道：“原也不为特特来请江大爷，说起来可是呢，前几日江大爷给我们老也绣的个手帕，出去见客的时候带着了，人人都说好，因姑奶奶府里的表少爷要，这本是外面的应酬，自然不好麻烦江大爷的，便使我前来，借了那四季花开的样子，好过去依样绣了，送到姑奶奶家里去。”
　　江官人笑道：“都有的，好好收在那边柜子里，思儿快去寻来，在这里描出几张，待会儿着双喜送到上房去，我便先过去说话。”江思却说：“这天也不甚热，便走走何妨？正好拿了去，在那边描了，或大或小，配什么色线，也好收拾。”江官人不疑心什么，便寻出花样子来拿着，跟了云萝便往上房去。
　　才走了一半，远远看见上房的院门了，云萝忽然惊道：“哎哟！我竟忘记了！还要三江水暖，寿比南山的两幅，好给表姨奶奶上寿用的，看我这记性，倒是热昏了头！江大爷和哥儿先进去坐罢，我回头寻了双喜再拿。”江官人便过意不去，笑道：“双喜还小，未必知道放在那里了，你也莫去了，让思儿走一趟罢，横竖没多远的。”云萝笑道：“这怎么好，大热的天，倒劳动思哥儿走来走去的，我如何过意的去。原是我没办好差事的。”江官人道：“不碍事，既是房里急等着呢，原该叫思儿去，免得耽误了时候。若是找不到，回头还是我们回去，岂不更耽误时候？”
　　江思本不愿意去的，见父亲如此说，云萝又再三地下礼，便也笑道：“没有什么的，我去去就来。父亲和云萝哥哥先进去罢。”
　　他返身回去，一路上也不敢停留，不久来到自家院前，门前静悄悄的，家人不知上哪里去了，才进了门，双喜也不在房里，并未多想，刚要进内室，后面弄玉尾随而来，悄悄进了门，笑道：“才看见弟弟回来，故此进来瞧瞧，这般匆忙，哪里去？”
　　唬得江思脚下踉跄，连连往后退去，弄玉笑道：“你怕的甚么！我是老虎，吃了你不成？”说着更近身来，江思脸色煞白，勉强站稳了身子，颤着声音道：“原来是姑娘！老爷那里还等着我拿花样子过去呢，就不招待姑娘了罢。屋里的人也不敬得很，怎的都跑光了，也没人与姑娘上茶。”
　　弄玉斜了眼看了他笑：“才见他们几个出去了，想是有甚么事，喝茶甚么的，又打什么紧来。弟弟说是寻花样子。可是龙凤呈祥的？我知了！必是与弟弟说好了一头亲事，准备嫁妆的罢。”说着更近来，笑道：“我是个闲人，无事的，便与弟弟搭手寻了财时，免得误了弟弟的好姻缘。”
　　江思急得腿软，险险倒在地上，弄玉急忙上前扶住，笑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可是碰到了什么？”却早已经抱了个满怀，趁机在腮边揾了揾，又道：“上次给你的玉佩，可收好了不曾？你没到老爷跟前去告我，自然是对我有情的，我又如何能辜负了你？”
　　说着便伸过嘴来要亲，江思扭头躲避，哭道：“求姑娘饶了我罢！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若被人知晓，江思唯有一死了！”
　　见他哭得凄惨，弄玉大觉没味，便将他放开了，自己移到一边椅子上坐下，笑道：“何需如此，要死要活的，难道是我害了你不成？若说是怕人看见，我这就去向老爷求了亲，想必你也是愿意的，也罢，我是知道你们这些人的，读了些书，便遵着那礼，不肯苟且了去，这原也是个道理，待我明公正道地去说了，万事过了明路，你也有那长久的好日子在后面呢，到时候只怕叫你死，你也是不愿意的。”说完一边笑着一边去了，这里江思惊魂未定，又惊又怕，狠狠大哭了一场，双喜进来问他，推说是中了暑气身体不适，早早睡了。
　　弄玉怀了心思，便去寻郡主郡马说话，要讨江思为二房，郡马听了，大是不喜欢，道：“休要胡闹了，你也长了些年纪，怎么还是个任性。一来，你才新婚，连月都没有出，自家房里挑了人，外面神不知鬼不觉的，也好掩些耳目，不叫人笑话了去，如何公然外面讨起人来？又不是买来的，还是清白人家的男子。二来那江家公子是个客边，落难了投奔来的，原是好人家公子，也曾经做过官的，不是母亲死了，也一般娇生惯养的官宦子弟，如何肯给人当小？三来他们是来投奔咱家的，就算是两情相愿地娶了，尚且怕被人说是寄人篱下，趁人之危，若是讨了小，岂不更给人说着了？树大招风，咱府里这么大的家当，太太做了官，宫里太皇夫的恩荫，正是上下哪起子小人不眼红呢，无事还要寻出事来参，何况这仗势凌人的罪名。我劝你收收心罢，正经的，要选人，先在府里将就选了，身边有人服侍也就是了，若要好的，将来等日子长了，外头见了好的，只管去娶。”
　　因郡马回的坚决，弄玉便发了急，怒道：“成日让我对着君无双那块木头，碰也碰不得，是要闷死我么？府里这些，也不过如此，那男女大事，乃是两厢情愿的才好，莫非我不喜欢的，便硬加在我身边，便就是服侍好了？如今我好歹看到一个中意的，又不肯与我讨来，反叫我去娶那不中意的。我明白，这不是留我在家的话，定是要我出家哩！索性剪了头发做姑子去，庵里菩萨跟前坐了，且不管什么江公子海公子，府里的外头的全都不要也就罢了，省的落下多少不是。再不然，也学姐姐，向圣上讨个出兵放马的差事，去那边关蛮荒之地领兵，住上几十年，满眼里所见，俱无一个男人，心下也就清静了，有朝一日，若得了命回来，看那丑汉必也是美男，越发不消老爷操心，管娶什么都愿意了。若天不保佑，没得命回来，也只算是女儿忠孝不能两全，为国捐躯，好过被人说是没有后代才死的。”
　　她在这里大闹，早急得郡马无法，口口声声只道：“我的个冤孽的儿，真真是上天降下来罚我的祸胎了。”
　　郡主听了，倒说：“此事我极赞成，该做的么，如今看玉儿与女婿这般光景，断是个不睦，可也作怪，男子读了几本书在肚子里，免不得倨傲些，便将那天地伦理，一并抛到脑后了，看进门这几日的样子，也是个大不贤，将来可有什么好处，又是太皇夫赐婚，万难休回的，只得依旧在府里住着，便当是供菩萨罢，若说钱财衣物上面，虽有些浪费了，咱们家也还担的起，只是关系后代，却不可马虎！替玉儿纳宠，是早晚的事情，比不的那贫寒人家，无力备办，娶不起，若这份出息，玉儿要娶一百个呢，也养得起。这份家业，原是祖宗传下来的，到我手上，也越发整齐体面了些，若是没有孙女继承，将来少不得，也要回原籍过继别人家的一个来，只索便宜了别人现成享受罢！看那江家，不就是个例子？若要娶，便趁早，休的误了玉儿。我本身子星不旺，多亏有了个玉儿，不然怎么死得过？难道你还想等到七老八十了，待玉儿也没个女儿，再去菩萨面前吃斋念佛不成？我看那江思，性格柔顺，家里也不是没教养的，现在客边，行事自然谨慎，断不至于像现在大房女婿一般，做下些没天理的事来，倒是头好亲事，难得玉儿也喜欢，不是好么？莫顾虑太多，不是听他父亲说，若不是逃了出来，便卖去人家为奴才哩！既是落难，以前的便不消提，再王孙公子又当得甚事？在我们这等人家做了二房，也不是什么辱没了他的事，否也看他父子二人，无依无靠，连个女儿都没有，能济得甚事？现在不过是在咱们家里寄着，将来凭他的家事，难道还能外面对什么好亲去？却不如配了玉儿做小，倒是他出头的机会。这样说了，我们也莫亏待了他，可使人去说了，名分上虽是二房，一切用度与大房都是一样的，没什么个偏差，且看大房女婿如今的样子，也没什么想头在后代身上，如他能生下女儿，便是堂堂的一位姑娘，也没什么嫡出庶出的道理，横竖只有这么一个了，将来一切也以正室相待，并不薄了他什么，府里所有，将来也是他当家作主，那位大爷，只好当作个泥菩萨也罢。”
　　见妻子如此说，郡马也只得答应，弄玉便欢天喜地去了，这里寻了章家的来，遣他去探探口风，却吃江官人一口回绝，道：“如今虽然落魄了，也曾是读书种子，到底官宦人家的，如何肯给人做小？将来死后我可有脸见得我那早死的妻么？若是肯与人做小，当时又何必出来？若是肯低声下气讨人的好，便是那田产，他们也不得不分给我些，便就是这么个性子了，如何改得？休说与人做小了，便是那填房继室，也是不能的，如此倒不是嫁儿子，是卖儿子了，务要寻个清白人家，媳妇年貌相当的，便是贫寒些，受些苦楚，也做了正头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