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尾随 ...
-
云顶山庄的回廊异常精致,院子里的奇花怪石错落有致。那一派江南独有的秀美和雅致更是与南疆御灵宫中的葱茏诡异有着极大的差别。
曲曲折折的精雕回廊两侧种满了许多不知名的蔷薇花科植物,因为早已过了盛放的季节而只是绿成了一种浓青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乔木香。巴陵城地处东南部,这里的树木与南疆极为相似,即使到了冬季也是少有落叶的。可这山庄里的树木却偏与寻常看到得大为不同,大概是因为处在半山腰上的缘故,有一半的林子竟已红红黄黄的落了满地,特别是银杏和枫。
走过了前堂与后苑的长廊,并没看到什么人,大概是因为大伙儿都赶着看热闹去了,只是偶见几个打扫的仆役在园子里忙碌着。
长廊的尽头,是一片清清的湖水,湖边种植着大片大片的樱花树。那些树的叶子早已凋落了许多,很干净的枝条分割着明净的天空。让人不由开始幻想着来年三月,这里将会是如何的华美和悠然。
灿若云霞的粉樱,碧草萋萋的湖岸,干净淡然的湖水,清远透明的天空。一切被预示着的美丽让人不免艳羡起这山庄的主人。
过了小桥,便可见到另一个花园的入口。入口处伫立着一道石头雕花影壁,里头传来一阵阵嘻嘻哈哈的打闹声。
一堵极古雅的石壁挡在院前,绕过石影壁,就是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院子中间几棵参天古树,是好几人都合抱不过来的粗壮。有几个身着彩衣的小丫鬟正偷着懒,坐在廊子上玩掷石子,还不时的说上几句闲言碎语。也不知她们到底说了些什么有趣的话,每过上一段便会娇娇俏俏地笑成一团。
阳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冠,洒落点点光斑。有鸟儿扑打着翅膀,喳喳地从高高的树冠里飞出来,冲向碧蓝的天空。
秋冬之交的天很蓝,蓝得空旷。
想必这里就是外宾止步的东苑吧?
为了避嫌,我在影壁那处停了步子,只是站在边上朝里面四下打量了一会儿。
当我正欲转身之时,却意外地瞥见了一个白白,软软的身影在离影壁不远处的一个巨型假山后面趴着,葱葱的绿色灌木掩住了那人的身形。如未认真观察,还真没法发现,在那个隐秘的角落里居然还藏着一个人。
是盗贼?还是刺客?
心下不免升起几分好奇,静立在原地等着对方动作。
过了好半晌,直至那群丫头们嘻笑着相挟地进了里屋,才见那白色的软软的人影轻微地晃动了几下,从绿色的掩盖中缓缓地走出来。
那是一个体态纤细的女子,白色的衫子,烟紫色长裙。
她的身材很高,比起我这未发育成熟的身子高出了半头有余。一头檀发简单的用白头巾扎着,直垂到腰下。额前鬓边散着几缕细碎的发丝,随着秋天微凉的风轻轻飞扬。
如水的眸光轻柔,睫毛很长。走路的样子娉婷袅娜,不由让我想起了西方古时的某些贵族女子,高贵却不高傲,轻缓却不拖沓。
这样的女子唤起得绝不会是男人们的欲望,而是他们高高仰望的顶礼膜拜。
她轻巧地步出灌木丛,抬头看了看天空。也不知是忆起了什么,优美的唇边有一抹几不可闻的笑意,微微闭了闭那明净如这蓝天的眼睛。
秋日的晨光照在她的面容上,柔化万方。
我非常吃惊。
因为她的脸。
如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女子正是今天在前堂见过的那江湖第一美人!
她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躲于假山之后呢?
站在那里如此之久的她又抱持了什么样的目的?
凝视着那窈窕身姿离去的方向,我的心中堆满了疑问。
当即,便决定放轻了步子尾随了去。
远远地望去,她走路时的神情是很散漫的。虽然身子窈窕,脚步轻盈,显的尽是一派名家淑女风范。但脸上的表情却总是安静不下来,左顾右盼地好比如是一只入了林子的白色兔子,对什么都很惊奇,对什么都很欢喜。
她会为了一些很小的东西高兴得一脸灿烂,比如一朵花圃里新开出的小花或一条从湖中忽然跳跃而起的鲤鱼。
也会为了一些无聊的事情难过得几欲垂泪,比如一地新飘落的红色枫叶或一片枯萎了的蔓藤花。
现在的她和我在前堂时见的很不一样,并不如我所以为的那么深沉,那么寥落。反倒像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一个寂寞着却愿意自己找快乐的人。
也许,她并不是那么悲伤于自己的命运和处境?
也许,她并不是那么痛恨于这个世界的冷漠和残酷?
她。。。似乎是一个心思很干净的人。是因为很少接触人群的关系吗?
我望着她的身影若有所思。
无论如何,她都只不过是一个孩子,在前世的那个世界里,还只是上高中的年纪啊。
虽然跟踪一个不懂武功的女子并不是什么难度系数很大的事情,但这一路下来,我还是不得不佩服她的粗心和迟钝。
我已在她后面跟随了足足一柱香的时间。除了把走路的步子放轻,甚至没有做任何试图掩盖行迹的行为。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一直希望她能够发现我的尾随,因为我一直挺喜欢她的,想与她交个朋友。
她的病总让我想起那个人。
她和他,是相同的。从出生时就被上天眷宠着,拥有了美丽的外表和纯良的心性。却又同时被上天诅咒着,注定了早早就要被收回.
远远地,跟着她过了好几个小院,都很偏僻和残破,并没有遇到任何人。
直至进入一座铺满青石板的小院。院中央高耸着一株很古老的榕树,树下一口水井,一张缺了角的石桌。
院子的左边摆了一口破旧的大缸,飘着几叶微黄的浮萍。东边角落里有个不大的花畦,种植着许多不同种类的花,此时也大多败了。只有一小片绯红菊还开得茂盛,偶尔被秋风刮起几片,散落,有股阴郁的冷香轻轻扫过我的鼻端。
她翩翩地进了中间的那座小屋子,并未关门。我不敢太过靠近,便只依靠在院门的后面望着。
房间内的摆设很简单,一几一榻,一张椅子。她背对着我忙忙碌碌地收拾着。秋风时晃时急,吹得撕破了一角的窗户纸如只濒临死去的蝴蝶,啪啪地打着翅。
这屋子的布置很寥落,可以说是全然灰色的。没有装饰,没有色彩,没有任何女儿家的灵巧东西。就连那床塌上铺着的垫子都只是普通的棉褥,隐约看得出曾经多次缝补的痕迹。
这就是天下第一庄的大小姐。
这就是江湖第一美人。
我内心里那莫名其妙的悲伤剧烈如深夜大海的早潮,汹涌澎湃,却隐秘无声。一点点地闷疼着,很深,却无法倾泻。只得用手紧紧握住院门,似乎有根木刺扎入手心,我却毫无知觉。
那姑娘还是毫不知情地在小小的屋子里上下忙碌着,轻盈如蝶一般的。扫地,擦桌,叠衣,整理那物品少得不能再少的梳妆台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又出了屋子,手中拿着一把剪花枝的大剪刀.
一脸神圣而慎重的走到一棵小树前,半跪下。
那是棵一米高的小树苗,暂时看不出形貌和品种。黄黄绿绿的叶子软软地耷拉在瘦瘦的树枝上,好似只剩半条命了。
她举起白玉般温润的手指轻轻抚着疲软的叶子,拿着剪子修掉了一些枯萎的分叉,还一边小声地自言自语。我听不清她都喃喃了些什么,但那一脸满足的表情告诉我她很快乐。
那笑很温柔,很灿烂,很象这秋天的天空,辽阔而明朗,仿佛得到了全世界那般。
我从院门后走出来,进了院子,故意踩碎了一段已经干枯的树枝,很突兀地“咔吱”了一声,希望能唤起她的注意。
却见她惊慌失措地回过头来仰望着我,身子半跪着的,右手拿着剪子,惊魂未定地颤抖。
“莫公子?!”
她高声叫道。
一脸错愕。
瞬间,那本就白皙的脸色唰得一下升级为惨白,忽然俯下身子一手抓着左胸,摔在院子的地板上,粉尘飞扬。轻薄的身子一颤一颤地剧烈抽动着,似乎有口气卡在了胸上,无法呼吸。
我顿时吓白了脸。迅速上前扶住那脆弱的身子,将手抵着她的背,用一成真气护住她的心脉,试图帮她调息。
该死的!我怎么会忘记她是个病人呢!
心下咒骂,额上吓出一大片冷汗,心下的懊恼。
“你....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还是很难过?真得很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是该死!”我极度紧张地关注着她的神情,不断得往她体内注入真气。扶着她的手和身子竟克制不住地抖得比她还厉害。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会不会死掉?会不会?全都是我的错!总是那么莽撞。从以前就是那样的,现在居然还犯同一个错误。都这么多年了,难道就没半点长进么?
怎么办。。怎么办。。。萧,我该怎么办呢?
对了,对了!药!药呢?那些心脏病的药呢?药在哪里?不吃药萧会死掉的!
找药!对。。。对。。。找到药他就不会死了。不会死掉了。。。
他不会死掉的。
不会的!!!
他不会死的!
一时间,我好象陷入了一种交杂的混乱,竟弄不清楚怀中那个抖入寒风落叶的人儿是谁。
恐惧,悲伤,惨痛,悔恨。
一切的一切,犹如排山倒海一般地向我劈头打过来,我被淹没了,沉溺了。只得一遍又一遍地自言自语着说些连自己都闹不清楚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往那冰凉的身子里输去我本就少的可怜的内力。一遍又一遍的自责,然后安慰,然后再加倍的自责。
时间停了,时间回去了,又好象一直没有经过,一直没走开一般的。一切的事情都在重复。
死了。
全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