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无字书》谁赋深情

20、十九

　　十九
　　“ALEX？”徐恒犹豫地喊了声。
　　赵开源嗯了一声，继续看着手中的台本。
　　“你——还记得——她吗？”
　　赵开源骤然抬起头，声音间听不出任何倾向性：
　　“哪个她？”
　　徐恒停了很久，像是下了决心，也是疑问的口气，只是在加重：
　　“你——记得的是哪个——她？”
　　赵开源想了下，答道：
　　“我只记得昏迷前，一直照顾我的她。”

　　徐恒不敢再多问。以前他和赵开源不算最熟，却因为一直跟着赵爷爷，对赵开源的性格掌握了大概。赵开源虽然身体不好，但头脑却极敏锐，据说有个著名智商俱乐部曾三度发邮件给他诚邀他入会，而他则不屑一顾。如今的赵开源，徐恒跟在他身边整整四年，本想说，受了那么重伤，又动了那么大刀，醒来后一度都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可是他恢复的速度却惊人。眼下他似乎还是有太多东西也许永远想不起。可是他的心思绵密，逻辑缜密，见过他生意场上谈判的滴水不漏，徐恒想，还好他是赵家的人，如果他是赵家的对手，赵家上下都招架不住吧。那么，这样的人，即使失忆，是不是仅靠逻辑都能推理出赵家那想要永久掩盖的秘密？

　　赵开源打断了他的思绪：“如果我不问，是不是你就打算一直不说？以至于我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是，你好不容易恢复过来，还有爷爷、叔叔……他们也都不想让你有不好的回忆。”
　　“总比没有任何记忆好。”
　　徐恒静默。

　　过了一会，赵开源问：“唐优为什么死了？”
　　“……”他不能说更详细，这关系着四年前的惊悚过往，但是，对于死亡本身，他决定据实以告。徐恒越来越觉得，和赵开源搞脑子，是下下之策。
　　“ALEX，当时我和你在美国，唐优并没有跟过来，说实话我也是之后才知道的，煤气中毒，警方调查后，以意外事件结案。”
　　赵开源看着徐恒，把他看得发毛，道：“如果她是我的女朋友，即使我现在忘了她，但她还仍然是我赵开源的女朋友，我当时不在她的身边，并不代表我现在对她的事情只是接受一个结论而已。SO……”
　　“SO，你要我调查唐优的确切死因，而不是只接受我带给你的一个结论性消息。”徐恒接上。
　　如果不是徐恒知道真相，他简直就会认为，如今的赵开源和当初的赵开源简直一模一样。

　　记得那年徐恒跟着赵爷爷到医院看望赵开源，爷爷那是勉强挤出的笑容：
　　“开源，别多想，好好养病。”
　　“看病费用虽然不菲，但也不需要到卖不动产的田地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爷爷一惊。
　　“是资金流出了问题？是因为关联交易而收到巨额罚金？”赵开源只管发问。
　　也是，报纸铺天盖地，总有风声传到医院。
　　“总之，钱的事情你不用多考虑，这次做法虽然违规，但未伤赵家根基，你放心吧。”
　　赵爷爷不敢久留，怕时间越长，孙子将套出他越多的话，于是告辞。
　　而徐恒则是第二天又来到医院，他接到了赵开源的短信。
　　“Lawrence，我住院期间，你替我查关联交易的对家。”
　　“是纽约钱氏家族。”
　　果然是隐藏在表面对家背后的巨大财团。
　　“我需要了解所有，而不是只是从你口中知道一个名字。SO……”
　　“SO，我会彻查此事，即使这件事情不算太严重。”
　　“OK。”

　　徐恒就这么答应下来，也不管自己其实只是赵爷爷的私人助理兼保镖了。但是他也不曾忘记，他在大学时代读的也是金融。赵开源没有说半句废话，但徐恒感受到他托付的深意。当时，赵开源性命无虞，只是在医院里需要待好久，可能查事不方便吧。
　　徐恒又想，赵开源眼光真好，知道自己对赵家的绝对忠心。如果徐恒有异心，赵开源这种托付不是碰到鬼了？转念骂了自己，神经病，怎能因为佩服赵开源识人的毒辣就否决了自己的一片心意。为此，他小小地看轻了自己两秒钟。
　　两秒钟后，他从此也能算上赵开源的最好朋友之一了。

　　不愧是双胞胎。徐恒心里暗暗发了一句感慨，但是那股酸涩堵在心间，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OK。”赵开源说了句，瞄了徐恒一眼，等着徐恒回过神想起还有自己这么号人物来。
　　“哦，ALEX，我在想以前的事情。Sorry。”
　　“你想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
　　“哈哈。还真是。”徐恒道，“这和记忆无关。”

　　过了一会，徐恒问：“看报表吗？”
　　“寻心记的台本。”
　　“英文版的？”
　　“恩。先前翻过几页中文的，实在看不太懂。”

　　徐恒走后，赵开源踱步到窗前，眼光放在远处。诚然他几乎什么也记不起，但是一种欲盖弥彰的蛛丝马迹却越来越显露出来。早在赵开源问出“哪个她”，如果他的生命里只有唐优的话，徐恒应只会回答“唐优”，而不是再反问一句“你——记得的是哪个——她”，徐恒虽然问得很斟酌，但是他的逻辑已经出了问题。
　　难道真是两个她，还是说……

　　魏铭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ALEX，你找我？”
　　赵开源回过身，示意魏铭坐下。魏铭瞧见赵开源桌上放着的台本，显示：
　　“AUTHOR： LI FANG PING。”
　　魏铭愣了一下，不是李方平吗？上戏戏文系的教授，寻心记的作者之一。他仔细看了一下，果然是寻心记（FIND MY HEART），只是全部译成了英文。
　　只听赵开源道：“风大金融系毕业，先在投行工作了三年，已荣升高级合伙人，之后便投身到话剧事业，现在在华宇影业工作。对此，你怎么看？”
　　原来说的是自己，魏铭说：“工作也是一种投缘吧……我觉得还蛮不错。”
　　“如果我觉得大材小用呢？”
　　“BOSS你的意思是？”
　　“你怎么看我进入电影行业？”
　　“眼光精准，目光独到，项目前景良好，如果这样想，我和BOSS应该都没有浪费自己的金融才学吧？”
　　“如果将来有机会，让你从事更有挑战的工作，你认为华宇影业谁能接你工作？”
　　魏铭想了下：“如果华宇影业作为金融投资的产业链一端，我认为至少目前没有必要寻找接任者，能者多劳嘛。”
　　他是如此放松，看在赵开源眼里也觉得一种熟识已久的感觉，他不动声色地问：“如果很忙呢？”
　　“如果很忙，也是应该找一个优秀的助手，而不是事事亲力亲为。优秀的助手，可遇而不可求，比如，秦若有……”魏铭试探。
　　“哦？”赵开源神色没差。
　　魏铭笑说：“她虽然也不是以本专业来工作，但是几年的历练，倒使她迅速成长为多面手，眼下这份工作，哼哼，我看她简直闲得发慌，所以加班。”
　　“怎么说？”
　　“她手头常规的工作都了了，方言话剧也是我批准的一个项目，她还拉来了赞助，以HR的身份还为公司赚了钱。这两天晚上天天加班，把公司人员的简历等各方面捋一遍，说是现在辛苦些，将来就方便些。你说她是不是闲得发慌。”
　　“你很会赞扬下属。”赵开源道。
　　“不，是你的下属。”魏铭笑。
　　赵开源深深看了他一眼：“其实，有几个是以本专业从事着当前的工作？你算是吗？只要人尽其才就好。”
　　魏铭如同徐恒一样，斟酌好久，终于答道：“我——可以算是；寻心记的作者一定算是；那么ALEX，你呢？”

　　良久，赵开源说：“我忘了。”

　　华宇上海在浦东一幢甲级写字楼里租了一层，加上人员精干，所以赵开源的办公室和所有员工都在同一层面，只是赵开源的办公室在最里面而已。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京城的几大家族财团汇集上海，商讨经济走势，研究金融合作的可能性。也是这样的由头，连带赵开源最近的身份可能发生变化。今后的一段时间，他可能不再负责华宇的业务了，所以才有与魏铭的这番对话。
　　今天，是他在华宇上海办公室逗留的最后一天，他简单处理了下事务，时针已指向八时，他决定回家。
　　他路过公司中央区域的格子间，非经理级别的员工集中在这里办公，一盏暖暖的黄光从其中一格透出，糯糯的声音也轻柔地飘了过来。
　　赵开源只是觉得很好听，可惜一字一句都像是外星语。真是难为北方人了。
　　他缓步走了过去，越来越近，秦若有因为背对着他，所以没有看到他，继续讲电话。
　　果然如魏铭所说，她的电脑屏幕上，有几个显然是精心整理过的excel表格，详细罗列了公司员工的各种信息。她手旁则是一堆档案，最上面的一本理得整整齐齐。
　　“果真闲得发慌。”赵开源带着一丝赞许，暗想中。
　　她拿着手机在讲电话，而不是公司的座机。
　　“这是公私分明吗？”赵开源继续想。

　　这时，她顿了顿，然后换了频道，终于说起赵开源听得懂的国语，依旧软软糯糯的，大抵是和熟人谈话吧。
　　“您放心，我和希姐这么熟，您婚礼的全场监督我一定会发动我所有的人脉为您找最好的。
　　“我？哎呀，我在做话剧的时候——小制作的话剧呀……
　　“好，既然希姐这么看重我，我试试吧！
　　“为什么不找男朋友？放心吧，我会的会的……就在您婚礼上物色一个呗，哈哈。”

　　这样的秦若有，突然之间，以一种全新的面貌闯进了赵开源的心里。
　　只是此刻，他这样想：“闲得发慌——是没有男朋友的缘故吗？”

　　一会，她嘻嘻笑起来，又低低叫了声：“希姐，你别吓我……”
　　“真的……有蟑螂……啊……”
　　秦若有惊慌起身，嬉笑怒骂电话那头的谁，小虫从她身边飞快地爬过，她惊叫着，忙回过身去躲，不想撞了一堵墙。
　　“啊，鬼啊！”
　　秦若有双手捶击赵开源的胸膛，“鬼”那个字越发越小，等她完全看清楚是谁，突然没了声音。

　　他的声音温和的从头顶传来，笑着的表情中隐隐含着一丝关心：“这样胆小，不适合加班太晚。”
　　秦若有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看着他。
　　突然他迅疾往前一步，抄起桌上的杂志，往隔断拍去。杂志离开后，一只小虫滑落下来。
　　“是德国小蠊。”
　　“哦……”

　　秦若有发现，当真的面对赵开源，要做到自如还是很难。像现在她的心，就乱糟糟的，她呆在原地，也不说话，也不移动。猛然才发现，以往轻松对自己鼓劲的那番话语，那只是没有在赵开源面前试验而已。如今，赵开源只是打一只虫而已，却足以令她，将以前的那些所谓“云淡风轻”的感觉全部带走。
　　赵开源哪理会她心中千回百转，只是拍拍她肩膀：“走吧，我请你吃饭。”
　　“老板……”
　　“若有，现在是下班时间，如认我还算是不错的朋友，就不要这么叫我。”
　　她咬了下嘴唇，一词吐出：
　　“开、开源……”
　　“走吧！”
　　秦若有转眼就见到了赵开源如此明媚的笑颜。
　　他走在前面，过了一会，秦若有跟上，随在他身后。
　　管他呢，我就喜欢这一款。秦若有想。

　　也是奇怪，名字叫开了，秦若有虽然又重新放任自己喜欢“这一款”，但她和赵开源之间的氛围轻松多了。
　　此刻，她已经冲到前面去，一会儿，便又回过身，跳跃着过来，笑说：“开源，有家排骨面十分好吃，高峰时间不排一个小时吃不到呢，现在这个点去，刚好不排。”
　　“好，我们就去那家。这里你熟。”
　　秦若有连蹦带跳地向前去。赵开源跟在后面，目光深邃地看着前方，嘴角露出一丝不轻易才有的笑容。
　　是你吗，若有。

　　赵开源没有想起什么，但他只是知道，秦若有非工作状态时对朋友的那种嗲嗲的感觉……他也想体会一下。

　　当晚，秦若有住进了赵开源的家里。当时，吃完面后，赵开源送秦若有回家，尚在小区门口，便已感觉里面嘈杂一片，他俩对望一眼，走进去些时，碰到了手持面盆放的一干杂物的王阿婆。
　　“妹妹，对面那栋楼今天着火了，把我们这栋的墙面都熏黑了，几个邻居咽喉不适，政府组织我们去旅馆过夜呢。你今晚也不要回去了。”
　　秦若有掏出手机要打给爸妈，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却发呆，这个点打过去，爸妈岂不是会担心？犹豫间，赵开源说：“今晚在我家先将就一下，明天再跟你爸妈联系吧，那样会好些。”
　　“好吧。谢谢你，开源。”秦若有不是那种别扭的人，因此爽快地承了他的好意。

　　第二天是周六，赵开源稍睡晚了些，醒来时，发现外面有嗡嗡的马达声。他拄拐出了卧室，看到秦若有提着吸尘器恰经过，她停下手中的活，道：“帮你把地毯清洁一下，早餐在桌上，别忘了吃。”

　　她的眼神飘了一下他的拐杖和他，似乎没来由地一阵轻颤，又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般，打开吸尘器，继续家务。
　　赵开源拄拐又前进一步：
　　“若有，有件事情需你做。”
　　她停下来：“什么事情？”
　　“周一，北京那边一些朋友要过来。我爸妈也要过来，我希望你去陪陪他们。”
　　“我？……合适吗？”
　　“是公事。”
　　她想了下，正色道：“好吧，老板。”
　　见她一本正经，他有些尴尬。
　　瞬间她已嫣然笑开：“我开玩笑呢，开源。放心，我知道我最合适，上海有谁比我熟，又有这个闲工夫的。”
　　她言笑晏晏，笑语柔情，眼睛弯弯，皓齿闪闪。忽然之间，赵开源左手食指刮了下她的鼻子。
　　他的眼睛有太多话要说，可是他的眉间始终堆着的是一笼沉沉的暗愁，他深深望了秦若有一眼，终究没有再说话，走进了卧室。
　　是因为那个小优吗。秦若有淡淡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