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时差》町田绿

51、第五十章

　　距离那场灾难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母亲的遗体也被搜索回来了，幸运的是母亲并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遗容可怖这样的事情发生，千寻和姐姐一起给母亲的遗体稍作清理的时候看着母亲脸上淡淡的微笑，说不清心里是悲伤还是释然，姐姐在那个过程里到底忍不住趴到了妈妈的胸口哭起来，千寻充当着更像是长辈的角色一样安抚了哭到几乎晕厥的姐姐。
　　葬礼也在上星期的周日举行完毕，一家人如今收拾着母亲上下的那些画作想要拿去捐赠给某个画廊做义卖。
　　母亲虽然不是非常有名的画家，但是在业界里也算的上是很被看好的新生代画家，擅长作画家族为中心的油画，偶尔也会画一些风景油画，收拾着母亲的旧作的时候，父亲也会把每一幅画的作画时间，还有当时母亲作画的寓意告诉她们。
　　那都是一些很温暖的属于母亲笔下的故事，而大多数都与她们这个家有关——
　　像是画着院子里樱花树的那一幅，树下边模糊的看出有这一家人的身影，父亲说那是母亲在千寻出生后的第二个月作画的作品，想要传达一家四口人永远在一起的美好心愿。
　　还有一副烟火大会的画，画上的少女穿着深紫色的夕颜花图案浴衣……是姐姐前年生日时候，一家人在冲绳参加祭典时候的模样，父亲说是母亲感叹着孩子已经长成聘婷少女，而自己也一点点老去，但是却很满足的时候有感而发画出来的。
　　十来幅油画，每一幅都有着并不昂长但又温暖的小故事，千寻和姐姐耐心听着父亲的讲解，经过半个多月的沉淀，美咲已经可以跟千寻一样，在听父亲说的时候时不时露出感到幸福的微笑，然后表示赞同的点点头……
　　母亲死去的阴影并没有消散，只是美咲已经能够调整自己的心态，控制住悲伤不再让眼泪肆意。
　　而作为父亲的风早和哉，也是早早的收拾好了所有的伤痛，强迫自己振作起来，毕竟他是父亲，他还有两个女儿需要照顾，如果连他也沉迷于哀伤，这两个孩子心灵上的伤口谁来治疗……
　　虽然……他觉得貌似他的小女儿完全没有需要他治疗心灵伤口的必要……但怎么说才好呢。
　　正因为千寻完全跟没事人似的，他跟美咲反而更加担心千寻的状况。
　　无法宣泄的悲伤会把人的灵魂慢慢腐蚀……风早和哉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女儿因为悲伤而被扭曲了人格，尽管目前看来千寻一切都很好，甚至该说有种突然间长大很多，能够独当一面了一般的坚强……但是，但是作为父亲而言，比起看到女儿一夜长大成人，更希望女儿能放下所谓的坚强依偎在他怀里好好哭一场，把所有的不安恐惧还有悲伤绝望都释放出来，明明就还只是个孩子，不应该要这么样忽然长大啊……
　　他也几次在饭后约着千寻出去散步，想接着散步单独跟千寻聊聊，但每一次千寻跟他聊着聊着就反而变成了千在开解他这个当爹的……这着实让风早和哉觉得丢脸，但奈何他就是找不到要领来打开千寻的心结……好吧，其实这么看千寻似乎一点心结也没有的样子，好似对母亲的死非常的不以为意……但这样是不可能的事情……说到底，这孩子……还是把自己的心灵关上了吧……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该过去的就必须让它过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太阳西沉了还会升起，经历过那场灾难的人们再被同生活也要继续下去，风早家也不例外。
　　要说有什么不太一样的话，大概就是做早餐跟准备午饭便当的人成了笨手笨脚的爸爸，开始的时候早餐只有焦了的土司跟牛奶，伴随着爸爸不好意思的道歉，姐妹两摆着手没事能吃饱就行了，赶紧各自吃光早餐然后一家三口一起匆匆出门，父亲去上班，姐姐先送千寻去学校——如果碰上正好出门的吉田优山，那就千寻跟优山去自己的学校，美咲自行骑着单车去立海大附中。
　　午餐的便当那段时间历时没有的，父亲会塞给她们午餐钱让她们在学校食堂将就着解决，因为是真的来不及做了，就算做也只会是简单的蛋炒饭，还不如学校食堂的好呢。
　　晚饭的话，一般是叫外卖……一两个星期后千寻跟美咲都表示了抗议，这样太浪费钱，而且也没什么营养。
　　一家三口于是召开了家庭会议，在妈妈的遗像前开始讨论如何安排家务跟吃饭问题——最终的结论是，衣服除了贴身衣物自行当天解决以外，其他的衣服都囤积到周末在一起清洗，由美咲千寻二人负责，考虑到姐妹两的制服只有两套不能囤积，那么就每天晚饭后立刻洗衣机搞定，估计第二天中午就能干了，毕竟洗衣机具有甩干功能。
　　至于早饭，早饭的话由爸爸跟姐姐美咲轮流负责，便当可以用前一天晚饭剩下的材料将就，而晚饭……
　　“我来买菜吧。”千寻举手表示自己负责买菜；“我放学最早，而且回家路上会路过大型超市，我来买菜洗菜最合适了，这样姐姐下学社团活动回来就能做饭。”
　　“但是……千寻你会买菜吗？”美咲跟父亲对视一眼之后提出了这个必须考虑的要素。
　　千寻把手放下后微微笑了笑：“嗯……跟妈妈一起去买过的。”
　　那样淡淡的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不错呢’的口吻，眉眼里也找不到忧伤哀愁，只有缱绻山海般淡淡的安然物外——乍一看之下像是看到了平日里坐在那里说着等会吃完饭一家人去哪里散散步吧的风早幸子一样。
　　那个瞬间美咲禁不住红了眼眶，觉得眼泪控制不住就要掉出来，但终究还是用力深吸一口气之后憋回去，而父亲则是眼神闪烁一下之后笑了出来拍拍千寻的肩膀：“那就这样吧，买菜的事就交给小千寻了！”
　　“嗯，放心吧，我一定会把新鲜又便宜的蔬菜带回家！”说得好像是一定会把人傻钱多的二货带回家狠狠压榨完就抛弃一样……千寻试着想了一下身边类似的人选之后发现压根不存在。
　　于是家庭会议就此结束，千寻伸了个懒腰以后向父亲姐姐道了晚安，随即回自己的房间准备休息，在躺回床上之后她从枕头下边摸出了自己的那台据父亲说是生日礼物的手机——同款的姐姐也有一台，只不过姐姐的是白色的，而千寻的这一台是淡蓝色的。
　　这是母亲下葬的那一天父亲交给她的，说是本来是母亲想亲手交给她来着，但是现在没有机会了，只好爸爸来给了。
　　没有多少联系人的号码在上边，父亲姐姐的，吉田优山不知道打哪弄了一台手机，于是也存有他的一个号码……然后是青峰的。
　　会有青峰的电话号码是在偶然的机会下，青峰忽然出现她面前之后才得到的。
　　那是几天前回到拉拉队开始训练的时候，千寻在训练结束准备离开活动中心时遇到了大老远从东京跑过来看望她的青峰，那是千寻正打着电话跟爸爸说自己可以走了，问爸爸到了哪里……
　　然后一抬头就看到了穿着一身运动服的青峰大辉就站在活动中心外边的台阶上，手里提这个袋子懒洋洋地扭着脸朝里边看着，正好跟她的视线对上。
　　千寻愣了一下之后答应着还在路上的父亲会在活动中心门口等着他来接，然后挂了电话跑出去：“怎么穿那么少！”
　　“我又不冷。”青峰说着自然地伸过手抓住千寻的手然后塞进自己的口袋里，千寻稍微僵硬了一下之后也就随他去了；“在附近走走？”然后怕青峰以为她不想那么早回家跟着补充了一句说；“我爸说来接我，让我在这里等着。”
　　“无所谓，前边有家便利店，外边有椅子来着，去那坐着？”青峰如此提议道，千寻表示无异议。
　　那家便利店距离并不算远，十几米的距离而已，因为深夜又还是冷冬的关系，外边的顾客休息椅上没有旁人在，两人随意的并排坐下之后青峰把手里的那个袋子递给千寻：“五月说这家的可丽饼味道不错来着，给你带了两个，吃吃看吧。”
　　“嗯……怎么突然来看我了？”千寻扒拉开袋子看了看里边的两个可丽饼，想想之后拿起一个递给青峰，青峰微微皱了下眉头，但还是接了过去：“早就想来了，不过前段时间被赤司安排去打指导赛了……好甜！”
　　“……谁让你买鲜奶油的……”千寻颇有些想笑的看了青峰一眼，虽然她自己也不太受得了这么甜腻的食物……不过，他都拿过来了，不吃就要浪费了。
　　青峰一副难以下咽的表情看着手里的可丽饼，忽然想起什么，把手里的可丽饼递给千寻：“你等我一下。”然后起身进了超市里边，千寻不明所以的两手各拿着一个可丽饼傻坐着等待青峰出来，好在青峰也没让她等多久，几分钟之后手里拿着两罐什么从超市里走了出来，坐下之后把其中一罐打开放到千寻手边，然后再打开另一罐，跟着拿回自己的那个可丽饼：“热的纯牛奶，多少能减点甜腻的味道，将就一下吧。”
　　“……说得好像我很挑嘴似的。”千寻不满的看了青峰一眼，然后拿起那罐温热的牛奶喝了两口，温热的感觉从食道慢慢向下弥漫了整个小腹。
　　青峰挑了挑眉说：“从来只喝黑咖，拿铁三口以后就会想吐，白开水虽然很喜欢但一定要喝温热的……”然后意有所指的看着面色忽然尴尬起来的千寻笑得很是揶揄：“嗯，你确实不怎么挑嘴。”
　　“……你还不吃青椒把要煮来吃的龙虾妄想当宠物养起来甜玉米只喜欢用来煮汤喝发现我炒了以后就乱发脾气要造反不吃饭呢！”你以为只有你会翻黑历史么，千寻作为一个专注翻黑历史三十年的前辈更加擅长使用这一技能好么！
　　青峰脸上的笑顿时僵硬了，嘴角抽了抽之后，有种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脚的糟糕感觉，抿了抿嘴之后把话题扯开了：“最近怎么样，看着好像瘦了点，有没有好好吃饭啊你？”
　　“当然有啦，只不过就快到比赛的时间了，训练量有点加大所以瘦下来了。”千寻一边吃着可丽饼一边跟青峰说着话；“等比赛过了慢慢就会胖回来的。”
　　“但愿如此才好，我真担心风大点你就被吹飞了。”青峰如此说着却笑了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担心的样子，然后目光转到手上的那罐牛奶上；“……你有手机了是吧，记下我的号码吧。”
　　千寻看了一眼青峰的侧面，然后把牛奶放回桌上，在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你说吧……”
　　几乎是记录下号码的时候，爸爸来了电话，千寻接完之后回过头想说什么，青峰却先起了身，把已经吃完了的可丽饼纸袋随手丢进来的不远处的垃圾篓里，然后伸手向她：“走吧，送你回去。”
　　老实说觉得这样不太好，万一爸爸看见了该怎么解释……但奇怪的开不了口拒绝他，千寻只好快速几口吃完手里的可丽饼，学着青峰的样子想把纸袋丢进垃圾篓，可惜毕竟不是青峰大辉，她的纸袋向前飞了半米远就落回了地面上，青峰看千寻愣住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噗……不行啦，姿势跟力度都不对……”然后走几步捡起来帮千寻扔了进去，回头看千寻一副不甘心的模样，就走回去把千寻的手牵起来放进自己的口袋，稍微放柔了一些声音的说：“那，下次教你怎么样？”
　　“谁稀罕学啊！”千寻撇了撇嘴表现出自己相当的不待见这个技能，然后头也不回的超前大步走，青峰也不强求，顺从地跟着千寻的步伐走着。
　　幸而当两人回到活动中心的大门前的时候，千寻的父亲还没来，青峰左右看了看，门后的大厅还亮着灯，也有值班人员坐在前台那里看着……
　　千寻顺着青峰左右张望的模样也看了看，但始终不明白青峰是在看什么，便问出来：“看什么呢？”
　　“没什么……”青峰这么说着收回了目光，低头看了看千寻之后有些无奈似的皱了皱眉头：“……那你在这等着吧，我先走了。”
　　“嗯，早点回去休息吧。”千寻微微笑着冲他摆摆手，青峰似乎犹豫着些什么，然最终只是点点头然后越过千寻朝来时的路走去，千寻就站在活动中心门前的台阶上静静的看着少年的背影越走越远，再过一会之后父亲出现在了视线范围，冲着台阶上的她笑着挥手喊着：“哟，闺女，爸爸来了。”
　　在父亲的陪护下一路有说有笑的千寻大概不会知道，当她走后从里边大树后走出来的少年远远看着她和父亲相携而去的背影缓缓吐出了一口气，然后扭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直到走近了路灯下后才隐约的看出少年的一头深蓝色短发。
　　而如今千寻躺在床上，看着青峰的号码，想着已经过去四五天了，自己拿到号码以后一次也没发过短讯……青峰也因此至今没能拿到她的号码，这样貌似不太好吧……
　　左右衡量思索之后，千寻最终选定了青峰的邮箱地址发出了邮件——【刚开完家庭会议，家里以后的财政大权归我了，有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快恭喜我！】
　　对于青峰会不会搭理她这种没头没脑还没署上名字的邮件千寻表示十分没信心，不过……随缘吧，爱搭理不搭理呗。
　　发了讯息之后就翻身盖好被子打算睡觉的千寻，几分钟之后被手机的‘您有新邮件’的提示音给打断了睡眠，她伸手到枕头下便把手机摸索出来，翻开盖子之后一看，不由震惊了——是青峰的回件。
　　【你对你爸跟你姐展开洗脑了吗？话说已经要十点了怎么还没睡，喂喂你现在可是十岁小孩的身体，早点休息才比较好吧，别搞得自己没法长高了才好哟笨蛋！】
　　看着这样的回信，千寻居然并不觉得愤怒，反而意外的很想笑出来……
　　但是这种想要笑的心情也没有持续很久，紧随起来的是涌上眼眶的灼热感。
　　——呐，为什么呢……
　　总是会被你的话而感到丝丝的温暖，而你也总是恰到好处的出现在身边给与可以依靠的肩膀……
　　在这样下去会舍不得离开的吧……如果……可以不用离开就好了……
　　但是……这些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啊。
　　千寻把被子扯过了头盖住整张脸，被窝里氧气不足很快就会觉得闷热，而心情还不能完全平定，反复地呼吸着废气过多的空气，脑袋变得有点晕乎乎的了……
　　然后再探出被子换取新鲜的空气，心跳在刹时间变快了些，千寻闭了闭眼之后终于平复下来，把手机放回枕头下边，然后翻身入睡。
　　*
　　丝毫没有意外的遇到了幼小的自己，被幼年的自己用悲悯的目光注视着有种微妙的感觉，怪不好意思的，于是千寻腼腆的用手指搔了搔脸颊：“……别这么看着我啦……”
　　“大千寻……你刷新了我对未来自己愚蠢程度的认知……”小千寻面色他有些瘫然地看着她，这让她越发的觉得不自在了，忍不住想解释什么的时候小千寻又再接着说：“喂，真有必要让自己过得那么压抑吗……我想了挺多的，总觉得……未来的你过的那么纠结一点也不会起到什么作用吧，虽然你是觉得自我惩罚了，但是啊……优山跟小春会因为这样而很担心着你吧……虽然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是呢……毕竟……我这个未来就要消失了啊……”千寻说着露出了淡淡释然安心了的微笑，然后伸出了手去抚摸小千寻的头；“连你也会彻底忘记我的吧……”
　　“……这是必然的吧，说了所有关于你的存在都会被时光吞噬掉……就算是作为过去的你而存在于此的我……也是会把你忘记的……还有那些有你代替我经历的事情……也都会变的记忆模糊不清……”小千寻本来是想躲开她的手掌的，但是仅仅稍微偏了偏头之后就没在挣扎，任由她轻轻抚摸她的头，垂着眼睑看着地面口气听不出悲喜的说着话；“……就算你做这么多也不会被记住……谁都不会记住你……”
　　“嗯，没关系的……”千寻无所谓似的依然微笑着；“只要能好好的跟妈妈告别，然后跟姐姐爸爸好好地生活下去……未来存在的到底是现在的我还是新生的我，到底都是我，所以没什么啦……”
　　在听了她这番话以后，小千寻沉默了一下，忽然激动起来，用力的打开了她的手抬起头充满了愤愤不甘的死死盯着她：“怎么会还是你，什么都改变了的话未来的就只会是另一个我了，那个我会认识很多新的朋友，也会喜欢上不知道什么性格的家伙，搞不好还会受现在我的喜好影响跟一个看起来长得不错性格也很爽朗的家伙走到一起……根本就不会是同一个啊，那现在已经喜欢这青峰大辉的你……就这样可以吗！？”
　　“不然呢？”比起激动地小千寻，千寻作为已经是二十八的成年人来说就淡定得很，淡淡的微笑依然在脸上，仿佛说着别人的故事一样的淡然说道：“还是小千寻你想自我牺牲一下，让我留下，然后你自己消失呢？”
　　小千寻似乎被这反问给震住了，浑身僵硬了一下之后低下了头：“……我、我办不到……我想要回去……你已经跟妈妈好好告别了……而我想要回去和爸爸姐姐好好生活下去……也还想去给妈妈上香……想要参加最后的比赛拿到冠军……那是……那是我们答应妈妈的事情不是吗……”
　　“嗯。”再次轻轻抚摸了小千寻的脑袋，千寻泫然欲泣般的笑了起来；“所以，等我明天跟青峰好好告别以后……你就回来吧，拿冠军的事情……就交给你来完成吧。”
　　小千寻似乎没预料到她会想要那么快就离开，稍微愣了愣之后蓦地呈现出相当坚定的神色看着她：“交给我吧，即使关于你的事情都会忘记，你代替我经历过的那些也会记不清楚，但是，我们对妈妈的爱是一样的，对于爸爸跟姐姐的深爱也是一样的，所以……我一定会变懂事，不会再那么任性自私，我保证。”
　　对于小千寻的郑重其事的保证，千寻打从心底里感到了欣慰与安心，她点点头说：“啊，我相信你，我自己。”
　　剩下的……就只有……好好跟青峰告别这一件事情了而已。

作者有话说

　　当初写这一章的时候有在听一首歌，于是放给大家一起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