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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夏眠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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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梧桐关待了满打满算三天。回闻府前的最后一天,左将军难得放了卞窈窕半天的假,让她带墨弦和雨弦去军营之外转转。
边关肯定不指望能有什么特别好玩的。商量来商量去,卞窈窕还是决定带她们去附近的寺庙去看看。
左将军派了两个新兵护送她们过去。这两个年纪不大的士兵跟在三个少女旁边还有些不好意思。卞窈窕趁机取笑他们,说他们刚进军营就想姑娘了。两个年轻人涨红了脸,想反驳又碍于卞窈窕资历比他们都大,所以到最后只能沉默的低下头,不去看她们三个。
寺庙不大,一进门就能看见左右手边硕大的木架子。上面挂满了写着字的小木牌子。卞窈窕解释说这个寺庙是供奉战神的。至于牌子是给那些准备出征的人写的。一般都会写上自己亲人的名字,祈求如果自己不幸战死,战神能在自己死后保佑牌子上的人。
“因为每次出征前都会来挂一下,所以牌子特别多。”卞窈窕对这两个架子没什么特别的感触,
“不过我从来没被派到过战场上,所以没挂过。”
雨弦细细的看起牌子上写的字。都是些人名,偶尔也会有一两句祈愿。例如希望能够战胜而归,希望父母安康,希望子女平安。没什么要求一夜暴富的,也没有希望能够升官升职的。不过对于这些随时可能就没了性命的战士们来说,能够完好的存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奢望了。
看过的几排牌子都没什么特别的,雨弦想着看完最后一排就不看了。只是忽然在一个牌子上见到了自己的名字。一笔一画,清清楚楚。
闻雨弦。
最后落笔时流淌下来的墨,仿佛哭了一般。
不知道是因为牌子的事,还是寺庙本身凝重的气氛,三个人在槐树下沉默起来,各有所思。
天边的云卷起一个边,乍一看就像翻滚的潮水。
“来之前我总在想,卞窈窕会变成什么样子了呢。还会不会是曾经那个嫌罗裙碍手碍脚的女孩子呢。”墨弦看着随风晃动的树叶,“这次一来发现没变啊,真是太好了。可是又觉得哪里变了。
说不出是哪里,但是就是……不一样了。”
“什么啊,墨弦竟然会说这样感伤的话,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多愁善感起来了。”卞窈窕“哈哈”笑了两声想缓和气氛,可不管是墨弦和雨弦都没有回应她。她的嘴角只余星点浅笑,“我好好的,你难过什么。”
墨弦吸了口气,像在积攒着什么情绪似的,“你离开了花信轩后,我总能在梦里梦到你。梦到你又回来了,还是坐在姐姐的隔壁,还是会在上课的时候捣乱,惹先生生气。可等我醒来,看到姐姐旁边的空座,就知道你真的走了,也不会回来了……”
“墨弦……”
“我想,你一定去追寻自己的梦了。见到你想见的军营,驰骋在你想驰骋的沙场了。然后就忘了我了……”墨弦哽咽,抬手捂住了嘴。
卞窈窕走过去,握着墨弦的手放在心口,“不管我走到哪里,墨弦都在这里啊。只要我一天不死,墨弦一天都会在这里。忘不掉的。”
雨弦无奈的也跟过去,半开玩笑的说道,“那我怎么办,亏我还陪过你垫底罚站呢。你就这么把我忘了?”
卞窈窕明白雨弦想要扭转气氛的意思,所以就着她的话也开起玩笑,“那你就在我脑子里。不过你也知道我脑子不太好使,有时候会忘事。但是,会一直在那里的。”
从寺庙回来,不管是印宿伯还是左将军都看出了三个人不大对劲。墨弦眼睛还红红的,印宿伯有些担心,忙抓着雨弦问是不是吵架了。
雨弦瞪了他一眼,问他是不是觉得女孩子之间就是小肚鸡肠,哭就只能是因为吵架了。印宿伯先是愣了愣,然后才会意地笑着说,“你们的情谊太‘高尚’,我这种凡夫俗子自然是领悟不了的。”
雨弦走了一天太累,没什么体力和他继续拌嘴。一个人找了个空凳子坐下,看远方将落的斜阳。
“今天怎么特别深沉?”印宿伯问道。
“什么深沉。”
“唔……话突然变少了。难道是去了趟寺庙就让你看破尘缘了么。”
“那倒不是……”说到寺庙,忽然就想起了那块写着自己名字的牌子,“我看到了很多写着名字的牌子。”
“哦?然后呢。”语气没什么不对劲的。
“没什么。写那些真的有用么。”
“不管有没有用,写上总能算个安慰。”
“那你写过么。”这才是想要问的。
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的沉默。
“写过。”这下回答的却很干脆。
到嘴的问题很快又被雨弦吞咽下去,“是……是么。”
而事实上不管是要问的问题还是要延续的话题,明明都该要涉及印宿伯所写的对象。可难得的是,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显现出来的默契很好的绕开了这个话题。
“再晚些天就要凉了,回屋去披件衣服吧。”
因为隔天墨弦和雨弦就要离开,左将军安排晚上弄了个篝火。士兵们在篝火旁烤着羊肉喝着酒,也算偶尔休息一下。
卞窈窕从篝火一开始就逮着墨弦一直喝酒。墨弦不胜酒力,两下就醉得不省人事,被雨弦抗回房去睡了。卞窈窕不肯回去,一个劲在发酒疯。还把马鞭圈在头上跳舞唱歌,看着雨弦骂着以前花信轩罚过她的先生。闹了一会,因为醉得过头,也没在意旁边究竟是谁,趴在左将军的腿上睡着了。
没了卞窈窕在闹,周遭终于稍微安静下来。雨弦坐在印宿伯和左将军的中间,面前的火烤得脸有些烫。
“她啊,从来没叫人省过心。”雨弦看着睡沉稳的卞窈窕无奈的说道。
左将军笑笑,算赞成雨弦的话,“她来军营这么久,闹过不少的事。”
“她以前在花信轩也没消停过。”雨弦赶紧附和。
“最开始让她扎马步,她嫌时间太长,闹了一下,所以就被我罚多扎半个时辰。结果蹶劲上来,在我房前扎了一整晚,第二天还跟着其他人去跑了好几里路。回来体力不支病了好几天,从那之后我也就很少罚她了。”左将军抬手拨开遮住卞窈窕脸的发丝,眼里流露出温暖的光。
“可她这样的性子上不了战场,你准备就让她待在军营里?”印宿伯问。
“暂时让她带带新兵,等以后她再大些,稳重些,再考虑让她上真正的战场。”左将军叹了口气,打横抱起昏睡不醒的卞窈窕,“总给人添麻烦,要是现在让她去战场,光顾她都来不及。”
雨弦看着左将军送卞窈窕回房,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安。
“以前还在花信轩的时候,她就已经和我们提到过左将军了。”雨弦看着炸开的火花,轻声说道。
“你是觉得,卞窈窕之所以想参军,就是因为想来见左将军?”印宿伯猜测道。
雨弦点点头,用长长的铁钳拨弄着燃烧的木炭,“虽然也许并不是完全,但十成里有八成是因为这个原因。”
“所以呢。”
“所以……”沉默了半晌,“如果有一天左将军出了什么事,我担心她会挺不住。”
“你们之间感情很深呐。”
“我刚到花信轩的时候,除了墨弦就只有她跟我说话。”眼睛被烤得干涩,“我希望她能一直好好的。”
“水悦跟我说过。只是人各有命,不管如何,前提是自己要好。”印宿伯忽然看着雨弦,等她疑惑的看向自己时才说,“羊肉烤好了,要不来一块?”
一夜宿醉,卞窈窕站在门口送墨弦和雨弦的时候人还有些晕。听左将军说她早晨起来吐了好几次,差点要人架着出来。墨弦这边要好些,除了晕和困,别的并没什么。
三个人站在门口道别,前一天的话说得太多,现在忽然又不好意思起来。
“总之有空再来啊。我就不回去了,反正我爹也不乐意见我。”卞窈窕拍拍墨弦和雨弦的肩膀,又挥挥手,“走吧,再不走天都黑了。”
墨弦难受得很,点了点头就钻上马车。
雨弦伸手弹了弹卞窈窕的脑门,“别忘了我们啊。”
卞窈窕用力拍着胸口,捶得自己都咳嗽起来,“放心!化成灰都不会忘的。”
“那你……”心口有些酸涩,“保重啊。”
卞窈窕抓着雨弦往马车上拱,“你怎么比墨弦还啰嗦了。走吧,我会好好的。”
雨弦上了马车后就把帘子撩开,回过头一路看着卞窈窕越来越远,在一个拐弯后,终于再看不见。
把分别的话说得太早。以至于连情感都没有能够表达至尽头。记忆的剪影里只有模糊掉大半的边缘。棱角像浸了水一样泡开。一开始以为还会有再见。到最后才知道是永别。