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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子 ...

  •   最经常梦见的,是1995年的仲夏。

      当我第一次看到那双冷清而明亮的眼睛时,便知道了,那就是电视里上演了千百回的爱情。即使小小的我并不太理解什么是爱。只依稀记得邻居那个念了高中的姐姐告诉过我,爱,就是十分十分喜欢的意思,有了爱,什么都可以放弃。

      我想,我是十分十分喜欢萧的,喜欢到可以为了他一个星期不吃糖,喜欢到可以为了他弹一下午我最讨厌的钢琴。

      如果。。。如果可以天天和他在一起,我想,我愿意一辈子都不吃糖,愿意一辈子都弹那讨人厌的东西。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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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叔是苏州大学的音乐系教授,母亲希望我能从他的教导中得到些益处。便总在每年仲夏来临之前送我到家住江南的叔叔那儿过暑假的第一个月。

      这个时节,叔叔家窗外的凤凰花总是开得十分热闹。四点过后,常有不知名的人家放着靡靡的江南小调。夏天傍晚的风悄悄穿过他家古老的弄堂,暖如会催眠的手,带着轻微的檀香味道一点点地抚过我裸露在白色裙摆外的小腿。

      也就在这一年,这一个月,我认识了萧。

      萧是叔叔和婶婶的学生,上午学叔叔的钢琴,下午是婶婶的绘画。那时的我,虽说是与他认识了,可却一直对他一无所知。只知道过了下午6点就会有辆黑色的大轿车来将他载走,第二天早上8点时再送过来。我想,这么精心养着的孩子,那么好的车子,家里该是不差的吧?

      萧很安静,特别是同呱噪的我相比。

      他总是一人坐在房间最左边的角落里架着画架子努力得画着。画淡彩水粉,有时也画素描。而我就必须乖乖地坐在房间最右边角落里的钢琴凳子上枯燥而机械地一遍遍重复着哈农练习曲。中间,摆放着一张痕迹斑驳的栗色木桌,有很漂亮的雕饰和沉重柔和的味道。上面摆放着我们“辛苦”过后的奖励——一个小小的,有些腻味的奶油蛋糕。

      叔叔琴房里的木头点钟很陈旧,秒针总是走得极慢,好象一个拖不动腿的年迈老者,在墙壁上“啪,啪”的呻吟,快要报废了似的。

      我讨厌钢琴,是一刻也坐不住的,就常常趁着叔叔外出买报纸取牛奶的时间偷懒。用食指蘸了点蛋糕上的奶油花边,站到萧的边上边小心翼翼地舔着,边看他画到了哪。每过十分钟便要看一下钟,盘算着电视里的圣斗士又该开演了。

      傍晚休息时,萧不和任何人说话,就只是坐在大院子的石椅上抱着他的猫看天空发呆。我总死死地粘在他后面跑。问什么,他却都只是抿着唇不吭声,最多只是拿他那双和猫很相似的眼睛瞪着我那张喋喋不休的嘴。有时,有人家的鸽子成队地从院子上空飞过,偶尔还有飞机划过,拖着长长的白色尾巴,好久了都不散去。

      在那段枯燥的炎热日子里,萧是我唯一的玩伴。一个不爱说话不爱搭理人,却愿意静静听我唠叨一整个下午的影子。

      我很喜欢他,喜欢拉着他说很多很多话。说家中的宠物笨笨,说邻居姐姐的那件白色纱裙,说昨天晚上看过的电影。他面无表情,总是不理会我地看着前面的某一点。但我依旧很高兴,我知道,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我而已。

      他总是那么安静,那么安静地听着。没有反驳,没有转身,只是安静地看着我。

      看着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我觉得,那就是姐姐说的爱情。我想守着,一直守护在他身边,永远也不离开。就那么单纯地陪他走下去,一辈子。

      然而,走的日子终究是要到的。

      只记得那天的长途车站里人群拥挤,很多怪异气味充斥了我的鼻腔,无法顺畅地呼吸。一个人,不言不语地爬到车子左边的最后一个位置,抓着窗户的边缘偷偷地哭着。

      实际上我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的难过。当母亲问的时候,我就只会摇头。然后告诉她,我想吃鲜奶蛋糕,叔叔家常买的那种。

      母亲有点懵。就一直说:“宝贝别难过了,回去让你爸爸买一个。乖,不哭,不哭哦……”
      可我还是一直摇头,一直哭。随便抓了把纸巾用力地按在肿烫的眼睛上,感觉轻薄的纸片在冰凉的手心里被泪水一点一点慢慢渗透。

      就在车子转过街角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只猫,还有萧挥手的影子,小小的,隐没在一片肆意舞蹈的灰尘里。

      夏末的阳光太过耀眼,一下就模糊了百米外的视野。我不住地揉着迷蒙的眼睛试图看得清晰些,却就只听到车轮橡胶摩擦着水泥地的声音。

      记忆里,那个仲夏是安静无声的,好象纯净的雨滴滴落在泥土里。看不到,却被泥土永远深藏。

      也许是因为那暖风,也许是因为窗外荼靡的凤凰花,也许是因为那蛋糕的甜腻,也许是因为那画纸上深深纠结着的色彩。也许是因为那双沉默着的眼睛。

      也许,是是因为一个孩子十分十分的那份喜欢。

      很多年后,一次次梦醒,我依旧会想念,想念那大片大片的油彩和猫一样深邃纯净的眼。

      萧,你现在到了哪里?

      萧,我很想你。虽然。。。你不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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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方晓染。

      一个到了二十八岁还没正式谈过爱情,嗜甜食如命的普通女子。

      爱国的五官,戴高度近视眼镜 ,平实的身材外加轻度自闭。唯一可称道地,大概就只有那一头比广告还广告的黑色长发吧。

      我在大学里学的是国际会计,出了国,便研修了MBA。现是上海一家外企的企划部经理。这一切都与父母原有的希望有着很大的出入。

      打小起,古文痴的父亲便“压迫”着我背诗经,当音乐老师的母亲更是希望我能成为一个莫扎特式的音乐神童。我练书法,学钢琴,背宋词,仿佛是要硬生生地框出一个文学大豪或音乐名家。可兜兜转转的,我还是成了他们最不喜和不齿的市侩份子-----一个爱花钱更爱赚钱的钱痴。人啊,大概就是如此。当被人压迫着做什么的时候,即使原来再怎么喜欢或是有天分,也都成了十分厌恶的事情。别人越是要把我往北拽,我就越是要往南。用母亲的话说,这丫头根本就是一个天生的违逆。

      “染染啊,你什么时候可以销假回家?妈妈觉得这几天,头也疼,腰也疼,眼睛都看不太清楚了。”

      母亲娇滴滴地催魂声又在手机那头响起,我摇了摇头,苦笑不已。上次见时似乎才是一个月前的事吧?眼角连皱纹都没长,一听到商场打折便跑得比我还快的人,这会儿怎么又犯上病了呢?咳。。。只怕又是来者不善吧。

      “妈,我上次回去的时候您不挺好的吗?”扶着额头,太阳穴开始习惯性地抽搐。

      “这不都过了一个月了吗?一个月时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嘛。你不是还有年假吗?请假回来吧?妈咪真得真得好想你哦~~”

      “妈,您不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吧?”

      “啊?你这不孝的女儿!我是你妈,生你养你这么辛苦,还能卖了你不成?”瞬时,她的声音便又提高了八度,标准的女高音。

      揉了揉严重受挫的耳朵,把听筒拿离耳畔半米,有个学声乐的母亲,真得很不幸啊。

      趴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圆珠笔,我讪讪地笑问:“怕是真是想把我卖了吧?说,又是哪家哪户的公子啊?”

      “诶。哈哈。”母亲干笑几声,不回答。

      “要我相亲就直说嘛,居然骗我说身体不好。这借口您用了十多年了,半点创意都没有。我看啊,只怕是了天塌地陷,沧海桑田那会儿,您的这个烂借口都不会成真的。”喝了口助理小余端来的清茶,我冲来人感谢地笑了笑。

      “你这丫头,有你这么说妈妈的吗?我跟你说啊,这一次,你不回也得回,不回来我就亲自飞去伤害抓人。你都二十八岁了,老大不小啦,连个对象都找不到,天天就知道工作,钱,工作,钱。除了这些俗物你就没其他爱好了吗?枉费我和你爸打小就开始培养你的浪漫艺术细胞,一点用处都没有!等着,盼着你能当个音乐家或文学家什么的,再不济,咱也当个大学教授啊,你呢?你这死丫头居然自己偷改志愿偷办留学,一声不吭地订了机票就溜了。你说,你说,你对得起我们的含辛茹苦吗?呜呜。。。”(后面省略五百字不等。)

      来了。来了。又来了。

      我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不由自主地把听筒再次拿到安全距离之外。却依旧还是能隐约听到母亲那絮絮叨叨的声音。犹如是唐僧那百试百灵的紧箍咒,每次她一来这着儿我就开始犯晕,犯偏头疼。女人啊。。真是可怕。。(梵:你就不是女的吗?- -;;)

      “好吧,好吧。”我举双手做投降状,“我回,我回还不行吗?正好最近公司有个案子在我们城市附近,我会抽一两天时间的。”

      “啊?”母亲十分机灵地立刻打住,得意地笑着。“早说嘛,我都让你爸爸泡了一壶茶在旁边准备长期奋战。没想到你今天这个快就答应了。真乖。”

      黑线。。。。

      “咳。等我订好了机票会通知您的。”对这样一位可爱天真又善良的母亲(她常自我标榜的),我早已被吃的死死得了。回去看看也好,有时候还真挺想念的,母亲的唠叨和父亲的茶。

      “诶,丫头,你是不是。。。是不是还在想那个人啊?”静默了小半晌,母亲突然吞吐道。

      我愣住了,喉咙似乎哽了块东西,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有。”

      干硬地,从嗓子里蹦出两个冰凉的字,声音远得好象并不是出自自己的嘴巴。但我确实那么说了。

      “那就好。那就好。”母亲讪讪地笑了:“我想也是,那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时候你还算小,有什么事情是忘不掉的呀。”

      如果,有两个人是在那种情况下离别的,要忘记对方,怕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吧?但是不管怎么说,萧在离开的时候曾一再地告戒过我,要我忘记他。我想,我应该就会乖乖地忘记了吧?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我总是那么认真地执行着,不管现在的他在哪里。

      萧,你看到了吗?我很乖,没有胡乱闹脾气,我一直在很认真地忘记。那些事情,那个你。

      所以,大家都不要担心了,好吗?不要担心。

      对着话筒,我轻轻地笑了:“妈妈,那些都是孩子时候的事情,你们怎么比我记得还清楚呢?这不又过了十年了吗?我没有结婚是因为我太忙,太挑。没其他的。”声音足够平静,我想。

      “那好。等你订好了时间记得马上打电话回来哦,你晓光姐也会带巧巧回来,巧巧天天闹着要见小阿姨,说你还欠了她一顿肯得基。”

      “恩。知道了。”说到姐姐家的小宝贝,我心中有了一丝明亮的暖意。实际上我很幸福了,这么多爱我的,牵挂我的人,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接着,同母亲有一句没有句地闲扯了几句,挂了电话。

      “晓染姐,伯母又唠叨你了吧?”助理小余在一旁偷笑。

      “恩。嚷着让我回去。”我苦笑着抿了口茶,翻开边上的文件夹,“我下星期有空闲吗?如果把在A城的案子提到下星期来做会不会太早了?”

      “恩。。。应该不会。”小余翻了翻行程录,回答道,“前几天对方公司还打电话来追问确切的谈判时间,我想下星期去应该正合适。”

      “那就麻烦你帮我预定机票和通知对方时间了。”对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孩我十分满意,效率高,有朝气,还很聪明。

      放起空杯子,吁了一口气,道:“丫头,有空就去谈谈恋爱吧,别弄得和你晓染姐我一样,到了年岁就天天被家里疲劳轰炸。闹得跟没人要似的。”

      “那儿呀。分明是那些人瞎了眼睛。”她走过来搂住我,娇声道:“姐姐是眼界太高。”

      “眼高手低么?”我俏皮地冲她眨眨眼。

      小余嚷道:“人家不是那意思啦。”

      “知道。知道。呵呵。”我摸摸她的头发,好象看到了以前单纯的自己,热情,明亮。

      “晓染姐你就去一周么?”

      “是呀。就一周。”

      “那就南方周一晚上的那班吧。最便宜的,有3折。”

      “呵呵,不亏是小余,知我风格。就订那一班吧。”

      。。。。。。。。

      如果,让我再做一次选择的话,我一定不会再因贪图便宜而选择那班飞机了。

      我会买最贵的航空公司,最贵的航班,最高级的舱位。以此向上帝表达我乘坐飞机的无比诚意。可后又想,即使我真买了最贵的又如何,只怕结果还是一样的吧?有时候我挺相信命中注定的,如果上天注定了要让我在登机的时候从楼梯上一脚踏空摔下来,那无论是乘什么样的航班,多贵的舱位,同样的结果似乎都是不可避免的。在踏空的那一刻,我空白的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念头:

      糟糕,我忘记买保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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