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每个人的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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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2009-03-21
太注重事物的完整性是要吃大亏的。
重要的东西都丢失在夜里——钱夹、爱情、灵感、力气、隐秘……白天没空丢失它们，白天是用来忙着拾回的。我那时十八岁，以为什么都来得及拾回，因为减肥不成功而怅然若失，我认为是怅然若失，我管那副情境叫做怅然若失：肥胖而孤僻地等着火车进站，并且因此而充满信心地预感着即将到来的拾回。我被火车站迷得神魂颠倒，将之假想成一座柏拉图式的理想桥，理想国里的理想人遵循着相识相交分离的章法从上走……我陶醉在这样的假想里，我猜桥边应该有一辆轿车停下，有人走向我——走向戴着男式宽檐帽的桥上的我，我猜他即将说：那时候，人们都爱慕您年轻的美貌，而现如今，我更喜爱您备受摧残的容——打扰一下，您知道洗手间在哪里吗。
我指给他看，然后调整姿势接着等火车，那是一班晚点四十三年的极品列车，据说由纯金打造，驾驶室一到五月就被地下冲出的栀子花海淹没……栀子花漫过门缝涌向整座列车，一节车厢接着一节车厢地流淌而过，芬芳使人窒息……男人说：谢谢了。我说：不客气。
那时候我十八岁，我用大把大把的夜晚弃置所有值得挥霍的东西，我弃置时间和幽默感，再在白天试图将它们找回。但我找不回了，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也发现我老了，但是终究没有谁爱慕我备受减肥药物摧残的容颜。太注重事物的完整性不是好事，我说。我那时信奉弗吉尼亚，梦想变成同她一样的女疯子。极品的女疯子，由纯金打造，脑门中冒出的念头统统都是真理本身……深情款款而意蕴无穷地凝视着蜗牛……我还信奉秦始皇，我认为——当然谁也没兴趣听什么我认为——我认为解决麻烦的最佳方式就是让世上的人通通闭嘴。
拿腔作势，优柔寡断，谁也不在乎为什么需要独角兽，没有人在乎，独角兽既不是大跌盘也不是装修的油漆味，独角兽被迫吸收人心的残渣——人心的残渣又是什么东西——吸收够了就死去，死在世界尽头的大雪里，一落十年的大雪里；被进化系统摒弃的错误回路，龟缩在那样的大脑回路里看星垂四野旷古岑寂河断高墙波光揉尽大雪安魂夜夜夜夜夜夜落下去。谁也不在乎为什么不出来，没有人在乎。那是进化系统偶尔犯的小错，不必请求原谅。反正谁也进不去。我是多么渴望进去那里啊，那时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愤青，再加上天气也太糟糕了……我不想穿暴露身材的短袖。我太紧张了。
糟糕的天气；指甲刮擦过黑板，我在那声音发生以后就夺路而逃再也没回学校，学校这个词听起来多像指甲刮擦黑板的声音；糟糕的天气，也许这时应该有个落魄的流浪汉对我排开折扇念一声：浮生若此，不如莫遇——我不知道。如果世上的人全都闭嘴就不用绞尽脑汁地思考说什么才算合理了。你是不是快被我弄疯了？冷静一点，我只是想说，独角兽，它们是不合理的，一成不变的东西都是不合理的，柏拉图的程序都是不合理的，这点达尔文和马克思都能证明。如果它们是合理的，那么眼下的这个世界就是不合理的，我们生活在巨大的不合理，所以才有万物变化的动力，就像……就像如果你想让两头坐着等重的两人的天平动起来，那么他们中就必须有一个人减肥……减肥是不合理的，理想国中的居民应该全部等重。
如果真有这样的选择摆在我面前；但没有这样的选择，所以我也不用讲下去“如果”以后的话了。自成一体的平衡的永久性从来都不存在。童话书存在的意义就在于在小孩长大之后消失，没有哪个长大了的小孩说得出它去了哪儿，没有哪个长大了的小孩说得出卡尔松是怎么死的：他在伪装飞翔时摔断了脖子。没有谁有权选择烧断正常的回路从而躲进大雪封城的高墙里，但是那旧日房子门前的栀子花，它们抽条腾高结出遮天蔽日的花海，淹没了房子淹没了街道淹没了城市淹没了荒原一路翻卷向天涯……只有栀子花静闭在真空里，只有栀子花一成不变地循环着生长旋转凋零沉浮。只有雪白的世界……
重要的事物都丢失在夜里，信任，幻觉，理想化，荷尔蒙。我那时十八岁，希望自己还有勇气自我欺骗在漂亮的假想里，可惜天气变热得太快了，减肥药也没有奏效。合理的世界不存在断金截玉式的规则。不过我那天还是只把女士洗手间的方向指给了他，男士的在相反方向，因为我觉得说到底还是他先违背了规则。我觉得他还是应该说：那时候，人们都爱慕……
罢了罢了。太注重事物的完整性是要吃大亏的。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每个人的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